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正院里傳話，要您晚些時候過去一同用晚膳。”

婉寧聞言，視線也未從書卷上挪開，只隨意應了聲。

得了答復，小丫鬟安靜退了出去。

“您何必給他們長臉，用什么勞什子的晚膳！”

翡翠有些不滿的嘟囔。

她一早就來了清揚小筑。自婚后，她幾番想要來探望婉寧，都被拒絕了。

昨日得了小橘的口信，天還未亮，便讓辛乙將她送了過來。

雖然婉寧燒了她的賣身契，還她自由之身。但在翡翠心中，婉寧始終是她的主子。

一年前，她們在這方小天地如浮萍一般，在風雨中搖晃，相互依偎的場景，猶在眼前，卻早已物是人非。

從前，姑娘每每去正院用膳，吃不了幾口便罷了，還要受他們的冷眼相待，言辭擠兌。

如今，姑娘已然是恭郡王妃，府里還有人能尊貴過她？若是姑娘不愿，斷不敢有人強迫。

“不過是一頓晚膳，無事的?！?

婉寧對她安撫一笑。

看得出，翡翠跟辛乙成婚后，過得很幸福。臉上依舊帶著純真無邪的笑，性格更從前一般無二，眉眼間隱約窺見幾分溫婉，倒像是宜家宜室的樣子了。

“姑娘心中自有打算，你且安心。”

小橘將做好的點心放到翡翠面前，順勢在她手邊坐下。

翡翠捏起一塊栗子酥放進嘴里，還是熟悉的味道，想來是小橘親手做的。

她瞇著眼睛，滿足的喟嘆。

對上小橘含笑的眼睛，她帶著揶揄的問道：“姑娘心中自有打算，那你呢？我可是聽辛乙說，凌向被皇上提拔為金吾衛的副統領，媒人都要踏破了凌府的門檻。”

小橘像是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有所指，語氣真誠：“凌大人年少有為，高門顯貴有意結親也是正常?！?

翡翠撇撇嘴。辛乙前幾日跟凌向一起喝酒，回來時說起他。凌向對小橘的心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小橘的態度也擺的清楚，她要陪著姑娘，誰也不嫁。

想到此，翡翠就有些咬牙。那日第一次見姑娘對自己發怒，她驚慌失措，又怕加重姑娘的病情，慌亂之中答應了要跟辛乙成婚。

后來冷靜下來，就反應過來是被姑娘擺了一道，再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若非如此，她也是要永遠跟著姑娘的。

說到此事，婉寧也沒有心情再看書了。她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橘。

一切事了，小橘又該何去何從？

“姑娘?！毙￠倏吹剿砬樽兓?，心中了然，“奴婢心里有數，您不必擔心。”

婉寧嘆了口氣，對她無可奈何。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婉寧略作收拾，前往是非堂。

府里其他人也到了。

王瑾瑜春闈落榜，消沉了許多。比之一月前，肉眼可見的瘦了。五官變得凌厲，倒是更像趙氏。

婉寧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讀書本是單純的事。他心中萬般算計，九曲回腸，還想著走旁門左道，又怎么能讀好書？

王恒也被此事打擊的不小。尤其是東府吊兒郎當的王瑾瑞都高中二甲，進士及第。相比之下，他唯一的嫡子就有些拿不出手。

“你來了，坐吧！”

王恒心里裝著事，面色沉重。

婉寧只當沒看見，在空著的位置坐下。

飯菜陸續被端上桌，婉寧敲著放在面前的幾道菜，都是她喜歡的。

王恒望著她，幾次欲言又止。

婉寧不動如山，專注吃著飯菜。

趙氏見她這幅胸有成竹的樣子，就來氣。偏生現下有求于她，便是有天大的怒火也只能忍著。

兒子是她唯一的依靠。蘭兒已經毀了，瑾瑜不能再重蹈覆轍。

“婉寧?！蓖鹾憬K于還是開了口。

婉寧停下夾菜的動作，接過小橘遞來的手帕，擦拭著嘴角，等待下文。

從王瑾瑜落榜，她就料到會有這一遭。

“你……當是知道，為父今日找你來，是所為何事?！?

王恒看著面色平淡的女兒。到此時，他也不得不承認，被自己瞧不上眼的庶女，成了令人忌憚的存在。

不是因為大長公主府對她的青眼相待，也不是虛無縹緲的測算能力。她遇事的果決，處事的手腕、城府，也足夠讓人側目。

“略有猜測。只是父親，”婉寧勾了勾嘴角，“您向來信奉利益至上。我若是解決了此事，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呢？”

倪宗識站到燕祁澤陣營，香山書院受到波及，就此沒落。在此次春闈中獨占頭鰲的白鷺書院，就成了眾多學子眼中的香餑餑。

白鷺書院的山長夫人跟大長公主是閨中密友。王瑾瑜想要獲得的入學名額，不過是婉寧在大長公主面前提一句話的事情。

或者，恭郡王每年資助白鷺書院良多，他手中也該有一兩個名額。

只要，婉寧愿意。

“你該知道，家族榮辱與共，唇亡齒寒的道理?！蓖鹾阍噲D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恭郡王雖對你用情至深，但世事無常。等日后他……若是有一個顯赫的家族當背景，必然不會被人欺負了去。這個道理，你當是比為父更明白的?！?

