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大家從東方出發(fā)，晚上來到了三亞，葉茂講了第三個故事《庸俗世界的佛系青年》。
我第一次聽到“佛系青年”這個詞的時候，還以為是指有宗教信仰的青年人。后來查了一下，“佛系青年”指的是沒有什么物質(zhì)欲望，不愛參加社交聚會，不想戀愛結(jié)婚，對未來沒有什么大的期望，就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呆著的青年人。我覺得這個詞簡直就是為我發(fā)明的，實在是太符合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了。曾幾何時，我是一個熱血激蕩的青年，可是漸漸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之后，我突然就放開了。現(xiàn)在，我只想在拖累社會之前默默死去，既不給社會增加負(fù)擔(dān)，又免得自己受苦。我的經(jīng)歷可能也是很多人的經(jīng)歷，來聽聽我是怎么變得佛系的吧！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個傳統(tǒng)企業(yè)里做程序員，搞相機(jī)成像相關(guān)的方向。剛畢業(yè)的小伙子，對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我可以不吃飯不睡覺，放棄一切休息娛樂的時間，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其實我之所以這么努力，就是覺得這么多年的所學(xué)的知識終于可以為社會創(chuàng)造一點價值了，而并非是想故意在領(lǐng)導(dǎo)面前表現(xiàn)得很積極，求得升職加薪的機(jī)會。上了二十年的學(xué)，要不就是在考試，要不就是在做實驗，所謂知識，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表現(xiàn)得真實有用。考試卷上的題目，前提條件都是“在理想的情況下”，“在封閉系統(tǒng)里”，而真正考慮實際問題時，我才明白解決一個問題有多么困難，這就是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
我的領(lǐng)導(dǎo)元西平五十多歲，是從美國回來的，聽說上大學(xué)的時候和公司的老總還是同學(xué)。他自稱在美國的好幾個大公司待過，有著豐富的項目經(jīng)驗。的確，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許多美式的做派。他衣著簡單，通常是白T恤配牛仔褲，每天早晨必買一杯咖啡，中午從不睡午覺而是在健身房跑步，在公司逢人就開不著邊際的玩笑。開始，我覺得這樣的領(lǐng)導(dǎo)很好很開明，能給團(tuán)隊帶來外企一樣輕松自由的工作氛圍。不過漸漸地，我覺得并不是這樣：他獨斷專行聽不進(jìn)別人的意見，墨守成規(guī)只信得過自己過時的知識，排除異己打壓在同事中有威信的老員工，這恐怕不是美國特色，而更像是中國古代梟雄的權(quán)術(shù)。
我和幾個玩得比較好的朋友，卜彥偉、顧家樂、孟子瑞、平貴杰下班之后經(jīng)常一起吃飯看電影，這是很正常的同事關(guān)系吧，他看在眼里就很不高興。有一次，元西平找了個茬，先用工作上的事把卜彥偉罵了一頓，最后還問他，你和葉茂他們幾個人天天搞在一起，是不是在拉小隊伍，搞小山頭？從此以后，我們幾個在公司里都是分頭吃飯，怕再被他看到了穿小鞋。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組社招來了個技術(shù)大牛老黃，他曾經(jīng)在一家知名外企干了八九年，我和同事們有問題都喜歡去請教他。元西平看到大家都圍著老黃轉(zhuǎn)，心里又不樂意了，就找到老黃問他，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表現(xiàn)自己，故意顯得自己水平很高啊，現(xiàn)在組里的同事有問題都去問你不來問我了。老黃是個直腸子，并且看不慣元西平專橫跋扈的作為，就跟他頂了兩句。結(jié)果呢，一個星期之后，就被擠兌走了，大家都覺得特別可惜。從此，大家都看清了組長的為人，慢慢出現(xiàn)了一些奇特的現(xiàn)象。隔三差五，每個人都必須找?guī)讉€簡單的問題去問問組長，故意被他罵兩句，這么簡單的問題還要來問我，你到底有沒有腦子？要是誰不去問呢，在路上遇見他都不和你打招呼。
