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團長趙興業的故事

認識老趙，是在一次洗溫泉活動中。

在露天浴池，一位老者引起我的注意。從臉面判斷，此人應在古稀之年：滾子似的腦袋上頂著一頭花白的頭發，橢圓形的臉上皺紋縱橫，眼皮下墜，把細長的眼睛壓得只剩下一道縫。但從身姿和動作上看，也就是五十多歲：腰板挺直，胸大肌發達，皮膚光滑有彈性，腿和胳膊肌肉隆起。那天，他洗到高興處，竟然跨出浴池，信步走到涼亭下，縱身一躍，抓住涼亭的橫格，連做了五六個引體向上。出于佩服和好奇，我便主動與他搭訕。于是得知，他叫趙興業，1942年出生在山東威海一個小山村。高中畢業后參軍，一干就是幾十年，退役前是某部團長。他為人和氣、熱情、健談，是個很有故事的人。

眼淚橫飛，沒有看清毛主席

1968年“十一”國慶節前夕，解放軍“雙代會”在北京召開。來自各大軍區的先進連隊和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積極分子代表有幾百人參加了會議。作為連續四年獲得先進連隊光榮稱號的連指導員和某軍學習毛著積極分子代表，趙興業有幸參加了這次會議。會議結束那天，大會主持人宣布了一條讓他激動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的消息：當天晚上，毛主席、林彪副主席、周恩來總理等中央首長要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他們。聽到這個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消息，會場一片沸騰，歡呼聲和掌聲如滾雷、似海潮，經久不息。接著，主持人宣布了紀律：任何人都不得主動伸手要求與首長握手，如有違反，當即清出會場，并給予軍法處置。

入夜，“雙代會”的代表早早地來到人民大會堂會見廳。趙興業被安排在正中間前數第二排。看著眼前寬敞明亮的大廳和通向大廳緊閉的大門，趙興業的思想像小鳥一樣展翅在藍天自由飛翔。在電影里、照片上看到的毛主席的各種形象，此刻如幻燈片在腦際連續播放。毛主席有多高？能到門的什么位置？他有多魁梧？穿什么衣服？臉上有紅光嗎？有沒有皺紋？頭上有白發嗎？……這種充滿幸福的想象和疑問讓趙興業無比亢奮、激越。他放開大嗓門，匯入到歌詠大軍，跟其他戰士一樣，他要借助歌聲，盡情釋放滿心窩的幸福和興奮。大廳里，《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歌曲，此起彼伏，雄渾有力。這歌聲，如浪花翻卷的大江，似洶涌澎湃的海潮，承載著戰士們的激動和喜悅。

夜里十點整，隨著《東方紅》樂曲奏響，那扇大門徐徐打開。毛主席、林副主席、周總理等中央首長健步進入會場。頃刻間，“毛主席萬歲”的喊聲猶如山呼海嘯，雷鳴般的掌聲震天動地。趙興業目光一閃，只看見走在最前面的毛主席身材高大魁梧，穿一身綠色軍裝。隨即，他眼前便一片模糊，奪眶而出的眼淚如泉水一樣涌出。他拼命地鼓掌、喊口號，沒有顧得上擦眼淚。毛主席就隔了一排坐在他的前面，距離最多也就兩米。然而，毛主席長得什么樣，他根本沒看清。時至今日，老趙一提起這事，還后悔得直拍大腿。

那天晚上，趙興業的嗓子喊啞了，手掌拍腫了，過度的興奮沖沒了疼痛感，也驅散了他的睡意，他一宿沒有合眼。躺在床上，腦袋里反復涌現出那激動人心的場面，像一部電影在不斷重復播放。盡管他沒有和毛主席握手，也沒有看清毛主席的模樣，然而他一連好幾天不洗手，不舍得讓手上沾有的歡快激動的氣息讓水沖走。

回到連隊，趙興業紅火得不得了。盡管他一再解釋自己并沒有得到機會與毛主席握手，然而戰友們仍然紛紛圍上來，爭搶著和他握手，說是要沾沾他手上從人民大會堂帶回的偉大領袖的分子。