“呵，”婉寧看他擺出這幅慈父的模樣，就覺得膩歪，“父親總是以為世人都是傻子，能被你三言兩語就糊弄。我們這一家子，瞧著花團錦簇，到底如何個人心知肚明。你以為兄長得勢，能不計前嫌成為我的靠山？”

王恒被她扯了遮羞布，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礙于她現在的身份不能發火，一時又憋得面色發紅。

相比之下，趙氏就冷靜了許多。

“你想要什么？”

問出這句話，她想起不久之前，為了求婉寧放過王瓊蘭，她也這樣問過。

但當時婉寧是怎么回答的，她依舊記得清楚。

“夫人能做得了主？”

婉寧睨了她一眼，端著溫熱的茶抿了口?？酀诳谇焕飻U散，不等細品，又有回甘升起。

“你說吧！”王恒說出這句話時，神情頹然。

“第一，許家的事情，王家不能幫忙。不管西府還是東府，都不能插手為他說情。第二，跟王璇瑤斷絕關系，暗地不能往來。父親，我勸您還是收起不該有的念頭。燕祁澤他不會有機會登上那個位置?！?

賀叔能查到的消息，經營大半輩子的王恒又哪里會不知道。

但他還是放任王璇瑤跟梁王去往北疆。除了給自己留后路，不做他想。

可墻頭草又哪里是那么好當的。

等真的觸怒皇帝，她也救不了王家。

王恒本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做夠隱秘，被婉寧直白的點破，除了驚訝，心中更多的是后怕。脊背甚至冒出一層冷汗。

她都知道了，那皇上……

“父親好自為之。”

婉寧緩緩起身，對上王瑾瑜期盼的目光，笑了下：“你能不能入白鷺書院，端看父親怎么選擇了?！笔且@個唯一的嫡子，還是要兩女兒。想必，很容易就有了決斷吧！

說完，她依舊一絲不茍的行禮，轉身離開。

“姑娘，真的要讓大公子去白鷺書院？”

“路是自己選的。”婉寧輕嘆道。

小橘不知道她是在說王瑾瑜還是在感慨其他，便沉默了下去。

宵禁前，辛乙來接翡翠回去。

小橘提著婉寧給她備下的東西，送她出去。

黃昏夕陽下，側門停著青帳馬車，并兩匹高頭大馬。

看到牽著韁繩立在一邊的凌向，小橘腳步頓了一下，隨即規矩行了一禮。

“見過凌大人。”

禮數足夠周到，也足夠生疏。

凌向還沒擴大的笑意就這樣僵在臉上。

辛乙遞給他一個“兄弟只能幫你到這兒”的眼神，扶著翡翠上馬車后，跟小橘道了別，翻身上馬。

小橘看他還立在原地，于是問道：“凌大人，有事嗎？”

凌向下意識搖頭，反應過來后，又猛地點了點。

“有事?！?

小橘安靜等待下文，片刻后不見他吱聲，正欲開口詢問，就見臺階下的男子忽的紅了臉。

“你可愿，嫁我為妻？”

說完后，他頓時松了口氣，帶著期盼的看向小橘。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暉灑在她身上。

凌向這才有了勇氣，仔細將她打量。與京中纖瘦的女子不同，她骨架大，四肢有力，瞧著有些壯碩，五官也是英氣多于柔美。不丑，但跟時下的審美還是有出入。

可他偏生就覺得這樣的小橘，極美。

“凌大人，奴婢身份卑賤，本當不起這一句詢問。您即開口，奴婢自當據實以告?！?

小橘屈膝行禮，垂眸看著青石板，聲音清亮：“奴婢，不愿。”

縱使他青年才俊，德才兼備，但小橘心中依舊不愿。

并非只是因為婉寧。

她不過是個出身卑賤的奴婢，能得到金吾衛副統領的青睞，在多少人看來，是走了怎樣的狗屎運，然而，她心中并沒有多少歡喜，甚至覺得惶恐。

凌向心徹底量了下去。

“若無事，奴婢先告退?！?

眼睜睜看著小橘轉身，那道身影最終消失在朱紅色的大門內，他抬手放在胸口處。不知這里為何空洞的厲害，像是被冷風吹過，扯得生疼。

原來，她竟是沒有一點情愿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