我怎么知道呢？當(dāng)然是因為我就是那個不去問問題的“問題員工”了。不僅如此，我還和元西平爭執(zhí)過。一些產(chǎn)品中遇到的技術(shù)問題，我想用最新的研究成果來解決，元西平非要說這些花里胡哨的沒有用，偏要用十年前的技術(shù)來做，而且他不聽你解釋新技術(shù)的優(yōu)勢，一拍腦袋就把方案定了下來。我當(dāng)時年輕氣盛，就說要不然你用你的方法試試看，我用我的方法試試看，做出結(jié)果比一比誰的好。辦公室里鴉雀無聲，誰都不敢這個時候咳嗽一下。元西平大吼一聲，你一個應(yīng)屆生也配合我比，我見過的問題多了，根本不用做就知道哪個好。我和你的討論到此結(jié)束，以后我不會再和你討論任何一個問題。我也很生氣，一扭頭就走了。最終呢，評績效的時候他給我評了全組的最后一名，我當(dāng)天就打了辭職報告。
自從我走之后，全組的同事，陸陸續(xù)續(xù)都離職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況且這些群眾大多都是來自985院校的高材生，就算是當(dāng)時天天哄著元西平開心的那些同事也離職了。人力資源部門的同事一直在抱怨我們組的流失率太高，招聘的速度還趕不上辭職的速度。我聽以前的同事說，他有一天聽到元西平和別人打電話，說他天天和一幫垃圾一起工作，中國人天生就有性格上的缺陷。最終呢，他自己也被老板給開了，回到他一口一個“自由民主，睿智精英”的美國去了。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在一個軟件公司做研發(fā)工程師，這里的氛圍好多了，我覺得終于可以甩開袖子大干一場了。在這里不僅工作順心，而且又交了幾個好朋友。有個老同事叫和兆龍，和我關(guān)系挺好的，我就把在上一家公司的經(jīng)歷說給他聽。和兆龍既同情我，又覺得好笑，他開導(dǎo)我說，“葉茂，你才參加工作，熱情高態(tài)度好，這都很不錯，但你要是覺得領(lǐng)導(dǎo)僅僅會因此而喜歡你，那就大錯特錯了。領(lǐng)導(dǎo)最喜歡的是聽話的人，你能力再強(qiáng)但是老跟領(lǐng)導(dǎo)頂嘴，肯定也不會受重用的。在我們中國的公司里，員工其實不需要有太多的想法，執(zhí)行力高就足夠了。你的想法太多，往往還會變成壞事，我現(xiàn)在有什么想法一般都不提了，領(lǐng)導(dǎo)叫你做什么你就坐什么就行了。你現(xiàn)在才工作，等時間長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工作就僅僅是工作，上班的時候好好上班，下班之后就不要想工作上的事情，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當(dāng)然人還是要有點追求，要是能搞一個代表作出來，那這輩子都有的吹了。以后就算我不在這個公司了，人家說起來這個工作，都知道是以前某某某做的。做工作，要專業(yè)，不要說什么喜不喜歡，有沒有價值，分配到你頭上你就要做。你要問我干得開不開心，我跟你說我們身邊的同事百分之九十都是不開心的。但是工作還是要做，因為還有老婆孩子要養(yǎng)，還有房貸車貸要還。但是現(xiàn)在的工作沒有能干一輩子的，等你工資高了年紀(jì)大了，你想干公司還不要你呢。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樣?xùn)|西是屬于自己的，一是身體，二是知識，搞好這兩樣就夠了。”
過了一段時間，和兆龍對我說他要離職了。為什么呢，就是因為最近做了手術(shù)，不能加班了。他沒有吵沒有鬧，而是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和公司達(dá)成了離職補(bǔ)償協(xié)議，就這樣平靜地接受了離職的決定。我問和兆龍有沒有覺得公司很無情，他說沒什么，合同法上寫得明明白白，一切照章辦事，公司和職員本來就是雇傭關(guān)系，公司從來沒有說過要你把公司當(dāng)做是家，你也大可不必有什么太留戀的。工作嘛，換一個就是了，沒什么。這兩年，他每隔兩三個月都出去面試一回，看看外面的行情，自己的身價。有時候，還能遇見現(xiàn)在的同事，不過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誰也不會說出來。資本市場從誕生就是這樣，感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從這次談話之后，我徹底地改變了，工作對我來說不再是事業(yè)，而是交易。我不想每天都不開心，所以我變成了一個沒心沒肺的機(jī)靈鬼，這算是一種無奈的自我保護(hù)。