大姑娘扛著他看清毛主席

轉過年的“十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周年大慶，趙興業有幸作為軍區代表，登上觀禮臺。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說什么也要抑制住眼淚。為了更清楚地看清毛主席的模樣，他還特意準備了一副望遠鏡。

觀禮臺上坐滿了人。當毛主席等中央首長登上天安門城樓時，群情激昂，萬眾振奮，“毛主席萬歲”的歡呼聲如山呼海嘯。觀禮臺上的人激動得紛紛站了起來。這時，趙興業傻眼了。他才一米六的身高，周圍都是“高山峻嶺”，把他死死地陷到“谷底”。尤其是身前的那位姑娘，長得人高馬大，有一米九以上身高，像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將老趙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一時間，趙興業急得又蹦又跳。那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手里有一副軍用望遠鏡，不由得眼睛一亮。她笑著說：“我是八一籃球隊的。你跨到我的脖子上，把望遠鏡給我用咋樣？”老趙真是喜出望外，立即點頭答應。他隨即把望遠鏡遞給那位姑娘。接著，只見那姑娘微微一蹲，老趙便像只猴子一樣縱身向上一躥，便跨到姑娘的脖子上。

啊，眼前的一切看得十分清楚。只見天安門城樓上的毛主席，身著銀灰色制服，高大魁梧，面色紅潤，神采奕奕，頻頻向群眾招手。緊隨毛主席身后的是手持毛主席語錄本的林彪副主席，還有穿一身灰色中山裝的敬愛的周恩來總理……一時間，他心中的“神”都出現在眼前。老趙激動得死去活來，拼命鼓掌，可著嗓子高呼“毛主席萬歲”。吸取第一次見到毛主席的教訓，老趙極力抑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他睜圓了雙眼，舍不得眨一下，生怕浪費每一秒鐘、每一個細節。我敢說，這是老趙一生中眼睛瞪得最大的一次。

就這樣，在激動、亢奮、快樂中，半個多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毛主席轉身走向城樓的另一端，老趙這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還騎在人家姑娘的脖子上，頓時羞愧難當。看樣子，那姑娘也壓根忘記自己脖子上還騎著個人——一個素不相識的大小伙子。老趙輕輕地拍了拍姑娘的頭，又動了動腿。姑娘這才回過神來，腦袋后仰送給他一張燦爛的笑臉。老趙這才注意到，那姑娘眉眼清秀，皮膚白嫩，長得很水靈。他頓覺一股熱流從心里涌出，臉上燒得火辣辣的。隨即一閃身，就從姑娘的肩上滑了下來。

結束國慶觀禮，老趙與那位姑娘就匆匆分手了。臨別時，姑娘送給他的那個深情的眼神至今回想起來，還在眼前閃現。但十分遺憾的是，出于羞澀，老趙竟然沒有問她姓啥名誰，從此失去了聯系。每每提及此事，老趙還是遮不住一臉的懊悔。

小眼睛避免了大禍

老趙身高只有一米六，又生就一雙小眼睛。為此，他沒少苦惱過。沒有想到，這個生理上的一點點缺憾卻在不經意間使得他避免了一場大禍。

事情還是發生在1969年參加國慶觀禮那次。觀禮結束后第二天，老趙打點行裝，準備回返。這時，帶隊的首長傳達上級命令，讓他推遲行程，有新的任務。

原來，林辦要挑選機要秘書，老趙是候選者之一。進了林辦，就可以在林副主席身邊工作。那樣，見到毛主席的機會肯定很多。想到此，老趙激動不已。

幾輪考核下來，老趙是最后剩下的五個人之一。五選二，無論從出身到經歷，尤其是回答考核問題的反應能力，老趙自我感覺勝算不小。但是，看到林辦進進出出的機要人員個個都是高大英俊，老趙心里不由得打起鼓來。自己眼睛小、個子矮的先天不足像一道無形的陰影壓在心里，使得原本晴朗的心情變得陰沉起來。

老趙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落選了。事后聽說，是葉群把他拿下，因為嫌他長得不達標。為此事，老趙痛苦了好一陣子。

1971年“九一三”事件發生后，老趙倒吸了一口涼氣：好險，沒想到生理上的缺憾卻讓自己免遭牽連。看來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得對，凡事都是一分為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