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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幼年時,格蘭尼爾便一個人去了愛達荷。他不記得自己具體是從哪里出發的,因為他的大表姐和二表哥說的地方不一樣,而他自己也記不清了。老二還說自己根本不是他的表哥,而老大則說不對,他倆就是表兄弟。其實,兩位表親的母親是他的姑姑,他父親的姐姐,他一直拿她當親生母親看待。三個表姐弟都說格蘭尼爾是坐火車來的。他為什么會失去親生父母?沒人告訴過他。

當他走下火車來到愛達荷的弗萊鎮時,他六歲——或者七歲,因為當時離他最后一次過生日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他覺得可能已經錯過了生日,而且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具體在哪里下的車。他所能確定的是,他是一八八六年的某一天出生,地點是猶他州或者加拿大,他找到了路,獨自去往位于大北方鐵路沿線的新家,新家的房屋剛于一八九三年落成。他在火車上待了數日才到達目的地,地址抄在一張商品發票背面,一直別在胸前。旅途第一天他就吃光了所有食物,一路上全靠各位列車員喂飽他。整個冒險使他對旅途中所發生的所有事轉瞬即忘,很快就把自己最早期的人生經歷全弄丟了。他的大表姐說他來自加拿大北部,說他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只會講法語,他們必須幫他驅趕走腦海中的法語,好讓他把英語裝進去。而另外兩位表兄弟則說他原本是猶他州的摩門教徒。而由于年紀太小,他幼年時從未想過向自己的姑姑和姑父問清楚自己究竟是誰。等到他想問,卻已過去了好多年,兩位長輩均已辭世。

他最早的記憶,是站在他的姑父羅伯特·格蘭尼爾身邊。這個渾身煙味的男人很快就被他叫做爸爸了。他和姑父站在一起,還沒有他的胳膊肘高。在弗萊鎮的泥土街,他們目睹了一百多戶中國家庭被驅逐出城,街道的盡頭是邦納木材公司鐵路停車場,庫特內河映入眼簾。這群古怪的人爬上三輛開放式貨車車廂,嘰嘰咕咕說著鳥語,把孩子攏到他們中間,以免靠近敞開的貨車邊緣,一群手拿斧子、手槍或機槍的人沉默不語地站在兩旁。三群中國人中,那些身材矮小、長著扁平臉的中國男人坐在貨車外緣,他們的膝蓋繃得僵硬,雙手被綁在小腿上,隨著火車離開了弗萊鎮,前往某個地方。當時的格蘭尼爾從沒想過那會是什么地方,直到他在幾十年后差一點就要殺死一個中國佬,才開始好奇他們的去處。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遷居到三十英里以西的地方,那里屬于蒙大拿州,位于特洛伊鎮和利比鎮之間。他們定居在庫特內河邊,這地方后來被稱作中國灣。格蘭尼爾開始在橋上工作的時候,這個聚居地已經分散至各處,只剩下幾戶零零星星的家庭,而且也再沒有人害怕他們了。

庫特內河同樣也流經弗萊鎮。有一個禮拜,水溢出了淺灘,淹沒了弗萊鎮的低處,格蘭尼爾對此還殘存一點記憶。幾棟不夠結實的建筑物被沖走,到了下游便支離破碎。郵局被洪水沖毀并卷走,格蘭尼爾依稀記得自己被某個人托舉了起來,可能是他父親。他被舉過一大堆市民的頭頂,觀看郵局被洪水沖走的過程。后來,一些加拿大人在河流下游一百英里左右的地方,在位于不列顛哥倫比亞的低地上,找到了擱淺的郵局。

羅伯特和他的新家庭住在城里。隔著一家人家住著一個禿頭男人,整天穿著勞動布外套,從來不戴帽子,身材高大,卻有一雙很短小健壯的手,他開著一家修鞋鋪。有時候小羅伯特和某個表親會趁其不備溜進去,從工作臺上的金屬蓋玻璃瓶里摳一塊蜜蠟出來。修鞋匠在縫補粗硬的皮革時,會用蜜蠟來潤滑針線,孩子們卻把它當糖吃。

和很多人一樣,這鞋匠喜歡嚼煙草。有一天三個鄰家小孩經過他的門口,被他當場抓住。“看這兒。”他說。他彎下腰,咳出半口煙草,吐到一個靠在桌腿旁的廣口玻璃瓶里。他拿起這個容器,搖晃著這兩三英寸高的渾濁的痰液。“小鬼們,想嘗一點兒嗎?”