我可以故意表現(xiàn)地很滑稽，就像是《人間失格》中大庭葉藏那個樣子，三言兩語就能讓別人笑起來。早上來到公司，我看到穆登峰昏昏欲睡，問他說為什么這么困，穆登峰說昨天躺在床上看手機(jī)看到很晚，我逗他說，不要總是熬夜看手機(jī)，對手機(jī)不好；中午女同事蕭愛紅給我一顆糖，我嘗了嘗說挺甜的，蕭愛紅問挺甜的是多甜啊，我逗她說，挺甜的是就是比你還差一點點；下午上廁所的時候遇到尹懷仁，他開玩笑對我說，你尿這么黃腎不好吧，我逗他說，是你老婆告訴你的嗎；晚上加班到很晚，姚澤宇發(fā)牢騷說這個問題卡了我一天了都沒解決，我逗他說，有技術(shù)問題不要一個人憋著，你發(fā)到群里讓大家一起開心開心，他桌上放了一本證書，我看了看說，你這證書的含銀量挺高啊；下了班，大家一起吃夜宵，邵雄斌到了晚上九點就必須回去，說哪怕晚回去五分鐘女朋友都要罵他，就五分鐘我能干什么壞事兒，我逗他說，還是你女朋友了解你啊；周末祁少杰約幾個玩得好的同事吃飯，順便透露了一下，說拿到了新東家的offer，想去醫(yī)院體檢一下沒問題下周就提離職了，我逗他說，沒事的，資本家只看重工作能力，不在乎那方面。同事們都覺得和我是個逗逼，和我玩很有意思。只要別人在笑，就營造了一種快樂的氛圍，將我暫時包裹起來，讓我感覺到好像自己也很開心似的。
回到家，關(guān)上房門一個人呆著，這才是屬于我的孤獨的世界，沒有笑聲沒有哭聲，靜靜的什么都沒有。從前，我會哭會笑，那是因為我真的開心得要命或者難過得要命；現(xiàn)在，我也哭也笑，但是我真的不會特別開心或者特別難過。每天回到家，大約已經(jīng)十點了，或者更晚。我已經(jīng)很累了，甚至意識模糊，可是我卻硬撐著不讓自己睡覺。上了一天的班，我時刻都在應(yīng)付社會，我想要一點屬于自己的人生。十二點，一點，兩點，三點，我卻還是不想睡。我搞不清我都在干什么，可就是不想睡，可能這就是現(xiàn)代工作繁忙的年輕人獨有的“晚睡強(qiáng)迫癥”吧。
我一樣會努力工作，不是為了國家和理想，連賺錢都不為，就為了保持和社會的聯(lián)系。不做點事，也許會死。明年怎么樣，后年怎么樣，不愿意去想，過得和今年一樣就行了。生活中有一點開心和不開心，總還能讓自己覺得還活著。開心什么呢？加點工資，加就加吧，反正也到不了財富自由；中個小獎，還不錯吧，反正又不差一頓飯錢；玩游戲贏了，挺好的啊，反正下一把還會再輸回去。不開心什么呢？給別人留言但是沒回，沒關(guān)系反正不是重要的事，回不回都可以；點個外賣，遲到一會兒沒關(guān)系的，反正又餓不死人；網(wǎng)上買到不好的東西，懶得退，給你點個差評算了。總的來說就是，世界，你隨便，對我來說，都行。
我沒有什么心理陰影，也沒有吃過什么大苦，童年并未給過我?guī)韨ΓF(xiàn)在也沒有感覺不幸福。我從沒有什么害人之心，更不會想去報復(fù)社會。我只是想普普通通地活著，在人群中不顯得奇異，如果能給別人帶來一點快樂，那再好不過，就這樣一直活下去。雖然我沒有覺得活著很不錯，但是也不會去尋死，那樣對不起父母，也會讓在意你的人覺得可惜，我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可是我不怕死，畢竟什么事情做得時間一長都會覺得膩，活了這么多年，看淡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當(dāng)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義無反顧，當(dāng)世界失去我的時候，波瀾不驚。星河浩瀚，我似微塵。一壺濁酒，慣看平生。
第四天，大家從三亞出發(fā)，晚上來到了萬寧，田野講了第四個故事《我在古廟修行的日子》。
我用了半年的時間，走過了大半個中國，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一個夏天的傍晚，為了探尋隱者的遺跡，我迷失在一處荒野里。天色漸漸暗下來，又下起了大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一個人坐在大樹下躲雨。雨很大，先是灑落到蓊郁的樹冠上，再順著葉片的末端滴落下來，把我的衣服都打濕了。我蜷縮在樹下凍得瑟瑟發(fā)抖，真不知該怎樣度過這個凄涼的夜晚啊！饑寒交迫的時候，我忽然看到遠(yuǎn)處走過來兩個人，走近了才看到是一個老和尚帶著一個小和尚。我連忙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爛泥和青草，那兩個人也剛好看到了我狼狽的樣子。
“師傅，請問附近哪里有人家？”
“縣城離這兒有十三里路呢”，小和尚答道。
“十三里啊，這么遠(yuǎn)哪！”
