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封自首信
- 呈請立案報告書
- 亦了
- 5968字
- 2021-06-28 11:43:22
3月10日下午,第三次案情分析會在三樓的小會議室召開。
任煙生因為陳德萊和陳岑的事情心情不佳。他也是一名父親,理解陳德萊的難處,兒子雖然坑爹,但他畢竟是自己的親生仔,永遠都不可能做到坐視不理。一邊是正義,一邊是情誼,任煙生取舍艱難,雖然心中的天平正在向正義的那一端傾斜,卻也很難果毅抉擇。
在會議剛開始的時候,任煙生話語寥寥,只安靜聽著偵查員張哲和小濤的工作匯報,糟糕的情緒持續了近三分鐘,直到第二組偵查員對監控錄像的篩查結果作出匯報時,他才逐漸恢復狀態。
洪見寧:“林若琪與周凡在一個星期前已經分居,林若琪平時住在公司。通過對林若琪的模特公司近一個月的訪客名單的排查,暫時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呂珂潤沒有去過林若琪的公司,他們見面的地點在林若琪的車里,林若琪將車停在了公司斜對角的洗車行的門前?!?
文佳:“呂珂潤曾與洗車行的員工發生過爭執,員工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對他的評價非常差。我們將呂珂潤的照片遞給這名員工辨認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呂珂潤。隨后,我和寧哥調取了洗車行門前的監控錄像,視頻大隊的同事查到在最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林若琪與呂珂潤一共見面21次,單單在2月29號和3月1號,也就是案發前的這兩天就見了13次面,呂珂潤在車里待半個鐘頭后走出,兩手空空。而林若琪,見完面就回公司。至于她和呂珂潤在車里聊了什么,不得而知?!?
呂珂潤與林若琪,無論是年齡、成長環境還是經濟水平,相差的都不僅僅是一點點,社會地位過于懸殊,完全算不上林若琪的朋友。既然兩個人在短時間內頻繁見面,尤其在孔麗梅遇害之前,平均每隔幾小時就見一次,實屬不合行為邏輯,只要一根線捋不直,這中間就一定有問題。
任煙生:“3月1號這天,從林若琪離開公司,到返回公司的這段時間,周凡在哪里?在做什么?”
洪見寧:“周凡在公司給員工開會,會議從下午2點開始,2點22分結束?!?
任煙生:“中途有沒有離開過?”
洪見寧:“沒有?!?
任煙生點頭?!暗诙M那邊有沒有新發現?”他對毛淺禾和李洋問道。
李洋與毛淺禾相視一笑,“看來孔麗梅案的最關鍵線索被我們倆找到了。老大,這次小禾和視頻大隊是主要功臣,由她來做匯報吧。”
正如李洋所說,經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篩查,毛淺禾終于在近一個月的全部監控錄像中查找到了孔麗梅案至關重要的線索。
她將筆記本打開,“在與林若琪分居之前,周凡的生活很簡單,出行軌跡不復雜,每天三點一線,公司、家、演出現場,每晚準時回家。分居后,周凡的夜生活開始豐富多彩,樓下的光陰酒吧是他每晚都會去的地方。任隊,與你之前的推斷完全一致,呂珂潤與周凡十分熟絡。在2月28、29號和3月1、2號這幾天,周凡每天晚上11點左右都會帶著呂珂潤出入酒吧,玩到次日凌晨兩、三點才離開?!?
任煙生蹙眉,“孔麗梅的遇害時間就在3月1號的晚上,當晚呂珂潤也去酒吧了?”
毛淺禾:“沒錯,周凡和呂珂潤在酒吧里玩到凌晨3點才離開。監控錄像中的幾幀影像將呂珂潤之前的口供徹底推翻,他有99.999%的概率是孔麗梅案的兇手?!?
洪見寧不解其意,“可是,呂珂潤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據啊,如何殺人?”
毛淺禾:“在紅葉網吧里打游戲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呂珂潤,是由另一名男孩假扮的?!?
洪見寧:“真正的呂珂潤在哪里?”
