第55章 船哥演說杭州府 水仙失蹤大運河
書名: 枕石舊夢作者名: 太平小物本章字數: 6475字更新時間: 2021-07-26 21:12:52
昨日說到住持預卜玄綸將有一難,便勸他莫多管身外閑事,然而玄綸不肯聽從,住持便說要送玄綸一樣寶物。玄綸問道:“長老有何垂賜?”住持把玄綸帶到寺里的放生池邊,指著一物對玄綸說道:“公子看這樣東西如何?”玄綸看他一張硬殼,四只短腳,原來是個小烏龜,才只有巴掌大小。玄綸笑道:“大師莫不是開玩笑,這東西頂個甚么用?”住持笑道:“公子莫要小看了他,龜鶴皆是天上靈物。老衲今日把他送與公子,往后定有用處。”正是:
人貴德不貴衣,物貴用不貴奇。
住持把烏龜捧起來放在玄綸掌心,說道:“你把他放在一個小竹筒里面隨身帶著,遇險時他自會扶你出危難。”玄綸見住持語重心長,只好拜謝收下,告辭回到房中。瀟瀟笑道:“我看這住持也是好笑,怎么送了這么個憋屈玩意兒來,能當得二兩肉么?”玄綸笑道:“你省得甚么。”當夜無話。翌日一早,玄綸與瀟瀟便收拾了行李出門,向京杭運河河埠上而來。京杭運河南起杭州北到順天府,在隋大業年間修筑竣工,唐宋以往便是南北漕運要道,河上船只往來,貨物疏散,沿岸客旅接踵,商貿繁榮,市集成趣,蔚為壯觀。《干荷葉》詞云:
云出岫,日扶桑,風滿秋帆上。
酒旗揚,豆花香,庸庸兩岸眾生忙。
好個繁華象!
玄綸看埠上有許多大船,便欲附一只回去,哪知早都訂滿了客,沒個空床。瀟瀟看旁邊有一只拉木頭的大船,便上去打問道:“船哥兒,你這船去哪兒?”船哥道:“運木頭去盱眙。”瀟瀟問道:“附得一兩個客人么?”船哥笑道:“巧了,前兩日有兩個客人訂了艙又說不來了,二位公子去哪兒?”瀟瀟道:“去鎮江。”船哥笑道:“鎮江,是個吃醋的好地方。不多不少,兩人一共十兩銀子。”瀟瀟道:“我看你這船也破些。”船哥道:“你可不知,這‘老船兒穩當,新船兒晃蕩’,二位走不走,不走小的可起帆了啊!”玄綸道:“好,就還你十兩罷。”瀟瀟道:“又被他占了便宜去。”船哥道:“你二位不要瞧不起我這船破,以前還載過未發跡的貴人哩。”
玄綸一聽船哥這話兒里有故事,便靠著船尾坐下,問道:“不知小哥方才說的貴人,是哪一位?”船哥兒向岸上一努嘴道:“兀的不是那個貴人。”玄綸往岸上一看,只見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當先是幾十個穿補服的官員,后面跟著許多小民樣子的人,還扛著十幾把萬民傘,地上鋪著一條紅毯直滾到岸邊一艘大船的船舷上。玄綸道:“看來是個好官要調離了,許多官員子民都來送行。”船哥哈哈大笑道:“這卻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玄綸問道:“此話怎講?”船哥看旁邊無人,因笑道:“反正帆也拽滿了,索性坐下同你慢慢講。”正是:
眾口多是空談,私語才見真心。
船哥道:“我前面與你說的這個貴人便是他了。三年前這條船還在長江上跑,有一天遇著個選調出來的河道小吏從長安到杭州赴任,坐的就是我這條船。當時我見他只帶了一個家丁,隨身只有兩只破木箱子,頗不待見他。那人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卻把一柄小刀在船沿上刻了首詩,被我罵了個狗血噴頭,你看那詩不是還在這。”玄綸過去一看,果有一首七絕,但卻字句模糊,玄綸只看清后面兩句是“行來只飲西湖水,歸去空懷柳岸風”,后面的落款卻分明寫著“春生”兩個字。玄綸笑道:“我看此人口氣不小,立志頗高。”船哥笑道:“你看他現在一大轱轆的家私,數十口家眷,三年之間能夠這樣發達,像是個一清如水的官么?目今人家高升了巡撫,這就要入京謝恩去,連只小家雀都飛上枝頭作鳳凰嘍!若不是他從前留下‘春生’二字,我都不曉得如今的巡撫大人便是當日那個灰頭土臉的外放官員。”詩云:
含恨十余春,胸中志未申。
三年流土判,一任爛柯人。
擊楫來時器,彈冠去日珍。
凌煙書汗卷,走馬策高塵。
玄綸聞之感慨良久。到了晚上,玄綸在房中忽然聽到河上有男女嬉戲喧鬧的聲響,便跑到外面舢板上來看個究竟。原來對面不遠有一只花船,船上之人敲鑼打鼓,鼓瑟吹笙,香艷遠播十里。玄綸搖頭道:“圣人云‘飽暖思淫欲’,這兩江風化,真是糜爛得很!”諸君可知,這浙江的花船分為兩只,一只是“江山船”,另一只是“茭白船”。所謂“江山船”是只攬差事不拉貨的,“茭白船”是既攬差事又拉貨的,而玄綸乘的是“義烏船”是正正經經不攬差事只拉貨的。傳說明太祖蕩平了陳友諒后,貶了他的九姓部下在錢塘江上為妓,不得上岸與人通婚,便是如今這“江山船”的老祖宗。本以為會遺臭萬年,誰曾想現在艷名遠幟,竟勾釣得公子王孫都來嫖宿。更聽說前朝有位官員只因納得了一個招牌主,竟然自劾去官,挾艷歸隱了。一時間風月場中傳為佳話,更哄動了名人雅士紛紛效仿,泛濫直逼林下風致。詩云:
幽人結鹿冠,冠上九霄寒。
附在牡丹下,不知為牡丹。
只因這“江山船”成了一張金字招牌,便有人不惜擔著惡名往臉上貼金,假模假式請了幾個妓女也裝起江山船來,在這京杭運河上來回招搖撞騙,玄綸今晚遇見的就是一只江山船。玄綸看那只船兒左搖右擺,大大咧咧地駛過來,不覺啞然失笑。瀟瀟聽見熱鬧也跟著跑出來,看到是一只花船,便笑道:“公子,光看不得勁,不如我們也豁出去快活一把!”玄綸斥道:“我們可是良家子弟,怎能做出這等不知羞恥的事來?”瀟瀟笑道:“我不過開個玩笑,看把你急得。”轉眼那只江山船便劃了過來,玄綸望見船上景象果然熱鬧非凡。《漁家傲》詞云:
夜夜笙歌秋未老,江山船上春光好。
二八嬌娘顏色窈。誰醉倒,腰肢軟弱金蓮小。
鼓上風吹長袖巧,后庭曲唱余音裊。
公子王孫開口笑。真個叫,風流賽過蓬萊島。
原來這只船上正在“點蠟燭”,故而熱鬧。有位先生問了,甚么叫“點蠟燭”呢?原來江湖上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就是窯姐兒接客也有一套體統。若是一只船上的招牌主,又叫花案上的花魁,被客人包下過夜,都要行個大禮,稱為“點蠟燭”,就如同夫妻拜堂成親一般。你道這卻不是荒唐透頂了?然而偏有人喜歡充這冤大頭,豪擲千金,只為博一夜床笫之樂,好留個風月江湖上的艷名。人盡道“色是刮骨鋼刀,酒是穿腸毒藥”,然而俗話說“哪個貓兒不偷腥”,所謂“食色性也”,這也算是人之常情,千百年來不才出得一個明孝宗么?正是:
井水不如江水浪,家花沒有野花香。
玄綸與瀟瀟向船上望去,只見船頭上布置好了禮堂的樣子,一個腦滿腸肥的胖公子牽著個嬌滴滴的新娘子走上船頭,在墊子上跪下。上面兩張太師椅,一個公子哥兒半推半就地坐在上面,另外一張就坐了個年紀大些的頂老。還有人裝模作樣地在旁邊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那胖子腹大如鼓,身子彎都彎不得,只點了三點頭算是拜了三拜,直把玄綸與瀟瀟笑得前仰后合,腹痛不止。瀟瀟笑道:“我看這死胖子就好兩樣兒東西,一是吃,二是闝。你看他那個熊樣,分明是肚子連著褲襠,哪里還見得腰呢!”再說兩人拜完三拜,便要入洞房。只是那胖子霎時間精蟲上腦,脫了褲子就要在船頭上公然行事,觀者哈哈大笑。
胖子掀開窯姐兒的頭蓋,撲上來就要親嘴,窯姐兒一閃閃到一邊,靠在了船舷上,正向玄綸有瀟瀟看過來。這一看不要緊,直把二人氣得個五臟冒火,七竅生煙。你道這窯姐兒是哪個?不是旁人,正是二人乘船西行時船家的女兒水仙。水仙見是玄綸與瀟瀟,忙哭著喊道:“瀟瀟,快來救我!”玄綸叫道:“一年不見,你怎么做了這一行勾當?”水仙喊道:“我也是身不由己,還望公子搭救則個!”話說一半,那胖子又從后面撞過來,一手摟著水仙的腰,一手掐住水仙的脖子朝這邊喊道:“兀那兩個酸丁才,敢割大爺我的靴腰,簡直是活膩歪了!”