“那可不，我?guī)е煹苊總€月去縣城采辦一點生活用品，都要走好遠(yuǎn)一趟。你一定是走著走著迷路了。這么大雨你回不去了，不如隨我到寺里面過一夜吧。”
“太好了師傅，您可真是菩薩心腸。”
“誰還是頂著房子趕路的呢，施主只管隨我來就是了，道路濕滑，小心腳下。”
寺廟在前面的山頂上，路修得不太好，剛開始的一段還有石階，后面就是土路了，路邊的竹子都彎腰俯向路中央，淅淅瀝瀝地往下滴水。山不是很高，廟也不是很大，兩間正殿，還有幾座平房，一共只有不到二十個和尚。有一個年紀(jì)五十多歲的，看氣度應(yīng)該是這里的住持。他看見我濕漉漉地進(jìn)來，連忙上來問詢。
“施主，看你的樣子，是在附近的荒山中迷路了吧？”
“是啊，我在鄉(xiāng)道上下了汽車，沿著小路走了一會兒就迷路了，手機(jī)也沒有信號。正巧遇見兩位大師，把我給領(lǐng)回來了。”
“你這身上都濕透了，法明法凈，你們帶他去客房換身衣服吧。”
剛才帶我過來的兩個和尚，大的是法明，小的是法凈，兩個人把我領(lǐng)到客房里面。法明叫法凈把我的外衣拿到廚房去烤火，再去倉庫拿一件僧袍和一雙布鞋過來。我換上了干衣服，喝了些熱水，身上暖和多了，就和法明法凈攀談起來。
“法明師傅是什么時候來出家的？”
“我俗家姓毛，爸爸是外鄉(xiāng)人，來這里打工認(rèn)識的我媽媽。生下我不久，媽媽就跟人跑了，爸爸后來整天賭錢喝酒，做工的時候從高處摔下來死了，剩我一個人。爸爸的工友禹瓦匠和做飯的阿姨米大姐看我可憐，就把我送到這里來當(dāng)和尚。那年我七歲，剛要上小學(xué)。后來，米大姐嫁給了禹瓦匠。一晃三十年過去，禹瓦匠死了，米大姐也死了，縣城里很多人都死了，連我爸爸的墳頭都被鏟平了。”
“原來師傅也是可憐人。”
“世人皆苦，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不如意的。人間不過是六道中的一道，這一世好好修煉，下一世往極樂世界去。”
“極樂世界就沒有苦了嗎？”
“沒有苦。”
“沒有苦，哪有樂？”
“你的心開悟了，所見到的一切，就不是尋常之物，而是快樂了。”
“所以極樂世界里的快樂，就是最常見的事情嗎？”
“是的，無有眾苦，但受諸樂。”
“我能理解，可是悟不到。”
“沒關(guān)系，慢慢就悟到了。這一世悟不到，還有下一世，再下一世，佛陀也是經(jīng)歷過很多世的修行才成佛的。”
“法凈師傅呢，今年多大年紀(jì)了？”
“我今年七歲了。”
“你這么小年紀(jì)怎么不去上學(xué)，跑來出家了呢？”
“他呀，是我和師傅撿回來的。早年間我和師傅去縣城辦事，在河邊的一條破船里撿到了他。當(dāng)時好些人圍在那看，就是沒人認(rèn)領(lǐng)，我和師傅看他可憐，就把他抱回來養(yǎng)在寺里。我們把他從襁褓里抱出來的時候，他脖子上還掛著一塊金鎖鏈，刻著‘小貝’兩個字，可知他父母很疼他，要不是迫不得已也不舍得把他扔下。我們托縣里的兒童福利院發(fā)了廣告，有好人家就讓領(lǐng)回去”，法明回答道。
我摸了摸法凈的頭說，“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消息么？”
法明搖了搖頭，“師傅說要是到十歲還沒有人要，就給他燒疤受戒。”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從哪里來呀”，法凈問道。
“我叫田野，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來的。”
“比縣城還遠(yuǎn)嗎？”
“比縣城還遠(yuǎn)呢。”
“比縣城還大嗎？”
“比縣城還大。”
“那里好玩嗎？”
“就是因為不好玩，所以哥哥才跑來這里呀！”
“好了好了，法凈別問了。該吃飯了，施主也和我們一起去用點齋飯吧。”
所謂齋堂，就是一間小平房，里面擺著一張長桌，兩條長凳。兩邊僧人對坐著吃飯，齋菜就是白菜豆腐。住持拿過來兩個雞蛋，給法凈和我一人一個。
“寺里養(yǎng)了兩只母雞，專門生蛋給法凈吃的，你不是出家人，也可以吃一個。”
“謝謝師傅”，我真的有點餓了。
僧人們大概九點就睡覺了，我就在廂房里住下。外面的雨小了，但是還沒有停，打在樹葉上滴滴噠噠地響。我打開手機(jī)看書，好多小蟲子圍著屏幕飛來飛去。我想起一首清代的小詩：“眾響漸已寂，蟲于佛面飛。半窗關(guān)夜雨，四壁掛僧衣。”下雨天空氣格外清新，我躺在床上聞到了自然草木的芳香，渾然不覺地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我聽到了僧人們誦經(jīng)的聲音，很早就醒了。天色已經(jīng)泛白，看看表才將將五點鐘。我穿好衣服爬起來，洗漱完畢，僧人們剛修完了早課正好一起排隊去吃早飯。吃完早飯，僧人們各自忙去了，法凈正拿著掃帚在門口掃地。我走到院子里，伸了個懶腰。山頂?shù)墓饷骺偸莵淼帽壬侥_更早些，我從山門極目遠(yuǎn)眺，到處都是山，看不到其他的人煙。我覺得精力異常的充沛，感覺好久沒有睡得這樣飽過了。我看院墻邊還立著一把掃帚，就拿起來和法凈一起掃地。
