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日,早朝。
朝野上下,皆大喜:前方傳來捷報,西疆敵國兵敗,已派使者求和,愿意稱臣,每歲朝覲,永不再犯。而統帥西疆三軍的,卻是一個叫白安國的人。
皇帝大喜,賜御酒數壇往前線慰問。
一人閃出班列,拜道:“臣有事要奏。”
眾人看時,竟是安寧王葉夕宸,四下驚異。
“哦?”周汝臣道:“將軍請講。”
“臣到京師已三五日,卻因水土不服,偶然小疾,再加上思鄉情重,近幾日竟是神志恍惚,恐天命數然,不能日久。臣離故鄉已有十載,未曾有一封書信告與雙親。吾七尺兒郎,報國日久,卻不可奉養爹娘,已大為不孝。今陛下武安四方,文治天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海皆服,萬眾歸心。臣欲辭去大元帥之職,以歸故里,盡奉養之責,萬乞陛下應允。”
此言一出,百官莫不震動,誰也無法相信,這幾日震動帝都,被煥章閣里的大學生稱為“圍棋天下第一”。又在太學里講學傳道,以辯論駁倒無數學者的“文博士”,又在圍獵場中施展神射,被稱為“一箭定帝都”,幾近傳說的安寧王葉夕宸,竟要自貶為庶民。
一時百官皆看向皇帝,他們很是期待,這位少年皇帝究竟會予以怎樣的答復。
誰知周汝臣大笑一聲,只問了一句話:“劍在何處?”
“劍在陛下心中。”葉夕宸答。
“好,就依將軍所言,準奏。”
“這……”老丞相出班,拜道:“安寧王所言,恐非全策。”
“哦?”
“安寧王自去官職,無異與一介平民,依老臣之見,何不封他晉地百里,以歸故鄉。也不辱沒他蓋世之功。”
皇帝看向葉夕宸。
葉夕宸笑道:“多謝丞相厚意,可我無意于官位封侯,只求回歸故里,再無他望。”
八月二十七日,黃昏。
夕陽正好,萬物披紅。
天子殿上,在琉璃瓦上坐著一個人,他白衣似雪,面容清秀。他遙望帝都,古城在夕陽的映射下更顯莊嚴之感,他右手處橫放著一把銀色長劍,左手處是兩壇陳酒。
不時,又有一人足踩琉璃瓦坐在那人左邊。這人華貴莊重,衣著錦衫,似乎天生便高人一等。
這白衣人,便是葉夕宸,另一個,當然是周汝臣。
葉夕宸道:“你來了。”
周汝臣沉吟道:“將軍,你……”
“我已不是將軍了,所以,我才可以坐在這。”
“先生,你真的想好了?”
葉夕宸不語,打開那兩壇陳酒,遞給周汝臣,猛灌一口,道:“還記得三年前我們大破胡兵,在居庸關上我對你說的話嗎?”
“哈哈,怎么可能會忘?”他喝了一口酒,又道:“因為她?”
葉夕宸點頭,望著那夕陽,幽幽道:“十年了,我也該回去了。”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嗯?”
“為何你這十年來不為她寫一封信呢?”
“我相信她,她一定還在等我。”
“安國已在回來的路上,過兩日也是我大婚之日,先生兩日后再走,可以嗎?”
葉夕宸喝酒,搖頭。
“為什么?”
葉夕宸一笑,道:“知道這兩日流傳最廣的一句話是什么嗎?”
周汝臣沉吟,突然大笑:“安寧王葉夕宸將于八月二十八日迎娶丞相之女。哈哈哈。老丞相酒后失言之語,卻被有心人語傳千人,不過先生竟要搶我的皇后。”
葉夕宸瞪了他一眼:“少胡說,因為這一句話,倘若我回去之后見不到她,我一定回來殺了你。”
“哎,先生你別。再說她怎會不見先生呢?”
“你不了解她,她雖外表溫柔如玉,卻內心要強。當年她曾說,若我移心他人,便此生此世,再不相見。她說的話,一定是說到做到。”
“哈,哈,有趣,我倒真想見一見她。”
葉夕宸又瞪了他一眼,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璧,揮劍將其砍為兩段,遞給周汝臣,道:“這是當年父母送我的護身玉,我今打成兩半,送給你們,就當是給你們的婚禮了。”
周汝臣取過,笑道:“先生有這等好東西,何不早些拿出來。”
葉夕宸舉壇,笑道:“你如今貴為皇帝,此等小物又怎么算得上是好東西?只可惜安國不在,否則你我三人共飲,豈不美哉。最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安國到這里來,你封他做個京官,讓他住在你先前的王府之中,不許他去守邊疆。”
“好,我答應先生。”
“哈哈哈,”二人相對大笑,夕陽輝映在兩個少年的面龐上,很是好看。
酒壇已空,日已半落。
周汝臣遙望夕陽,輕聲道:“先生日后要去哪?”
“我曾答應過她:要帶她去看這世間的萬水千山,你若想見我,詔告天下,我自會前來。”
葉夕宸拾起長劍,飛下殿頂。白衣飄飄,似如仙人一般。
周汝臣看他騎上白馬。往西南馳去,逐漸消失在夕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