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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湖

  • 南衍往事
  • 屹南
  • 7919字
  • 2021-05-27 18:00:00

又下了一整晚的雨,入夏以來,南湖的花每天都被雨水澆灌,天空陰沉,街坊的買賣也很少出攤,只有零散的幾戶人家在街上匆匆忙忙地趕路,梅雨時節一般會持續半個月,直到那片掛在天際的烏云徹底散去,天空放晴,才正式進入南湖最熱的夏日。此時無論是百姓人家亦或是宮中軍旅,都躲在家中屋檐下擺起了茶攤,品茶賞雨已經成了這南湖城中最愜意的享受。

石錦一大早就跑到了莫鈺的閨房,敲敲門走進去,莫鈺正坐在窗前化妝。

“嘿!你看這妝好看嗎?還有這根發簪!”

莫鈺拉著石錦的手,示意他坐下來。石錦端詳著鏡子里梳妝打扮的莫鈺,鏡子里的人輕衣薄裳,肌膚白勝雪,臉上均勻地涂抹淡淡的粉脂,雖然眉宇間仍顯少女幼稚,稍稍打扮卻是極好看的模樣。

石錦點點頭,他口齒很笨,不會夸人,憨笑著說,“小鈺怎么打扮都是極美的。”

“真的嗎!”莫鈺捏了捏石錦的臉,咯咯地笑。

石錦來到莫府已經三個多月了,這段日子他一直跟莫鈺待在一起,無論在莫府聽書賦詞或是到街市購些柴米油鹽。在他沒有來莫府之前他印象里的千金小姐都是清冷的美人,瞧不起他這樣的普通人,何況他連普通都算不上。

石錦出生在一個注定悲劇的商賈家庭,他有一個姐姐,從他記事起就跟姐姐相依為命多年,父親經商,在昭統五年帶領一大批商人前往晉城做一筆大買賣,途徑南湖邊鎮烏氏時遇到了突發的嚴重瘟疫,這批商人全部葬送在了烏氏,只有父親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逃回家的父親開始沉醉于喝酒、妓院。每當醉酒后,母親一旦跟父親說些抱怨的話便會遭到一頓毒打,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父親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于是把女兒賣去了紅樓,母親接受不了這些事實上吊自縊了,石錦聽說一家公子看上了姐姐的姿色給她贖了身。再后來,父親把他賣給了武斗場,想賣了他換些酒錢。從出生以來不幸運的遭遇讓石錦的內心極為封閉,他不愿相信任何人,但是倘若有人對他好,他會付出一切報答。

比如莫家大小姐,比如軍中那個愿意教他習武的人。他不知道為什么褚大人愿意親自教他武術,在梅雨時節他有幸去褚琦家中的院子,褚琦會跟他講很多很多前所未聞的故事,褚琦告訴他就要戰爭了,他發誓要保護好莫鈺。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莫家大小姐愿意讓他做她的貼身護衛,但他看得出莫鈺是信任自己的,雖然莫鈺身為莫府千金,但石錦看得出莫老爺并不寵溺女兒,這三個月莫冀一次也沒有來過莫鈺的閨房,每到傍晚,莫鈺喜歡趴在窗前發呆,石錦有時會端詳著她的背影,他似乎能感受到莫鈺的孤獨。

每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石錦輾轉反側,他不敢相信自己作為奴隸被賣到了莫府后生活比之前更自由快活。莫鈺說到底也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每天都有教書先生到她書房教她詩詞雅頌,石錦有時也會去聽教書人說些大道理。莫鈺經常會為自己寫的詩被先生夸獎開心地活蹦亂跳,石錦總能從莫鈺的笑容中找到一絲絲幸福,甚至是活著的意義。

有一次褚琦帶了一壺酒來到后院,放在石錦的身旁,天空飄著雨,院子的梨花被打濕后顯得分外嬌羞。褚琦對石錦敬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他指了指空酒杯,對石錦說道,“你知道嗎,酒不能澆愁,酒是催物,越飲越愁。”

石錦低下頭端起這杯酒,輕輕地抿了一口,他只覺得辣。

“小石頭,你跟著小鈺也不短的時間了,你覺得她怎么樣。”褚琦問道。

石錦望著窗外的細雨,想了許久也沒能明白褚琦話中的意思,他撓了撓頭,憨憨的說,“師傅,我嘴笨,不會夸人。”

褚琦大笑,調侃道:“你小子!”