住持走過來向我問道，“昨夜睡得怎么樣？”
“很好很好，我第一次在寺廟里過夜，聽著外面的蟲聲雨聲，覺得和大自然特別親近，我的內(nèi)心好久都沒有這么安寧過了。”
“那就好，其實大家都是凡人，都有雜念。為了排除干擾，出家人才必須有諸多的戒律，更要到深山老林里面來避世修行。”
“師傅，我有個不情之請，我想在這里住上半個月，您看行不行？我不白吃白住，我給香火錢的。”
“錢倒不用，敝寺還負(fù)擔(dān)得起，只是施主為什么想住在這兒呢？”
“我在這里找到了另一個世界，讓我覺得非常快樂。我是個俗人，我知道時間一長我肯定呆不住的，但是我還是想住上一段日子，享受一下內(nèi)心的安定。”
“既然你有這個想法，那就不妨多住幾天。至于房租，那就不必了。國家宗教局每年都給我們一筆撥款，本來都是你們納稅人繳的，來住幾天又何妨呢。”
“謝謝住持大師。”
當(dāng)時正值八月，白天太陽很毒辣，烤得地面都騰騰地冒著熱氣。大中午和尚們都回僧房睡覺去了，我沒有午睡的習(xí)慣，就一個人坐在大殿的門檻上發(fā)呆。院子里有一棵大棗樹，樹葉被風(fēng)吹得稀里嘩啦的響。我想起小時候，爺爺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大棗樹，夏天爺爺搬一張竹床放在棗樹下面，我就坐在床上和爺爺下象棋。爺爺總是故意讓我贏一局，然后再給我兩角錢去村頭的小賣鋪買冰棍。我會拿爺爺看報紙的放大鏡燒螞蟻，隨地?fù)煲桓輼滂究凵侠K子去蘆葦蕩里釣龍蝦，在西瓜地邊的田壟里捉小螃蟹，光屁股下河在橋墩子上摸螺螄。要是下雨天不能出去，我可以在家對著墻壁打很久的乒乓球，再看一晚上的動畫片。可是現(xiàn)在呢，即使有這樣的條件，身心的狀態(tài)已經(jīng)讓我無法再感受這種樂趣了。小時候覺得有趣的事情，長大了卻覺得在浪費時間，更不可能再去喜歡。現(xiàn)在再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我們更多考慮的是能不能帶來什么效益，這樣怎么可能再去單純地享受快樂呢？一件事情，只要當(dāng)時覺得快樂，就不是在浪費時間。
一只小黑貓不知從哪里跑出來，趴在樹下面瞇著眼睛乘涼。它的尾巴有時在身上掃個一下兩下，好像是哪里癢了又懶得用爪子去撓。我就這么呆呆地看著它，看著它身上熨帖的毛發(fā)，想過去摸摸又怕把它嚇跑了。樹上掉下來一粒大青棗落在它身后，它嚇得一蹦老高，躥出去兩三步又不甘心地回頭望了望，確認(rèn)剛才是不是僥幸躲過了一場大禍。它看到我在遠(yuǎn)處望著它，便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倒把我盯得不好意思了，覺得我像是在偷窺別人的生活。我朝它拍了拍手，想讓它過來，可是它并不搭理我，一扭頭悠閑地鉆進(jìn)草叢里消失了。哎，連只貓都不愿意陪我玩，我只好一個人看著地下?lián)u曳的樹影發(fā)呆。哦，這漫長的盛夏呀！時光多么寶貴，我不應(yīng)該覺得任何一刻是無聊的，因為即便以后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到這平凡的一天了呀！如果能把這一天保留起來，讓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來過該多好呀！如果可以，我還想把所有無所事事的日子都保留下來，放在生命的最后，我一定會覺得那些日子很珍貴，很美好，絕不舍得讓任何一分一秒偷偷溜走。
“施主，你坐在這里干嘛呢？”
“哦，沒什么，就是發(fā)發(fā)呆”，我抬頭一看，是住持大師。
“我不是想趕你走，但是你要是覺得呆得沒意思，就早些回去吧。”
“不是的大師，其實我挺喜歡這里，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好，這里的師傅們每天都忙些什么呢？”
“世人日日都求在解脫，可是真正無拘無束的時候，又不免空虛寂寞。我們出家人沒有功名利祿纏身，每日就是誦經(jīng)念佛，習(xí)字健身而已。你若是無事可做，不妨明天和法明法凈一起籌辦寺里的法事，過幾天縣城里有幾戶人家要來上香。”
“那太好了，我在這里住著，正好可以搭把手，你就當(dāng)我是寺里的火工道人，有事盡管吩咐，掃地挑糞都行。”
后面的幾天，我就隨著法明法凈一起，刷佛像、補(bǔ)屋頂，把廟里修葺了一番。又過幾天，果然有幾戶人家?guī)е『簛頍恪Ｋ麄兇蠖际菭敔斈棠處е鴮O子，應(yīng)該是父母輩的都外出打工去了。磕完了頭燒完了香，幾戶人家都給了一些公德錢，并說想把孩子放在這兒玩兩天，住持說沒問題，開學(xué)前接回去就是了。