誰都沒說話。

“來吧,來一口!想嘗就嘗。”他說。

還是沒人說話。

他把這可怕的液體倒進蜜蠟罐里,用一根手指涂抹了幾下蜜蠟,然后把手指伸向孩子們的臉,高聲喊道:“想嘗就隨時來嘗啊!”他笑個不停,起勁兒地搖晃著椅子,然后把細小的手指在勞動布外套的下擺上擦干凈。當他舉目四顧,發現沒有人談論他的刁鉆詭計時,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的失落。

一八九九年,弗萊鎮和伊頓維爾鎮合二為一,更名為邦納斯費里。格蘭尼爾在邦納斯費里小學學習閱讀和算術。他從來不是學習的料,但學會了認字,總算能混口飯吃。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姑姑海倫·格蘭尼爾和姑父羅伯特·格蘭尼爾去世了,從此他和結了婚的表姐蘇珊娜一家住在一起。

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輟了學,沒有父母管教,成天閑晃著。有一天他一個人去釣魚,沿著庫特內河往上走了一英里左右,看見一個流動散工,就是人稱“外來工”的那號人,躲在樺樹林里一個破破爛爛的帳篷里,一條腿受傷了。“過來。求你了,小伙子,”臨時工喊道,“求你了,過來吧!我的膝蓋韌帶斷了,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小羅伯特繞了過去,把魚竿放在一旁。他爬上淺灘,停在離那人十英尺遠的地方。那人背靠樹干坐著,腿向外伸直,赤裸著雙腳,左腿墊在一堆常青藤樹枝上,破舊的鞋子甩在兩旁。他那長著虬須的臉上印著一道道污垢,身上到處都是木屑。“來看看一個被謀殺的人吧。”他說。

“我也不讓你幫我倒水喝了,”那人說,“我干得跟皮靴一樣,但我要死了,不需要欠人情。”羅伯特四肢麻木地僵在那里。他仿佛看見一張洞開的嘴在一堆樹葉、破布和亂成一團的褐色頭發中間嚅動。“我只有一兩件事情必須說出來,不然就得帶到墳墓里去了。”

“一點兒沒錯,”他說,“我的膝蓋是被一個叫做‘大耳朵阿爾’的伐木工給砍壞的。我得說,我知道是他干的。這是第一件事。去告訴你們鎮上的警長,孩子。我叫威廉·克斯維爾·黑利,從密蘇里的圣路易斯來,遇到搶劫,腿被打折了,殺人兇手是一個外來工,人稱‘大耳朵阿爾’。他在我睡著的時候搶了我十四美元,還砍斷了我的膝蓋韌帶,好讓我追不上他。”他說,“我的腿快廢了,在這兒躺了太久,已經開始腐壞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嗎?腐爛會爬滿全身,直到我死為止,然后成為孤魂野鬼,但還有思維,直到第四天我才會死透。也不知道我們死后還會碰上什么事,在墳墓里還有沒有意識,是升上天堂呢,還是下到地獄。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必須得說出一個秘密。”

我叫威廉·克斯維爾·黑利,四十二歲。我是個正派人,在密蘇里的圣路易斯有工作,有前途,直到四年多以前發生了一件事。那時我的侄女蘇珊·黑利長到了十二歲,住在哥哥家那段時間,我開始半夜在她床邊晃蕩。我睡不著——我的心怦怦直跳——直到我從地鋪上爬起來,溜進那姑娘的房間,走近她的床,就安靜地站在那兒。她從沒醒來過,就連我撫摸她被子的時候也沒有。有一天晚上,我摸了她的臉,她根本沒醒,我抓住她的腳,她也沒醒來。甚至有一天晚上我掀開她的被子,她居然還是睡得死死的。我摸了她,撩開她的內衣,做了我想做的每一件事,真的是每一件。她還是沒醒。

我就那樣夜復一夜地繼續著我的勾當,做了每一件事。她從沒醒過。

然后,有一天我回到家里。那時我在蠟燭廠工作,對于一個沒多少選擇的年輕人來說,這份工作很容易得到。在那兒工作的多是些老姑娘,不過她們想讓誰上就讓誰上。一個大冬天,當我到家的時候,看見嫂子愛麗絲·黑利在院子里站著,一屁股坐到濕漉漉的草地上,像個孩子那樣放聲痛哭起來。

“怎么了,愛麗絲?”

“我丈夫用棍子捅了我們的小女兒蘇珊!我丈夫用棍子捅了她,用棍子!”

“我的天哪,她受傷了嗎?”我說,“還是只是受了驚嚇?”

“受傷?受傷?”她沖我號哭——“我的小女兒她死了!”

我甚至都沒有走進那棟房子。我把所有一切留給了他們,坐上了一輛貨運火車,從那以后我再沒離鐵軌近過一百碼,在全國我都這樣,在加拿大也是,我再沒離這些鐵軌和枕木近過一百碼。

小蘇珊肚子里有了孩子,這是她媽告訴我的。她爸打她,想把胎兒從肚子里打出來,最后把她給打死了。

過了一會兒,這個瀕死之人停止了說話。他艱難地呼吸著,把手放到身體一側,像是要換個姿勢,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無法用肺正常地呼吸,而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現在我要喝杯水了。”他合上雙眼,不再奮力喘息。羅伯特再靠近些,確定這個人已經死了。威廉·黑利閉著眼睛說了最后一句話:“給我穿上那雙舊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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