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回:夢新有文不敢發,金陵無力不畏死
這傅夢新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先給自己換了一身,傅金陵看了自己兒子的樣子,問:“夢新你不是當記者了嗎?當記者用得著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傅夢新主意已定,說:“爸爸您就別管了?!?
傅夢新說著就走,他已經存了給他父親出版書籍的責任編輯的電話,找到了“出版社”的地址。
傅夢新就給那責任編輯打電話,電話一通就說:“大哥,我在您們的門口?!?
不一會,果然有人過來了,是胖哥,領了傅夢新往里面走,傅夢新邊走邊用手機拍照,胖哥就有些不耐煩,提醒傅夢新說:“好奇害死貓?!?
傅夢新也就少拍一點,跟上胖哥,到一個地下室,見一個黃頭發小伙帶著幾個弟兄在喝啤酒,見胖哥領了傅夢新進來,就站起來,走幾步,跟傅夢新拍一下手,說:“你說你姓什么來著?”傅夢新說:“大哥,姓孟,您叫我小孟就行?!蹦屈S頭發小伙想當然了,說:“聽名字像小姑娘?!备祲粜虏怕牫鰜?,原來這人把自己說的“小孟”理解成了“小夢”,就解釋說:“是孟姜女的孟?!秉S頭發小伙臉色有些難看,他最討厭別人教他,諷刺一句說:“一看就是文化人?!备祲粜滤餍哉f:“所以才拜到大哥門下。”
這黃頭發小伙才想起來自己打的可是責任編輯的名號,做的是“出版”的事,賺的就是文化人的錢,這么一回想,覺得這家伙還算懂規矩,就吩咐人:“帶這兄弟轉轉,讓他熟悉熟悉。”傅夢新巴不能這樣,掏出一個小筆記本來,黃頭發小伙警覺起來,說:“這用得著寫?”傅夢新解釋說:“大哥,我剛來,怕記不下來?!蹦谴蟾绮艛[了擺手,讓人帶傅夢新走走。
傅夢新看到,地下室里成列著不少已經發霉的書,還有些紙張,角落里有幾臺打印機。
去了另一個叫會議室的地方,那里也就門牌上叫會議室,里面只有幾張沙發,一個茶幾,茶幾上放了一個大煙灰缸。
接著去編輯處,這編輯處只有一臺電腦,傅夢新留意了一下,開著的電腦上面,是一個暴露的斜躺的美女明星,鍵盤上還有灰塵。
還有一個接待室,接待室倒是出乎意料,有字畫,字是“鴻圖大展”,有蘭草,靠門的角落有一個衣架,上面還有一套西裝,西裝上有一條領帶,地面上貼了地板磚,能映出人影來。
傅夢新就想,這里是門面,肯定是用來應付那些督察之類的人的。
傅夢新想著,掏出手機來,拍了幾張照片,還自己說:“見識了,我總算見識了,出版社原來這么氣派。”帶傅夢新過來的人見這小孟這么識抬舉,就透露說:“我們的大哥,你不知道吧,每次有人來,他要在這接待室待客,就要整一遍頭發?!?
傅夢新附和說:“這必須的。”接著問了:“出版流程是怎么樣的?”這人也就說:“編輯處那里還記得吧,我們先是在網上發布征稿信息,有人投稿到我們留的郵箱里,我們就著手通過郵件與想要出版書籍的人聯系,確認了對方是真的想出版書籍,就談出版方式。實話告訴你,合作出版和自費出版也就說法不一樣而已,合作出版聽起來好聽一些,但實際上我們也都把所有的費用算在了要出書的人頭上,我們是不用出錢的。還有,印刷的時候,協議上說的是印刷多少多少萬冊或者多少千冊,實際上我們只印寄給作者那一兩百本,連備案局那邊也沒送過去。有時候象征性地弄電子出版物,也就是把作者發的作品電子版發出去,至于那什么收益,一般作者毛都沒得一根,大神級別的作者根本不會找上我們。”
傅夢新聽了唏噓不已,但不能在面上表現出來,了解完以后,傅夢新跟“兄弟們”象征性地吃了飯,就打道回府了。
傅夢新回來以后,我見他房間的燈通宵亮著,沒想到天剛亮,他又要走,見我還沒起床,就來叫我,我問去哪里,傅夢新不無得意:“看我怎么把那所謂的出版社捅個底朝天!”我也來了興趣,就跟著去了。
到了報社,傅夢新跟主編說:“主編,我有爆料?!敝骶幰瞾砹伺d趣,打開傅夢新插上電腦的U盤,看到了傅夢新通宵寫的稿子。
看一會兒,主編扶了扶眼鏡,說:“小傅,你聽過一句話嗎?叫一根繩上的螞蚱?!备祲粜虏幻靼?,說:“他們昧了良心!”