我向法明說，“真有意思，這地方的人還有讓孩子來短期出家的覺悟。”
法明笑了笑說，“咱們寺里供奉的是魁星，自古七夕節(jié)的時候有拜魁星的習(xí)俗，所以老年人都帶著孫子過來上香。不過他們一來是燒香拜佛，二來是讓廟里幫著看幾天孩子，三來是讓師傅給孩子們剃個頭好回去上學(xué)。你看，他們的算盤可精得很嘞！”
我這才恍然大悟，“到底是上了年紀(jì)的人，樣樣都算得好，師傅不討厭么？”
“都是順手的事情，出家人慈悲為懷，哪里會計較那么許多呢。”
“太好了，這偏偏讓我覺得，佛教不是大隱于山，而是真正在入世隨俗。”
過了兩天，城里的人來接孩子們回去，我就跟著一道回縣城去了。我本想和法明留個電話，法明說山里根本沒有信號，所以也就沒有電話，以后有緣再見吧。法凈很舍不得我，我就把自己的隨身聽留給了他做了紀(jì)念。法明法凈一直送到半山亭處，才告別回寺。下了山，我轉(zhuǎn)身回望，小路上花遮柳隱，不見了山門佛像，只有一陣陣鐘鳴傳來聲聲入耳。再向前看，順著腳下漫長的鄉(xiāng)道一路走去，就可以重返紅塵世界了。
第五天，大家從萬寧出發(fā)，晚上來到了文昌，臧恕之講了第五個故事《我與寫作的情緣》。
我小時候是個挺聰明的孩子，但是這樣的聰明僅限于理科，文科就不太行了。上學(xué)的時候，我的數(shù)理化成績都不錯，甚至還在學(xué)科競賽中獲過獎，英語學(xué)得一般般，而語文就很不好，每次考試都拖后腿。說真的，要不是高考的時候語文成績不行，我說不定能考上個京城里的學(xué)校呢。我大學(xué)學(xué)的是控制專業(yè)，畢業(yè)之后家里托關(guān)系給我安排到了國有銀行當(dāng)辦事員，壓力不大，工資不少，很多同學(xué)都羨慕我。國企，你們懂的，事情大多數(shù)是應(yīng)屆生來做，老一點的人連office都不會用，更不想學(xué)，除了喝茶看報紙，整體什么都不干，還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工資卻一分不能少了他，要不然他能為了五塊錢鬧到經(jīng)理辦公室去。剛開始的時候，我熱情滿滿，國企是為國家服務(wù)的，我的工作一切以國家利益為奮斗目標(biāo)，多干點又有什么呢？不過在這里，做得多不代表升得快，人際關(guān)系比工作能力重要很多。眼看著關(guān)系戶一個個升職加薪，自己卻原地踏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是個急性子，有一天我一腳踹開了主管辦公室的門，問他什么時候給自己調(diào)級。湛主管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你是科室里工作做得最好的這個不假，但是你的資歷最淺，我現(xiàn)在沒有名額給你。我說同事小汪和我同屆進(jìn)來，憑什么這次升級有他呢？湛主管說他是副市長的兒子，我不照顧一下，不好和他爸爸交代。我直接罵了一句，去你媽的，以后我就干我自己的事兒，其他的事你找別人干去吧。國企就是這點好，我就是罵你，你也不能隨隨便便開除我，而且我還是應(yīng)屆生。當(dāng)然，雖然湛主管不能開除我，但以后不可能再給我好臉色看。我想調(diào)去別的科室，沒有他的同意根本去不了。我們事事針鋒相對，就像在比到底誰的命更長一樣。
我記得當(dāng)初和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我發(fā)下豪言壯語，以后我就是銀行的行長，你們要是誰缺錢了跟我說一聲，我讓底下給你貸個千八百萬的。現(xiàn)在想想，真是可笑。我不再像之前那樣忙于工作，而是把更多是時間放到生活中來。以前我總要忙到八點才到家，現(xiàn)在六點就回來了。突然之間，我還感到有些手足無措，放著一整晚的時間，我就像剛中了五百萬的窮人，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花了。于是，我開始找各種事情來打發(fā)時間，我試過養(yǎng)花，遛鳥，吹笛子，練書法，做烘焙，開網(wǎng)店，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唯一堅持下來的事情就是看書了。我堅持每天晚上睡覺之前看一小時的書，這樣下來每個月都能讀完一本書。讀書就像是和作者做了一次超時空的交流，他生活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境遇，把我?guī)霑锏那楣?jié)，就像多活了一種人生一樣。我讀的書很雜，大到世界歷史，小到文人筆記，可以說什么都有。雖然我不喜歡上語文課，但是對于讀書，卻深為著迷。我最為喜歡看的，是中國古代的話本小說。雖說在古代，這些都是下九流的東西，都是說書先生在天橋下面講給販夫走卒聽的，不過正是由于樸實無華才貼近普羅大眾，很多故事直到現(xiàn)在依然廣為流傳。以前我爺爺家有一套線裝的歷代通俗演義，我翻了又翻，實在是喜歡得不得了。后來我看了三言二拍，更是愛不釋手。我幻想著哪一天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能夠擺個地攤拿把扇子，把自己見過的奇聞異事說給觀眾們聽，那該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呀！