但很快他就嚴肅起來,他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邊倒酒邊說道:“小石頭,我決定要把小鈺送往北蠻與他們的圣子聯姻,我已經跟你講了很多我們國家的事情,你怎么看待我的這個決定。”

石錦忽然覺得心里有一陣不舒服,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不知怎的心臟跳的好快。石錦咬著嘴唇,似乎思考了很長時間,最終他抬起頭看著褚琦的眼睛說道:“小子只是個卑微的侍從,若小姐沒有意見,我隨著她去便是了。”

“傻孩子,誰會愿意做一枚棋子。“褚琦端起酒杯,“莫家老爺子也是一個識時務的人,以朝廷當下的局勢,想要保全幾乎沒有可能,我們只希望能多幾年的時間招募良將,訓練軍隊,如果這期間有奇跡出現,國家就有救了。“

“石錦不懂,石錦只覺得國家如何又礙得姑娘何事?打仗是我們男人的事。“

褚琦看著他稚氣未脫的臉,鄭重地問道,“所以我把她的命運交予你,你能保護她嗎?“

“我可以,如果蠻子敢傷害她,我就殺了蠻子,我可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圣子。“

“來!“褚琦示意石錦手邊的酒,“就這么說好了。“

石錦坐在莫鈺身后等著他梳妝,今天是夏至日,在南湖這是一個還算隆重的節日,相傳今夜若在湖心點燈,孩子們對著燈許愿,愿望就會實現。對大人們而言,夏至是一個祭奠祖先的日子,思念順著流水流淌,祖先會知道家族后繼人丁興旺、聽到后代們的祝福。

剛好夏至日是一個晴天,艷陽高照預示著雨季就要結束了,農家數著日子準備收拾莊稼,商人們又在酒樓里聚了起來,商量到哪里能搞到一批賣價高的貨,南湖城的每個人似乎都有愿望等待實現,看那城門處粼粼而來的車馬,想必今夜的街市坊間一定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莫鈺穿了好多天前石錦給她的一件男裝,男裝的寬大足以遮掩了少女的氣勢,這樣走在人群中酒樓里,旁人們便不會把莫鈺當作大家閨秀一樣保護著。傍晚,石錦帶著莫鈺來到醉韻樓找褚琦,他們來時褚琦的桌上已經坐著三位公子,容貌皆秀麗,身著靛藍色的長袍,腰間束著青色長劍,眉宇間極有英氣,英俊瀟灑,想來是這宮中的貴族。褚琦笑著跟石錦介紹這三位少年,分別叫伍子期、伍墉、越崢,皆是這宮中要臣的公子。

在褚琦看來,如今朝廷之上只有前朝伍家與后起之秀越家可以交往,這兩家的老爺子在朝廷混亂時期依然堅持批改上書,實施治國之策,要不是朝廷依然存有幾位忠于大衍的能臣,國家絕不可能茍延殘喘這么些年。褚琦與兩家公子已是故交,他們風度儒雅,胸有溝壑,是可造之人。

石錦笑著與他們打過招呼,只是他望向公子們自信的眼眸時,不自然地低下頭,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在慢慢發酵,這時他忽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卻坐在這些高貴的人身邊把酒言歡大有不適,他只覺得酒樓太熱全身發燙,如坐針氈。

三位公子哥早就看出莫鈺的女扮男裝,故意將她的穿著寫為藏頭詩調侃,少年們引經據典,相聊甚歡。石錦不懂詩詞,很難在這樣雅興的場合接上話,于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語。褚琦忽然挪動身子到石錦身邊,舉起酒杯示意石錦,然后一飲而下:“你看,在不打仗的時間里,像你我這樣的粗人便不會有人喜歡呢。“

“褚大人有才的。“石錦小聲嘟囔。

“哈哈哈,哪有什么才不才的,朋友聚在一起喝個酒,作幾句詩,全當盡興!來,你陪著我試一試小鈺詩詞功夫,如何?“褚琦抓起石錦的胳膊,石錦下意識想反抗,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力氣掙開褚琦的手。