主編站了起來,說:“良心?小傅,良心能當飯吃嗎?不能!”
傅夢新還是要堅持:“主編,你不發我發,署的是我傅夢新的名字,一切責任由我來承擔。”主編一聲“幼稚!”,接著,“小傅啊,你還是不夠成熟,我們報社,和出版社是一個道理,要遵循正能量的原則,歌頌的文章討人喜歡,那講什么真理的,要真相的,是費力不討好,得罪人你懂嗎?”
傅夢新沒想到又是正能量,說:“主編,他們根本不是什么出版社!”主編耐住性子:“不是出版社,卻打著出版社的大旗,這背后有什么名堂你知道不?利益鏈!沒有后臺他們敢這樣?你以為就你調查出來嗎?只不過大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已。”
“自欺欺人!”傅夢新不滿了,主編還說:“我剛才說的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明白不?我們捅破了天,是讓我們自己人難堪,到時候你讓我們怎么做人?”
傅夢新不說了,什么都不想說,說一聲主編再見,把主編晾在了那里。
我只得跟出來,替傅夢新感嘆:“你又白忙活了?!?
傅夢新一句話不說,回到家里,也還是生悶氣。
傅金陵見兒子出門時還喜笑顏開,現在怎么就愁眉苦臉了,問:“夢新,怎么了?”傅夢新問了一句:“爸爸,到底什么是正能量,怎么處處都有它?”
傅金陵思索了一會,說:“我的理解是一種能夠激發人向上的精神。”傅夢新不這樣覺得:“正能量在更多人心中,就是指好的應該歌頌的,真實的就不是正能量?!?
我聽了,索性也說說我的理解:“在我看來,具體到文學領域,正能量應該是一個尺度把握的問題,不能總寫陰暗的東西,哪怕要揭露真相,為了不讓讀者失去對美好的期待,應該有高于真相的,或者說高于生活本身的一點藝術虛構。虛構不是說謊,而是為了在文學作品中保留一點審美追求,讓人看了你的作品能夠保留一份對生活的信心?!?
我邊說,邊斟酌字句,沒想到首先產生共鳴的是傅金陵老先生,他說:“年輕人,沒想到你能有這樣的見解。你知道嗎?我寫南京大屠殺那些歷史,真害怕煽動了民族情緒,害怕中國人看了我的作品都仇視日本人。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把握好你說的那種尺度?”
我表示謙虛,說:“傅先生,您過獎了。”傅金陵覺得我是謙虛,開始征求我的意見:“你有沒有興趣,寫寫我跟劉殘夢的故事?”
我還沒有這方面的考慮,說:“這個,恐怕您的兒子夢新更合適?!?
傅夢新趕忙擺手,說:“你知道我,在出版社我呆不下去,在報社我也快呆不下去了,我對文化已經沒有多少信心。相反,我覺得您如果寫我父親的故事,從旁觀者的角度,反而容易把握你說的那種尺度,我父親經歷過的苦難太多,容易苦大深仇。”
我不好直接推辭,只好說:“那我試試?!币娢彝饬?,傅金陵激動起來,眼里居然有了淚花:“年輕人,請問應該怎么稱呼您?”我一時沒明白傅先生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客氣,我如實說:“我姓夏,是一名老師,暑假才有時間來南京旅游。”
傅金陵改了口:“夏老師,那真的就拜托您了。我答應夢兒給他寫書,書倒是寫了,可是沒想到出版這么困難……您來寫我們的故事,一定寫得更好?!?
我真的不知說什么好了,試著征求傅金陵的意見:“書名不叫《殘夢金陵》可以嗎?夢新母親有一個字,叫擎……叫《擎夢人》怎么樣?”傅金陵直點頭:“這個更好,夢兒還說我是她的擎天柱……”
這都是我要說說自己對正能量的理解的結果。
正能量到底是害了我,還是成全了我呢?
傅夢新見我沒說什么,就跟我說謝謝,在他看來,我答應寫他父親母親的故事,對他來說,也是了了一樁心事。
傅夢新盡力了,我知道。在出版社跟梁主編鬧僵,為了父親的書;去報社為了調查給父親出書的“出版社”的事情,也跟報社主編差點鬧翻了,總不能又讓他從報社辭職吧?