高中的時候，我迷戀上了寫詩，不是現(xiàn)代詩，而是近體詩，講究格律的那種。現(xiàn)代詩在我看來，只有少數(shù)是精品，大多數(shù)都是垃圾。后來我又學(xué)著填詞，不過無論詩還是詞，都沒有寫故事來得有意思。上學(xué)嘛，沒有什么閱歷，只能照著明清的筆記小說胡編亂造。后來我明白了，編故事本來就是痛苦的，要寫出好的作品，必須有真實的生活經(jīng)歷，文學(xué)不過是生活的藝術(shù)加工而已。不過這一段經(jīng)歷并非一無是處，我對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熱情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培養(yǎng)起來的。但是說到語文考試的作文，那是真的沒有意思。雖說不是清朝的八股文，但是總體的套路差不多。語文老師上課的時候都說了，什么類型的作文是什么樣的模板，找點內(nèi)容往里面填就好了，硬生生把寫作文搞成了做填空題。那個時候，在同學(xué)中流行的刊物是《讀者》和《青年文摘》，大家都在其中摘錄一些能夠套用的句式和材料，以便在應(yīng)試的時候湊點字?jǐn)?shù)。不僅不費腦子，還能拿高分。但是這種事情我是不愿意做的，這樣寫出來的文章，就像是整容院造出來的美女，千篇一律，反很普通。我的高中語文老師明永華是特級教師，他就曾評價說，我的作文要么極好，要么極爛，總是不同凡響。
初入大學(xué)，我的生活并不太順利。從小我就是個比較內(nèi)向的人，不善與人交往，甚至有一點社交恐懼癥。人生總是孤獨的，沒有誰能永遠(yuǎn)陪著誰。以前你的生命中有別人，現(xiàn)在有我，以后又會有別人，所有的相聚都是臨時伴侶。當(dāng)我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害怕自己無聊就是害怕讓別人無聊，所以我更喜歡一個人呆著，這樣不管是開心和難過都由自己引起，自己承受，這讓我舒服多了。但是人總是有情感需要抒發(fā)，既然沒有人可以說，那就寫下來。我寫了一陣子日記，可惜搬宿舍的時候把日記本弄丟了。所以我就在網(wǎng)上開了博客，每當(dāng)生活里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就記錄下來。在本科和研究生時代，我都保持著這樣記錄生活的習(xí)慣。像我這樣懶惰又隨性的人，連自己都感到驚訝，除了吃飯睡覺，竟然還有一件事情讓我堅持了這么久，直到現(xiàn)在。我偶爾會翻看以前的文章，當(dāng)我感受到其中的快樂與痛苦時，我知道生命沒有虛度，我真真切切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
工作之后呢，我沒有那么多時間了，生活總體也比較枯燥，所以寫的東西漸漸少了。我感到很惋惜，有些事情高興了一陣子，或者悲傷了一陣子就過去了，沒有記下來的事情，過幾天就忘了。所以每到月底，我還是會寫一篇月記來記錄生活。當(dāng)我老的走不動路的時候，坐在陽臺上曬著太陽，桌上泡了一杯香茶，腳下躺著一條傻狗，一篇篇翻閱著數(shù)十年生活中那些難忘的事情，該多么有意思呀！在我死了很多年以后，我的后人，假如有的話，可以從中了解他們的祖先，他少年的煩惱，青年的沖動，中年的憂郁，老年的頹唐，就像他們在人生中將要經(jīng)歷的一樣。
