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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隋唐史
  • 岑仲勉
  • 2937字
  • 2021-06-02 16:10:26

第十六節
西樂輸入

向達引《毛詩傳》:“東夷之樂曰,南夷之樂曰任,西夷之樂曰侏離,北夷之樂曰禁。”證外樂傳入中國,其來已久,斥舊說魏、晉后雅樂始雜胡聲為不信[1],更進論張騫傳入之《摩訶》、《兜勒》二曲,摩訶應maha之對音[2]。徐嘉瑞云:“據《天問》,啟棘賓商,《九辯》、《九歌》注,啟所作樂也。……《大荒西經》,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乘兩龍,名曰夏后開,開上嬪于天,得《九辯》、《九歌》以下,是《九歌》非南方樂歌而為西方樂歌。流沙之西,赤水之南,正夏民族文化發源之地。……西方文化,自古代已影響南方,故屈原《離騷》、《天問》多用西方之神話與山川也”[3]。按我國上古之樂,西方學者曾認其含有西方色彩,蓋周族東來,并挾其原有之樂器,洎東周擾亂,樂師奔散,(見《論語》)制器失傳,至于中古,乃有待于再度輸入。質言之,此一問題之重點,在乎是否我華族之原有或原無,不在乎中西之區別[4]

涉此,又不能不略為五音、七音之討論。古文《尚書》之“五聲”,王西徵以為形成在《論語》之后,《左傳》昭公廿年之“七音”,彼又以為其書比《公》、《穀》、《國語》更晚出,惟因“五音”及“徵”“角”均見《孟子》,遂謂五音之音名,在此時候已完全成立[5]。顧上述各書之年代先后,不易斷然排定,故其持論實近于閃鑠。七音究何時成立,應以三分損益法為標準;考三分損益法初見《管子·地員篇》,王氏擬為產生在戰國末期(約公元前三紀),比之彼氏(Pythagoras,約 582—B.C.)倡制,已后三百年。《管子》以何時寫定,今不必論,最須了解者,先秦子家率綜集前輩言論以成書,不能硬定寫出的年代為學說初立的年代,尤其是,寫成書說往往落后于事實頗遠,此由前節論中古印刷術發明,亦可見之[6]。王氏結論云:“倘認中西的相同并非偶然,則中國很有受西方影響之嫌疑”,恰足與前段各論相發明。

進至六朝,西域音樂更迭輸入,北齊后主,尤賞胡聲,曹妙達、安未弱、安馬駒之徒,至有封王、開府者。周武帝時,龜茲人蘇祇婆從突厥皇后入國,論樂有七調[7],一娑陁力(猶言平聲),二雞識(長聲),三沙識(質直聲),四沙侯加濫(應聲),五沙臘(應和聲),六般瞻(五聲),七俟利箑(斛斗聲)[8]。開皇之始,慕古情深,曾詔群臣集議正樂,然昧于聲律,久無所成,乃定令置七部樂,一國伎,二清商伎,三高麗伎,四天竺伎,五安國伎,六龜茲伎,七文康伎。大業中,改定以清樂、西涼、龜茲、天竺、康國、疏勒、安國、高麗、禮畢為九部樂,茲概述如下:

1.清樂 即清商三調[9],并漢來舊曲,隋文以為“華夏正聲”。其樂器十五種中有琵琶(古波斯文barbat,即曲項琵琶,參下文)、箜篌(突厥語qungxau,qungqau,豎箜篌與西方之harp相近);按劉熙《釋名》云:琵琶出于胡。又箜篌即漢武祠太一、后土之坎侯,《史記·封禪書》作空侯,《后漢書》二三靈帝好胡服、胡箜篌,宋謝康《樂要字苑》云,箜篌胡樂也;然《太平寰宇記》二中牟縣條稱“箜篌城在縣東南二十里,昔師延造箜篌以悅(鄭)靈公”(《水經注》卻以師延為紂時人),此即前言再度輸入之現象。

2.西涼 后涼(呂)、北涼(沮渠)時,變龜茲聲為之,號為秦漢伎,魏、周之際,遂稱為國伎。然曲項琵琶,豎頭箜篌之類,并出自西域(或云,曲項琵琶從西亞經中亞傳來),此外五弦琵琶(或單稱五弦,比琵琶多一弦)、銅鈸及大小篳篥(又作觱篥,《通典》云,本名悲篥,出于胡中,按即笳管。李頎《聽安萬善吹觱篥歌》:“南山截竹為觱篥,此樂本是龜茲出。”)均從西方輸入。

3.龜茲() 起自后涼呂光滅龜茲。周武時,國人蘇祇婆來,所奏一均之中,間有七聲,及開皇中,其器大盛于閭闬,此派知名者有曹妙達、安進貴等,煬帝時樂正白(帛)明達,蓋亦龜茲之后[10]