瀟瀟一聽,不禁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隔著船罵道:“你這狗日王八操的憨貨,若是敢動他一根頭發,老子登時便要你腦袋搬家!”那胖子笑了笑道:“看你怎生奈何得了我!”便劈手把水仙的上衣扯破,露出白花花的胸脯來,兩手死死框住水仙,一張臭嘴對著身上水仙亂親亂舔,圍觀者拍手大笑。直把瀟瀟氣得個暴跳如雷,兩手握緊了拳頭一下一下打在船幫上,砸出一個個鮮紅的拳印來。玄綸也急得走來走去,咬牙罵道:“汝母真吾婢也!”正是:
世間萬惡皆堪赦,唯有奸淫不可得。
水仙急中生智,趁著那胖子把頭湊上來的當兒朝他耳朵一口咬下去,那胖子趕忙松了手去捂耳朵,水仙卻縱身從船上跳了下來。九月的河水冷如冰雪,直刺肌骨,雖說水仙是江上人家的女兒,卻也經不起這樣一番寒冷,撲騰撲騰地眼看就要沉下去。瀟瀟脫了衣服剛要往下跳,玄綸便死命拉住道:“你頂甚么用,白白搭上自己性命罷了!”瀟瀟推開玄綸道:“那我就跟他一起死了算了!”說時遲那時快,旁邊一人忽地一猛子扎下去,頃刻間就把水仙抱了上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船哥,瀟瀟見水仙面色煞白氣息奄奄,趕忙把他抱進屋里去了。
玄綸打了一壺熱水來,瀟瀟幫水仙擦了身子,又喂了一口水,水仙才微微張開雙眼。玄綸見他醒了,乃坐在床邊握住水仙的手道:“沒事就好,你先睡下,有甚么事明日再說。”水仙轉頭去看瀟瀟,瀟瀟卻一扭頭出去了,當頭便撞見船哥在外面晾濕衣服。船哥見了瀟瀟道:“幸虧這女子識得水性。”瀟瀟冷笑道:“哪有女子不水性的?”船哥問道:“他是你甚么人?”瀟瀟搖頭不語,船哥道:“看年紀像是個小相好罷。”瀟瀟不說話,船哥道:“不說話就是承認了。等他醒了教訓一下,好好帶回家過日子罷!”瀟瀟看了船哥一眼,轉頭坐到一邊去了。
所謂貸郎兒跑白雨,顧了這一頭,顧不了那一頭。這邊瀟瀟與船哥說話,那邊水仙卻在向玄綸訴苦。水仙哭道:“公子若僅看我在船上作了花魁娘子,便以為我只因水性楊花,艷冶輕佻才墮落了風塵,則實在是錯怪水仙了。”玄綸道:“我知你不是那樣的女子,你有何苦衷不妨都說出來。”水仙道:“我娘不是盞省油的燈,這公子是知道的。去年他跟一個在江面上拉染料生意的跑了,爹爹便就此消沉下去,真個是不吃不睡,就知道跟著一幫狐朋狗友整日聚賭。后來賭得越來越大,連船都當了去。我勸了爹爹好幾次,無奈他心灰意冷,任你說甚么話都聽不進去,依然死性不改。爹爹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不省得賭場上的算計,一味地越賭越輸,越輸越賭,最后實在沒錢了,便被賭場里的人扣下,要我交一百兩雪花銀去贖人。公子想我一個女兒家哪里去湊一百兩銀子?小女無奈,只得以身為質,典與了船上老鴇,換錢救了爹的性命。當時說好許我接客掙了三百兩銀子便可贖身,叵耐那老鴇過河拆橋,翻臉不認賬,硬說是三千兩,還逼著我按了手印。我想何年何月才能掙得三千兩出來,索性便認命不作妄想,與老鴇簽了賣身死契,又多拿出一百銀子給爹爹,叫他自去尋個活路,以后只當沒有我這個女兒。雖然小女墮落風塵,卻一刻兒都未忘記公子與瀟瀟。今日一見,也算是水仙有幸,今生還能再見公子一面!”玄綸聽罷嘆道:“恨只恨造化弄人啊!”《醉妝詞》詞云:
臉兒好,手兒好,造化嬋娟巧。
手兒好,臉兒好,美滿姻緣少。
卻說這江山船臺面上是做攬客招嫖生意的,但暗地也兼做些碰瓷敲杠的買賣,所以船上弓矢刀槍一應俱全。剛才說的那胖子乃是浙東水路上的一個土匪頭目,人稱“富春江小霸王”,還有個哥哥號稱“錢塘江小霸王”,方才坐在椅子上冒充高堂的便是。這二人素來橫行霸道,江上往來之人都要讓他們三分。說來也巧,這艘船上的船哥卻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從不把甚么人放在眼里,有肉自己吃,有錢自己賺,從不給這兩兄弟些顏面。你道他一條船兩只胳膊勢單力薄如何敵得過這一幫土匪?原來這小哥兒也是個刺頭,浙東有個“短衫幫”,是江上窮苦船家糾合起來成立的一個幫派,專替江上的窮人出頭,船哥便是幫中玉泉堂的堂主。
那富春江小霸王叫道:“科郎碼溜哪路的,先遞個門坎過來。招子放亮點,敢偷我的庫果?”船哥答道:“老海水上吃擱念的,浙東是份腿兒,總瓢把子在老和山下。”富春江小霸王叫道:“原來是合字上的朋友,小尖斗誰家的?”船哥笑道:“是排琴的子孫窯兒。”富春江小霸王叫道:“我看像是庫果窯兒里的尖果!小相家莫要砸窯,自己攏著一堆火點在那兒,還要來刨我的杵。”船哥叫道:“合吾踩寬著點,一碗水大家喝。”富春江小霸王罵道:“新上跳板的攢兒不亮,老戧叫你門清!”船哥也罵道:“臭子點,看水先漫上你的船,還是先漫上我的船!”富春江小霸王叫道:“孩兒們竄轟子!”船哥也揮手道:“并肩子招呼起來!”正是:
一語不投緣,拳腳來相見。
小子說完了上面一段話,保管有人要問:“你小子講的是甚么鳥話兒,老爺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俗話說“江湖話走遍天下,黑咕語寸步難行”,江湖八大門,乃金、皮、彩、掛、平、團、調、柳,一門有一門的黑話。黑話又叫春點,不會說春點兒,就很難在江湖門派間行走。綠林中人對于黑話極為珍視,除非入門頗久的弟子,否則絕不肯輕易教授。若你遇上個會說黑話之人,必定是他在自家門派里頗有些地位。假如人家用黑話問你,你用白話作答,恐怕就要招惹些麻煩出來。所以行走在外,兩只拳頭固不能少,謅兩句黑話也是極重要的。
前面這段話的意思,大概就是船哥兒說瀟瀟是自己船上的兄弟,水仙是他的媳婦,想說個人情,叫對面放了水仙,兩方罷手算了。但小霸王偏偏不肯,見船哥自己拉了一船的客人,以為他自有發財的門路,又插一腳來壞他的好事,所以惱羞成怒,一言不合便招呼手下動起手來。說時遲那時快,一船人還沒明白個囫圇事,兩邊就打了起來。那邊船上的嘍啰搬出了弓箭,嗖嗖嗖地向這邊射過來。這邊船上的好漢也抽出了明晃晃的砍刀,映著月光閃閃發亮。船哥叫把船靠得近些,然后就有人縱身跳到對面船上去打將起來,那邊也便把刀槍來迎。一來一往,但見水面上刀光劍影,殺聲震天。那富春江小霸王空大無用,只索躲在角落里看熱鬧,倒是這錢塘江小霸王像個練家子,手起刀落接連戳翻了好幾個人。船哥看到自家兄弟受了欺負,忙跳過去舉刀來迎,兩人就在舢板上你來我往,刀劍相交,端的是一場惡斗。詩云:
有情劍向心窩去,無義刀奔腹股來。
三進禮完真性顯,一招不慎肚腸開。
江湖同道斗毆不興殺人,打了一會兒,船哥這邊的人筋骨強健,小霸王那邊的人皮肉狼犺,船哥的兄弟早把那邊的嘍啰紛紛丟下水去。然而船哥回頭一看,自己的船上卻燒了起來。你道為何燒了起來?原來這船貨艙里全是熟透了的木料,沾著火星就著。小霸王方才喊了聲“孩兒們竄轟子”,就是叫手下人點著了火箭往這邊船上射。轉眼之間火勢便躥了上去,再有秋風一吹,便呼呼地燎向人臉上,客人毛發多烤焦了的。另有幾人身上的衣物燒了起來,不得已跳下河去,在水里凍得撲騰不得幾下便沉了下去。瀟瀟拉著寒筠道:“這可如何是好?”玄綸也六神無主,不知該當如何。滿船人都似整筐螃蟹撒在地上,一時間紛紛亂了手腳。
只聽船哥喊道:“這船要不得了,大家劈碎了船板各自抱一塊逃命去罷,生死各安天命了!”此時船早被燒得四分五裂,哪還有甚么船可言。河水噗通通地灌進來,瀟瀟連忙抱起水仙,玄綸搶到一塊木板,瀟瀟把水仙放在木板上,二人扒在木板邊上,卻覺得肩膀以下全都似浸在冰窟里一樣,腦中空白一片甚么東西都沒有。忽然一個大浪打來,把二人打落下去,二人幸虧生長江邊還識些水性,便拼命往上浮起來,卻不見了木板。漆漆深夜,茫茫水面,卻叫二人哪里去尋?兩人撲騰了一會兒,身上的力氣霎時都用完了,只覺得身子一個勁兒地往下沉。玄綸心里嘆道:“哎!可憐我玄綸一世聰明,一條小命今天就交待在這里了!”正是:
大浪大風都闖過,陰溝之內卻翻船。
話說到此,諸君莫不是以為這話本只此便完了?此言差矣,小子還要多說三五日才夠本哩。你道玄綸此番如何脫險?原來玄綸身上還有一樣寶物嘞,就是凈慈寺住持送的那只小龜。這龜可不是一只尋常的龜,乃是一只南海神龜,已在凈慈寺中伏了三百年聽講佛法,已然修得了大小變化,風云騰挪之術。且說玄綸與瀟瀟自認命絕于此,不想一張龜殼將兩人馱將起來。瀟瀟道:“天幸天幸,有只老龜路經此地,真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玄綸道:“我看這便是住持送我的那一只!”瀟瀟道:“我不信,那一只才巴掌點大,這一只都當得半畝地了。”
玄綸看龜殼上還寬敞得很,便把落水之人紛紛救上來,瀟瀟道:“公子先看清楚是哪一邊的,不要救蛇不成,反遺其害。”玄綸道:“都是一般的人,問誰不是父母生的,性命要緊!”瀟瀟道:“壞了,水仙呢?”此時已過亥時,伸手不見五指,哪里去尋薄薄一張木板?瀟瀟哭道:“水仙他一個女孩子家,這可如何是好?”玄綸道:“阿彌陀佛,萬事隨緣罷!”正是:
死生皆是命,聚散不由人。
今日夕陽已斜,話說至此散場。畢竟玄綸與瀟瀟找得到水仙與否,且聽小子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