褚琦把石錦抓到公子們的桌前,他從懷里掏出了幾枚銅錢,笑道:“投壺,輸了的人喝酒,不喝酒的講一句詩,如何?“

公子們欣然同意,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心中都有了明白事。

石錦望向莫鈺,她在向褚琦嘟囔著什么,石錦知道大小姐一定沒有玩過酒場上的游戲,而且不會喝酒,這意味著莫鈺每輸一次就要作一首詩。游戲的結果不出所料,莫鈺一次也沒有擊中瓶口,倒是石錦受到褚琦暗中出千的幫助,贏面大了很多。

褚琦咯咯笑著說:“小鈺,不太行啊。來吧,喝了這壺酒,或者作幾句詩讓大伙聽聽?“

莫鈺臉黑,他心想好你個老家伙,你這存心想讓我對詩啊。不過事已至此,她也不計較什么。

“那就....作詩吧。“

“好!我先來!“伍墉說著站起來,隨手打開他的折扇搖來搖去。

“聽好!

暮色已晚笛聲漾,

小樓秋風邀來涼;

念是古道前塵夢,

倩影無歸佳期忡。

請吧!“

莫鈺低頭想了一會

聽了不準笑!

雨簾紅轎蓮池映,

姻堂見女頷首傾;

心慌拔劍斬秋色,

呼聲合雨愁愈興。

說罷,她便聽到石錦拍手稱好,她臉頰紅紅的,很是羞澀。公子們聽罷紛紛大笑,越崢拍了拍桌子,說道:“莫小姐強壓韻腳,詞不達意,卻也不錯,繼續來!“

游戲重新開始,這次莫鈺卻是看到了褚琦幫石錦暗中出千,她忍不住大叫起來;“不公平,不公平!褚叔叔,你耍我。“

這次大家都笑了,原來公子們早就知道褚琦出千的手法精妙,但是看破不說破,都想著捉弄下莫鈺,看看她肚子里藏著多少墨水,當然,被識破了那就沒有辦法隱藏了。褚琦擺擺手,說道:“好了好了!這次我們讓小石頭來說幾句詩,怎樣。他要是對不上來的話....“

“不醉不歸!“公子們異口同聲。

石錦目瞪口呆,他懷疑自己被耍了,可石錦自小沒有接觸過詩賦,平日里只聽過莫鈺讀些古文,也不曾往心里記過,只見他急得面紅耳赤,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莫鈺忽然起身走到石錦身后,說道:“你們就不要為難他,這次我幫他擋下了。”

伍子期從座位上站起來,笑道:“莫鈺妹妹,你若替他接下,便與我作一段詞!“

伍子期生性豁達,喜愛或是憎惡全然寫在臉上,旁人都看得出他對莫鈺關愛有加,怕是一見鐘情,動了心思。

“妹妹聽好:

希盼夕陽落山中,昔日鳥啼鳴。

望去碧月水中映,琉璃碎月影。

非忘那時景雖紅,可有人朝慶。“

伍子期講完便端詳著莫鈺的眼睛,她的眼睛好透徹,像南湖最清的泉。莫鈺沒有在意伍子期含情脈脈的眼神,她自顧自地在想怎么作詩對。很快,莫鈺隨手從桌上拿一把折扇,故作文豪態,搖頭晃腦地說道:

“別后緣來兩儀幸,心霾難浮生。

無限山河人露處,不有同糾命。

茶鄉一曲離殤痛,淚不覺滿盈。”

“哈哈哈,爛詩!”褚琦樂的合不攏嘴,也不忘調侃幾句,“小鈺啊,你這詩詞應變的本事,還得多讓你爹爹請些好的老師啊!”

莫鈺從來沒有被損地這樣慘,石錦看她站在那里捂著臉的樣子很是心疼,但他坐在角落里一句話也憋不出。他好討厭這樣的感覺,他想萬一有一天莫鈺遭受欺辱,他只能軟趴趴地躲在暗處,再也端不起他的刀。

褚琦走過來摸摸他的頭,輕聲說道:“抱歉。”

石錦只是搖頭,說道:“只怪我不懂詩賦。”

褚琦笑道:“沒有人是完整的,就像你的刀沒辦法保護所有你想保護的人。好了,別放在心上。點燈的時間就要到了,我們去月塘!”