4.天竺 起自前涼張重華。

5.康國(Samarkand) 起自周武時突厥皇后。

6.疏勒 7.安國(Boxara) 均起自后魏。

8.高麗 起自北魏平北燕(馮)。

9.禮畢 據《隋書》言,出自晉庾亮家,亮謚文康,故稱為文康樂,殊不可信。《列子·湯問》:“秦之西有儀渠、文康之國”,“文康”實即古康國名稱Markand之音寫,與上康國樂為復出也[11]。每奏九部樂終,則陳之,故又稱禮畢。

由上言之,自 1 至 9,均為西方或參雜西方之樂,高麗樂器十四種,有臥箜篌、豎箜篌、琵琶、五弦、笛(從西域傳入)、小篳篥(出自龜茲)、桃皮篳篥及要月鼓(從西域傳來),則亦非純東方之樂也(參陰法魯《從敦煌壁畫論唐代的音樂和舞蹈》)。

[1] 《學衡》五四期《龜茲蘇祇婆琵琶七調考原》,惟引《周禮》兩條,未必是事實。

[2]《后漢書》蒙奇兜勒之“兜勒”,解者或以擬后來之“吐火羅”(),考龜茲屬吐火羅語系,若所證不誤,則此《兜勒曲》亦可能是龜茲之音樂。

[3] 《東方雜志》四一卷一八期三九—四〇頁《南詔初期宗教考》。

[4] 論華夷音樂之別,《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謂此不過輸入較先之胡樂,流傳既久,使人渾忘其外來之性質(一二〇頁);同人《元白詩箋證》(一三六頁)又云:“所謂華夷之分,實不過今古之別,但認輸入較早之舶來品、或以外國材料之改裝品為真正之國產土貨耳”,未注意到古樂源流,所見仍差一間。

[5] 《燕京學報》二八期一九七—二五〇頁。

[6] 樂理非余所知,惟涉學說成立時代,王氏尚有立論未完之處,以非主要問題,故不贅及。

[7]七調名稱之梵文還原,據近世中外學者研究,娑(《遼史》五四誤婆)陁力為。雞識為。沙識似為。沙侯加濫為,郭沫若謂'侯'殆'俟'字之誤(林謙三《隋唐燕樂調研究》四六頁),是也。沙臘為中亞d可轉l,林謙三已言之,余則以為V.P通轉,故lap得譯為“臘'也。般瞻為“五”數之義。俟利箑(音霎),余所見本《隋書》均訛作“”,惟林謙三所據本及《遼史》五四不訛,還原為

[8]林謙三謂義是“牡牛”。按《隋書》作“斛牛聲”,于義難通,《遼史》作“斛先”,“先”顯是“牛”字之訛惟明董斯張,《廣博物志》引作“斛斗聲”,“斛斗”本隋唐通用名詞,余初本主張此說,但“斛”亦未嘗不可為別一字之錯寫,手頭又無梵文字典可檢,故尚難斷定。

[9] 《舊唐書》二九:“《白雪》,周曲也,平調、清調、瑟調,皆周房中曲之遺聲也,漢世謂之三調。”

[10] 《通典·樂典》言,龜茲琵琶、五弦、胡鼓、銅鈸、胡舞等聲音洪大,驚心震耳。按今時梆子演奏嘈鬧,應龜茲樂之孑遺。吾粵八音班(即不扮演之唱劇)順德人呼為“西秦”,鑼鈸喧闐,則亦龜茲流亞也。

[11] 此樂出自庾亮家,《隋書》一五言之鑿鑿,《顏氏家訓》六亦言“文康象庾亮”,但《晉·樂志》并未述及,余甚疑之。考《李白集·三樂府》有《上云樂》一篇,原注“老胡文康辭,或云范云及周舍所作,今擬之。”周舍之本辭,開首即云,“西方老胡,厥名文康”;胡震亨曰:“梁武帝制《上云樂》,設西方老胡文康生自上古者,青眼、高鼻、白發,導弄孔雀、鳳凰、白鹿,慕梁朝來游,伏拜祝千歲壽,周舍為之辭”。王琦云:“按《隋書·樂志》,梁三朝樂第四十四設,寺子導安息孔雀、鳳凰、文鹿胡舞、登連上云樂歌舞伎,知《上云樂》者乃舞之名色,令樂人扮作老胡之狀,率珍禽奇獸而為胡舞以祝天子萬壽。”(《李太白文集輯注》三)祝壽是中外習俗所同,尤多于禮畢時行之,庾亮雖謚文康,但茍如《隋書》所言,出于追思,似應云“庾文康”,不應單言“文康”也。又《隋書》言文康樂之舞曲有散花,白詩亦云,“散花指天舉素手”。文康部舞者手持鳥羽,見《急就章》四顏師古注(參《唐史》廿四節一九九頁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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