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的風光與尷尬

老趙是當年走“五七”道路由城市到農村插隊落戶的干部。他中等個頭，四方臉，白凈面皮，架著一副黑色寬邊眼鏡，少了一些干部派頭，多了一些學者儒氣。下鄉前，他是一所軍事院校的物理講師，兼任儀仗隊的教官，精通各種管弦樂器。對于這樣一個人才，同樣是“五七”戰士出身的金州五中的龐校長自然不能放過。這不，經過多次與公社主管領導軟磨硬泡，他硬是將老趙從黃土地挖到學校來，任高中物理教師，兼任學校文藝宣傳隊的總指揮。

那時候，農村文化生活極其匱乏。除了家家戶戶裝一個有線廣播喇叭，早晚聽聽廣播，別的什么娛樂都沒有。于是，一年一度于9月下旬舉行的全公社體育大會便成為大家翹首期盼的盛大節日，各類人物都可以利用這個舞臺展示自己。公社干部可以風風光光地坐在主席臺上，給社員弄個臉熟；身懷各種體育特長的人可以在賽場上盡情地釋放自己的才能，博得雷鳴般掌聲；大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小伙子穿戴得衣帽整齊，這是他們“閱盡人間春色”的最好時機；舞龍、耍獅子、踩高蹺、跑旱船、挑花籃……是最吸引孩子們眼球的節目。

作為公社的最高學府，五中自然要展示出與眾不同的絕活。老趙的到來，五中準備節目就更有了底氣。果然，就在大會主持人宣布五中代表隊入場的話音剛落，前方便傳來嘹亮的軍號聲。舉目望去，在迎風招展的校旗后面是三面大鼓和十二面小鼓組成的鼓隊，緊隨其后的便是由二十八人組成的軍樂方隊。只見他們清一色海軍儀仗隊打扮：手戴白手套、頭頂大檐帽、身穿白色制服、肩披黃色綬帶、足蹬黑馬靴，各色銅管樂器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老趙作為指揮，擎著帶有金色箭頭和穗頭的紅色號旗，邁開標準的軍人步伐走在樂隊最前面。俗語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此時的老趙儒氣全無，一身軍人英武氣概。只見他一臉嚴肅，其神態猶如一尊刀削斧剁的雕像。他目不斜視，全神貫注，似乎在指揮千軍萬馬。他手中的號旗，隨著鼓點有節奏地上下左右運動。不論如何運動，號旗旗桿總是保持垂直地面。樂隊在老趙的指揮下，吹奏出莊嚴的《解放軍進行曲》。鄉下人哪見過這種陣勢，頓時把目光都投向這里，老趙更是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他的標準指揮動作，顯得莊嚴、肅穆、別致，但似乎又有些滑稽。有些頑皮的孩子早已按捺不住，裝模作樣地模仿起老趙的指揮動作，引起笑聲一片。老趙可謂一炮走紅，成了會場上最風光的人物。

不料樂極生悲。運動會后的第一天上班，老趙卻因摔傷在醫務室中接受處置。他滿身污泥，臉頰和膝蓋都有擦傷。眼鏡也斷了一條腿，斜橫在鼻子上，樣子很狼狽。

原來，這天早晨，老趙和往常一樣騎著自行車去上班。時間尚早，路上少有行人。新修過的田間泥路很平整，路兩旁的排水溝不時傳來“咕咕”的蛙叫聲。水田中的稻穗在晨風中頻頻點頭，似乎在祝賀他的演出成功。老趙心情大好，不由得哼起了小曲。這時，迎面走來兩個大姑娘。她們見是老趙，便遠遠站定，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老趙放慢車速，卻發現并不認識。這時，姑娘的目光仍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得他臉有些發燒。出于禮貌，老趙微笑著略略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便騎車過去了。

他想，自己與這兩個姑娘素不相識，緣何她們用這種眼神來看自己？于是，不由得回過頭來想看個究竟。

這時，只見那兩個姑娘一前一后，挺胸抬頭、甩臂邁步，呈接受檢閱狀；后面的那一個扮成號手，學著吹小號的樣子；前面的那一個扮成樂隊指揮，極為夸張地學著老趙的舉旗指揮動作。老趙被這滑稽的鏡頭所吸引，忍俊不禁。不料卻因一時走神，便連人帶車一頭栽到路旁水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