后來，我得了嚴(yán)重的抑郁癥，對工作，對女人，對任何的事情都提不起事情來。我以為我很健康，但其實抑郁癥并不是看起來愁容滿面痛不欲生，而是硬撐著心里的冷漠強(qiáng)顏歡笑。我在別人面前偽裝得很好，所以其他人根本就不理解我的感受。我辭了職，離了婚，什么都不要，一個人四處流浪，就像《月亮與六便士》中斯特里克蘭先生那樣。在當(dāng)初讀那本書的時候，我以為作者純粹是胡編亂造，怎么會有一個人，放棄股票經(jīng)紀(jì)人的工作，拋下豪華的別墅，美麗的妻子，躲進(jìn)山洞里畫畫呢？可是沒想到，我卻變成了他，突然在某一天，掙脫了世俗的枷鎖，打破了自己在所有人中的形象，對一切不管不顧地瘋了。爆發(fā)是一瞬間的，但是情緒是慢慢累積的。這個世界對年輕人并不友好，你需要先在大眾面前活出個人樣，在剩余的狹小空間內(nèi)，如果你有辦法證明自己可以在另一個方向上表現(xiàn)得同樣優(yōu)秀，才會被社會認(rèn)可，而實際上很少有人能夠有精力去開拓第二個天地。作為一個有志青年，我們并不是僅僅為了生存而奮斗，而是應(yīng)該有更高的精神追求。我原本的生活算不上完美，但是已經(jīng)算很不錯了。可是有些人，單是活著就已經(jīng)拼盡了全力。所以他們的天分就無情地被生存的需求所埋沒，特別是在很多人，包括理性和非理性的，嘗試失敗之后，其他人就會更加謹(jǐn)慎。作為一個草根來說，不能獲得小的成功是因為天生擁有的太少，不能獲得大的成功是因為奮斗得到的太多。生活在這個時代，你我都無法選擇。如果沒有勇氣，請向勇者致敬。
這幾年是我過得最窮最苦，但是最開心最自由的日子。我住最便宜的賓館，吃最便宜的盒飯，倒不是為了省錢，而是想聽最淳樸的故事。我去門診部看，去民政局看，去養(yǎng)老院看，去拆遷辦看，哪里有故事，我就去哪里。世界真大，逛一圈要費不少的功夫。就這樣走走停停了五六年，我發(fā)現(xiàn)我原來的圈子太小太小，出來逛逛很快就刷新了我對于社會的認(rèn)識，有幾次還真的差點送了命，過了這幾年就過了好幾輩子似的。有時候我在想，人們終其一生，究竟是在追尋什么呢？后來我明白了，那就是為了在死的時候覺得自己活夠了唄——我現(xiàn)在死了都不虧。父母，朋友對我有各種各樣的不理解，可我不管，我就是要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度過每一分每一秒。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財富就是時間，時間就像空氣一樣，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可貴。很多人在月底費盡心思要把手機(jī)剩余的流量用完，卻意識不到偷偷溜走的寶貴光陰。對于那些嘲笑我的人，我只有一句話，謝謝你們的時間。
我把聽來的故事寄給出版社，他們嫌我的文筆太差，不予接受。送了幾次都被拒絕之后，我就在路上說故事給別人聽，同時也聽別人的故事。有一位前輩對我說，想要寫好書，你需要一點天賦，一點努力，還有一點好運氣，一點壞運氣。這些我都有了，可是仍然不能成為一個好的作者，大概是因為還沒有受夠磨礪吧。回望過去的歲月，我已經(jīng)赤著腳在一條泥濘的道路上奔跑了很久。如果當(dāng)初告訴我是這樣的結(jié)果，或許我連跨出這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可是真的走一步看一步，就走過來了，而且感覺還很不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回望過去，后怕如此。翻開史書，名垂后世的大英雄們，他們該經(jīng)歷過多少磨難呀！如果能夠選擇，愿世人都可以幸福安穩(wěn)地度過一生。波瀾壯闊的人生誰不想擁有，可是大時代埋葬了多少的小人物？莫以為是時勢造英雄，偉大，是穿越生死的原因，而不是結(jié)果。
第六天，大家從文昌出發(fā)，晚上回到了海口，在機(jī)場大家互相告別。田野拿出本科時候的書稿《你好，世界》交給臧恕之，“這是我們宿舍每個人從大學(xué)開始的故事，我整理了一下匯集成這本書。你既然是個喜歡收故事的人，我想一定對我們的事情感興趣。其實我們都是平凡人，所經(jīng)歷的都是平凡的事。然而世界上平凡的事情那么多，每個人不會有機(jī)會把這些都親歷一遍，也許在別人看來，我們的故事還很特別呢。”
“好的，我想你們的故事一定很精彩，我可以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表出來嗎？”
“當(dāng)然可以，你們說呢”，田野轉(zhuǎn)頭問了問另外三個人，他們都點點頭。
“隨你吧”，田野說，“其實我們都很普通，別人談?wù)撌裁匆膊粫绊懳覀儭！?
“沒問題”，臧恕之欣然笑道，“那你們每人來寫一句話想對讀者說的話吧。”
云飛寫了一句話：于艱難處體會人生的美好，于平凡處感受世界的偉大。
田野寫的是一首詩：貧賤多情是一家，登山越水販煙霞。無關(guān)風(fēng)月何須著，紙上人生似落花。
水清寫的是：使人變得謙卑的，始于歷史，陷于地理，終于天文。
葉茂寫的是：我是一個小人物，不指望改變什么，我的一生就是來看看這個世界。
這次聚會是四個人生命的又一個十字路口，在短暫的相逢之后，匆匆分別的每個人又馬不停蹄地踏上了各自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