我已經有傅夢新的電話,還加了他的微信,就從南京回了家,傅夢新送我到車站,到車站的時候,想在超市里給我買一包金陵十二釵牌子的煙,我說我不抽煙,傅夢新看到超市里有金陵十二釵牌子的糕點,就付錢提了兩件,讓我一定要帶上,說是留個紀念。
上火車的時候,我說電話上聯系,他朝我招手,我看見他一個人站在候車室外面,思緒萬千,心里就更加堅定了:我要寫一部作品,為傅夢新的父母傅金陵和劉殘夢。
一轉眼兩年過去了,2017年,實際上我還沒動筆寫傅金陵劉殘夢的故事,我一直再找跟南京大屠殺有關的史料書籍來看,包括《拉貝日記》,張純如的作品,還有何建明的《南京大屠殺紀實》等等,后來延伸到跟戰爭有關的作品都看,還看電視劇《亮劍》《雪豹》等,弄得我自己看電視都達到了沒抗戰劇就提不起興趣的地步。
4月16日,我結婚,結婚那天,在手機上看到傅夢新發的朋友圈,說父親一百歲了,我萬萬沒想到,我結婚的這天,也是傅金陵的百歲生日。
晚上,我跟新婚妻子躺一起,沒想到妻子覺得無聊,拿出手機來打游戲,我抱住她,想到我帶領一幫人玩一個叫《擎夢人》的游戲,最后我帶的人都犧牲了……想到傅金陵劉殘夢,想到秦淮河,想到杜牧的詩句“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就問妻子度蜜月去哪兒?我想到的是南京,沒想妻子說要繼續考駕照去,讓我節省錢買車算了,我覺得也很無趣,也就從那天晚上開始,我決定以文字的方式,再去一次南京,去會會傅金陵劉殘夢,會會他故事里那些人。
但是一時睡不著,我也拿起手機來,登陸微信,又看到傅夢新發了一條朋友圈,我看到傅夢新發的內容:今天家里不幸失火,更不幸的是剛年滿百歲的父親傅金陵想要搶出放家里書架上的書,柱了拐杖,還往失火的房間里去……
我盯住手機,恨不得從傅夢新那省略號里知道更多細節,但是后面沒什么了,只有幾張房屋失火破敗不堪的圖片。
我起身給傅夢新打了電話,聽見傅夢新嗚咽著的聲音:“夏老師……我爸他……他為了書架上那些書……走了……”
我安慰一會兒傅夢新,也答應他一定寫他父母的故事,傅夢新說著謝謝夏老師。
掛了電話,我在一片思緒中睡著了,就夢見一個女孩子,自稱是劉殘夢,還說要帶我回到南京,責怪我忘記了跟她的故事,她還說:我們的過去,不能忘……
醒來以后,我徹底成了丈二的和尚,要知道我結婚的時候三十歲,這跟八十年前的劉殘夢又有什么關系呢?
后來我想,估計是我答應了傅夢新和傅金陵爺倆,寫他們的故事,然后劉殘夢產生了錯覺,把我當傅金陵了吧?
我起身,拿起被妻子丟到窗沿上的我打草稿的筆記本,心里琢磨:“我也許真得來一次穿越,把故事中的劉殘夢當成自己愛的人,就像傅金陵愛她一樣……
于是我開始了寫作,書名就遵照我們說定的意思,叫《擎夢人》。
斷斷續續,寫到了今年,2019年,寫這本書的過程中,跟妻子有些小插曲,被妻子誤解了不少,前面斷斷續續提到過。我記得在前面我說過,我的妻子有身孕一個月了。
實話告訴你,現在,我兒子出生都九個多月了。
有一天,我兒子就是要爬到地上去玩,可是剛換的衣服分分鐘就會被他給弄臟了。
妻子為了哄兒子,就把手機拿給他,我可見過太多被手機耽誤大好青春的人,傅金陵也說過,說手機是年輕人的精神鴉片,人家喬布斯發明蘋果手機都不讓自己未成年的兒女接觸手機。
我見妻子將手機遞給兒子,覺得不能孩子不乖就用手機哄,就說:“別拿手機給他,搞慣實了(方言詞,寵著寵著他就習慣了的意思)。”妻子見一向不發脾氣的我發了脾氣,就很難過。
不一會,背著兒子說是散散心去,我媽不放心,還哭了起來,以為兒媳婦要跑呢?
各位讀者朋友,作品馬上就要結束了,接下來,我要跟你們說說,一個寫作的人,哪怕寫出作品來,要推銷自己的作品,要賣書,要讓人喜歡上讀書,到底會遇到什么樣的困難?
聽說過可憐天下父母心,沒聽說過可憐天下寫書人,更何況我現在也已經為人父母。
預知我這樣一個喜歡寫作又當老師的人,又會遇到什么樣的辛酸,請繼續看我后面五回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