時已近午夜,月塘湖畔五彩繽紛的燈都亮了起來,人們紛紛從家中走出,帶著愉悅的心情,少年們三兩成群跑到湖邊點燈,蠟燭清冷的火焰似乎可以燒盡雨季時積攢的陰潮,無數的燈在湖面照耀,光輝給人希望。

石錦輕輕地拽著莫鈺的衣袖,人太多他怕一不小心把大小姐跟丟了,三位公子在離開酒樓時就互相道別,表示另有他約,難赴月塘。褚琦也被手下軍士以急事喚回宮中,這本是夏至賞燈許愿的喜悅時刻,但石錦注意到褚琦眼中的深邃,他隱隱覺得有些事要發生。

不過最要緊的永遠是眼前人。石錦隨著莫鈺擠到湖邊,他掏出精心準備了好久的兩盞燈遞給莫鈺,此時正值月上柳梢,他們二人放在湖面的燈隨著微風漂浮到湖心,兩盞燈依偎著徜徉在湖面上旋轉,湖心倒映著皎白的月光。石錦閉上眼,在心中許下愿望,他希望褚琦擔憂的戰爭永遠不會發生,他希望莫鈺過得幸福。

石錦睜開眼時,瞧見莫鈺笑瞇瞇地看著她。

“小鈺,你許的什么愿望?”

“你猜!”

“讓我猜猜…小姐希望被爹爹寵愛?”

“哼!我才不稀罕呢。”

“嗯…小鈺希望嫁給一個愛她的公子?德才并茂,像子期公子那樣的人?”

“小石頭,我還不想嫁人。”

“嗯…嗯…我想不到。”

“嘿嘿…我許愿小石頭能一輩子陪著我。”

石錦忽然想哭。

“為什么?”

“哎呀,你想啊,褚叔叔那么器重你,萬一有一天把你召到軍中,那我們倆可就一年半載見不到幾次了。”

“我…我是小姐的侍衛,自然會保護小姐,除非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的劍。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么對一個低賤的侍衛這么好?”

莫鈺搖搖頭:“你是我朋友,不準說自己卑微!”

石錦扭頭,他不想讓莫鈺看到他流淚的樣子。

莫鈺說我是她的朋友!

“那你呢那你呢?你許愿的什么?”

石錦擦了擦眼角的淚,打趣道:“莫小姐,愿望說出來就不準了的。”

“啊!你耍我!快說快說!”

莫鈺清脆的疊聲在月塘湖畔回蕩,無論莫鈺如何鬧騰石錦就是不告訴她許下的愿望,于是莫鈺賭氣,把石錦推到了水里,恰好莫鈺腳下一滑自己也跟著掉了進去,于是兩人在水中打打鬧鬧,惹來一眾路人圍觀嘲笑。

石錦見大事不妙,趕忙拉著莫鈺灰溜溜地跑回家里,但這件事情在未來幾天里卻成了南湖閑客們酒后常聊的話題。

昭統十七年,初秋。

這是灰色的一年。當朝皇帝于去年夏至突然臥床不起,褚琦去宮中看望他,猜測是皇上常年飲用的藥水中有著慢性毒物,毒性隨著時間累積慢慢深入血液骨髓,當皇上能感到病癥時,便已經沒有了治愈之法。但褚琦也只是猜測,沒有辦法向皇上證實,皇上自然是不想死,他給自己找來南湖城中最好的醫師為自己治病,醫師們雖然心里明白此毒早已浸入五臟,皇上大限將至,他們能做到的也僅是疏導經脈,延緩死期。

皇上病重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宮廷,朝廷的大臣們再一次陷入了混亂,他們要考慮的事情很多,本朝皇上雖然沒有作為,但他畢竟也是一國之主,他的兒子理應成為下一任皇權繼承者,宮中的大臣們從很多年前就盼望著皇上有個天子,想著有他們這些老家伙的悉心教導,等天子坐在王座的那一刻,就能驅散朝廷十多年的陰霾,有望重現前朝榮光!

大臣們盼了十多年,最終盼了一場空,皇上雖喜愛女人,但是一生無子。這下大臣們可算慌了神,皇帝不知哪天就要歸西,宮中仍沒有立儲的合適人選,他們識圖捏造假的天子,助他上位登基,以平息傳到市里坊間的輿論。

可這些想法實施起來又談何容易,大臣們憑借諸多利益交易,早已分成了無數派別明爭暗斗,其中不乏眼紅于王座的野心家,他們盼著皇上的死訊,好想辦法謀權篡位。然而大衍國唯一手握兵權的兩個人都是保皇派,野心家們意識到,買通兩個保皇派并不容易,于是在很多年前便暗中勾結虎視眈眈地盯著大衍這塊肥肉的鄰國,一旦朝廷有任何風吹草動,屆時鄰國的軍隊便會踏入大衍的土地,長驅直入至南湖城下。大衍國運衰落,這個持續了百年的國家眼看就要隕落。

褚琦從去年夏至結束后一直沒有喘息的機會,夏至那晚褚琦沒有去賞燈,他的手下告訴他皇帝病了,他匆忙地前往皇宮見了皇上,當他判斷皇上已經沒有治愈的可能時,便回到軍中,連夜起草了一份新的軍規。

后來他把石錦帶去軍中,教他學習軍隊作戰的刀法,他深知已經沒有時間容他去思考更好的對策,在他看來目前只有一種能保全國家的方法,那便是和親。于是他帶著金銀絲綢去了北齊,齊國人熱心地招待了他,他如愿見到了北齊蠻族的小皇子,雖然長得有些野蠻,好在人心不錯。

北齊同意與大衍和親,并許諾派兵保全大衍,代價卻是大衍國每年三分之二的收成都要向北齊皇室進貢,褚琦同意了,他想先暫緩局勢,讓他有喘息反抗的機會。

這些日子石錦頻繁出入褚琦私宅,商議莫鈺出嫁之事。莫鈺16歲了,已到談婚的年齡,她還不知道女兒身被大人們許配給了北齊皇子,褚琦希望石錦把這件事慢慢地講給莫鈺聽,讓她有所準備。這可令石錦頭大,雖然這一年多來,莫鈺對他倒是無話不談,莫家小姐多年來少有人問津的閨房因為有了石錦的陪伴變得不那么冷清,莫鈺逐漸依賴他,但即便這樣他也不知道如何向莫鈺開口。

這天,石錦留在莫鈺的房間吃了晚膳,陪她玩起躲貓貓,莫鈺閉上眼睛,石錦背對著她藏起一塊香囊,莫鈺就猜香囊藏在哪里,如果猜中了就可以問石錦一件他必須要回答的事,如果猜不到她就要被問。莫鈺自香囊中取出一些香料,把他們放在桌布下,香囊放進自己的衣袖里,這樣把手臂搭在桌上時,旁人只會聞到桌布下濃烈地香,只能靠猜判斷香囊的位置。果不其然莫鈺被這小把戲給騙了,她拖著腮猜了好幾處都沒能猜中。

莫鈺賭氣,冷哼哼的說道:“好了好了不玩了,你有什么想問的快問吧。”

石錦不慌不忙地從袖子里掏出香囊,此時在他平靜的面孔下內心早已掀起不小的浪,他打算今晚把成婚之事告訴她,他想先試探地問道:“小鈺近來有沒有心上人呢?”

莫鈺微微皺眉,臉色泛起紅暈:“我初見伍公子時,便對他心生歡喜。后來我們經常保持聯系,他說他也很喜歡我,前些日子他告訴我要挑一個良辰吉日找爹爹提親。喂!小石頭,如果我嫁給他,你會祝福我吧。“

石錦剛攢足的勇氣一瞬間散了,他端詳著眼前快要陷入愛河的姑娘,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莫鈺注意到石錦臉色鐵青,捏了捏他的臉,把他從沉思中驚醒,她笑嘻嘻地說道:“你不要擔心嘛!成親這件事情還要好久的吧。“

“小鈺...你該睡了。“

說罷,石錦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石錦心里很亂,他不知道如果今夜告知真相小鈺會不會就此崩潰,她固執的很,如果不能嫁給愛情,她會不會去尋死。石錦第一次覺得肩負的責任沉重地壓著他,他感到呼吸也全是壓抑。

他跑去了月塘,今夜的月塘不見人影,只有幾只流浪狗待在黑暗里低聲吼叫,月沉入湖底,有風吹來,月影攢動。石錦望向湖心處,他想著不久前就是在這里度過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個夜晚,那晚他從莫鈺的大眼睛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他一生中見到的最美的眼睛。

忽然他聽到腳步聲朝他走來,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佩劍,他注視著湖面的人影越來越長,他緊張地呼吸,在影子停頓的一剎那轉身拔刀。刀未出鞘,黑袍男人的食指頂在了石錦的劍鞘,石錦心中一冷,他心知來人是個高手,不知是敵是友。

在男人身后,走出一位身穿暗藍袍服的男子,容貌精致,長眉若柳,身如玉樹,他的眼神一塵不染,仿佛斑駁的時光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蹤跡。他伸手搭在黑袍男人的肩上,示意他向后退去。隨后男子伸手招呼石錦,“小兄弟不必慌張,我叫衛笙,他是我的朋友黃執,我們二人受邀來到京城,早就聽聞月塘風景秀麗,便趁著滿月前來欣賞一番。我見小兄弟穿著打扮以及握刀的手勢乃是這軍中之人,這南湖自古宵禁,不知小兄弟來這月塘何事?“

石錦聽后雖半信半疑,但既然對方講話坦誠,他也無心給自己惹麻煩,便回答道:“其實我也不算這軍中人,只是與褚大人私交甚密,跟著他學習些軍中的刀法罷了。“

“原來是自家人!“他們二人相視一笑,衛笙說道:“黃兄是褚大人的故交,我們此次被邀便是在宮中給陛下治病,既然都是朋友,那一起賞這明月,吹這清風,豈不樂哉!“

石錦這下便沒了顧慮,他還想試探著從兩人口中套些情報:“陛下得了什么樣的病?”

黃執說道:“陛下的五臟、經脈遭受毒染多年,那毒散是‘天窗’的秘術。每次攝入量很少,但會有極強的癮,陛下毒癮多年,已是廢人,我看以如今朝廷之內暗潮洶涌的形勢不樂觀,聽聞褚兄計劃與北齊聯姻以換取邊境多兩年安穩的日子,呵!我倒是很想見見那個要嫁過去的姑娘。”

石錦一驚,下意識地叫道:“莫鈺?”

“哦?”衛笙眉毛一挑,笑道,“原來你便是褚兄口中的小石頭!黃兄果然沒有看錯人,你腰間別的那把劍,在中原也是一把名劍!”

“這是褚大人贈與我的禮物。”石錦摸了摸腰間玉青色長劍。

“你可知他為何贈你這把劍?”黃執問道,同時他抬手從石錦腰間拔出長劍,細細地端詳,劍在月色下閃爍寒光。

“褚大人說,我能用它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黃執冷哼一聲:“現在的你,連武器都握不住。希望以后你不要誤了‘鬼雨’的名聲!”

石錦淡淡地盯著回到劍鞘的“鬼雨”,它安靜地躺在主人腰間,此時的劍鋒倒映月光,安靜柔美。石錦聽說過褚琦的刀術,犀利冷靜,號稱“南湖第一劍”,但石錦隨著褚琦習武一年多的時間,褚琦沒有教他刀法,更多的教他運功、維持內力的方法。近來石錦被褚琦帶入軍中學習軍人的刀法,軍伍的刀皆是殺人的刀,鈍重笨拙,但若在馬背上揮舞,大開大合,那是戰場上最有威懾的武器。石錦不喜歡軍中的刀法,它們只能殺人,不能保護心愛的東西。

“你大概是要跟著莫家的小姑娘去往北齊的,你想保護她,你必須學習能配得上這把劍的刀法。”黃執說道,“刺客聯盟,是你唯一的選擇。”

昭統十七年秋,石錦拜黃執為師,加入刺客聯盟。

國運如雨中浮萍,人命如草芥。

皇上艱難的從床上坐起,親了親服侍她的嬪妃,而后癱軟地倒下去;

褚琦擦拭著他佩戴多年的“黑玫”,月下弄劍起舞,遙望如墨蒼穹;

莫鈺趴在妝奩前睡了,銅鏡里安靜的姑娘睫毛微微顫動,淚痕誤了新妝,不知夢里是喜悅或是哀傷;

衛笙掀起舊的棋盤,僅剩的“衍”字棋掉落在地上,新的棋局萬國臃腫;

石錦抱著他的“鬼雨”長刀,把頭埋在被子里,一夜無夢。

昭統,帝國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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