毛淺禾:“在我的U盤里。”
洪見寧:“嚯,這小子,真夠狡猾的,竟然能想到這里。子欲養而親不在,不知道呂珂潤聽到這句話時會作何感想。算了,他不可能有感想的,像他這樣的孩子,連心都沒有?!?
文佳捋順著思路,說道:“可是,從光陰酒吧的監控中拷貝到的這些影像只能說明呂珂潤向我們提供了虛假口供,并不能證明他在孔麗梅遇害前回過家啊?!?
毛淺禾:“可以。在2號早上8點多,我們到達桃園小區,當時的地面是潮濕的,也就是說在案發的前一晚海潭市曾下過一場雨。我在案情分析會開始之前查了前幾天的天氣,1號的那場雨的降落時間在晚上10點33分,2號凌晨2點09分時雨才停下。既然呂珂潤沒有從小區的大門進入,就有很大的概率是翻墻進來的,我們肯定可以在桃園小區的圍欄和高墻上面提取到他那沾有泥土和雨水的足印,雨水會沖掉證據,也會留下證據。”
任煙生給予贊賞,“后生可畏,小禾這一次做得非常好,孔麗梅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經基本可以鎖定了,張哲、小濤,你們到時和技術大隊再去一趟桃園小區,做足跡的提取工作?!?
接下來是凌瀚濤案。
凌瀚濤是孔麗梅和呂珂潤眼中的“包袱”,孔麗梅已死,從道義上說,呂珂潤對凌瀚濤有照顧的義務,所以,在現階段不能排除他為了卸掉這個“包袱”而殺害凌瀚濤的可能性。
一個人能否干成一件大事,和他的年齡、閱歷、原生家庭都有著一定的關系。呂珂潤是未成年,這些年一直在孔麗梅的過分溺愛下成長,社會經驗尚淺,簡而言之,他就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所以,在殺害凌瀚濤的這件事情上,他有很大的概率會再一次使用障眼法,畢竟,在殺害孔麗梅后,他為自己找到的不在場證明確實迷惑了警方。
任煙生推斷,在凌瀚濤中毒身亡之前,呂珂潤之所以一直待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很有可能就是為了讓警局里的人做他的不在場證人,證實他在凌瀚濤死亡之前沒有去過養老院,從而全然洗去嫌疑。
塔崩,吸入后會毒發身亡,但如果始終都不打開封存專用的密封蓋,毒氣便不會揮發。
當晚,第二大隊復勘現場。
中心現場外一直有專人看守。住在凌瀚濤隔壁的李大爺已經被兒子接回家。偵查員們在警戒帶外穿戴好一次性口罩、手套和鞋套后進入現場,任煙生走在最后。
李洋進入現場后,碎碎說著,“真是奇怪,送毒的這個人就像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了似的。老大,你說兇手會不會使用了遙控飛機或者其他的高科技手段將毒物運進來的?”
任煙生:“陌生人送給你一塊糖,你會吃嗎?”
李洋:“不會,我惜命,怕有毒?!?
毛淺禾走在任煙生的身側,說道:“利姐在勘查現場的時候,在凌瀚濤房間的窗臺上找到了一根屬于凌泳沂的頭發,放頭發的人單純為了嫁禍,呂珂潤和林若琪的嫌疑非常大。可是,凌瀚濤與孔麗梅不同,他是凌泳沂的親生父親,通過她每月將兩萬塊的生活費送到養老院的這一做法就知道凌泳沂對凌瀚濤十分孝順,幾乎不存在憎惡父親的可能性。呂珂潤和林若琪的這步棋走得很怪,這種做法很難騙過別人的眼睛?!?
任煙生:“呂珂潤是一個沒有頭腦的人,事事聽從別人的安排,他這次的合作對象未必是林若琪。與他合作的這個人或許正是因為考慮到了你方才說的這個原因,所以才故意引導呂珂潤將凌泳沂的頭發留在現場,讓我們直接發現這一處不合邏輯的假象,繼而從呂珂潤和林若琪這里查起?!?
毛淺禾:“這個人是……周凡?”
任煙生沒有立即給出答案,說道:“小禾,我們現在不妨換一種思路去推理案情。假如凌瀚濤沒有死,對誰來說是最大的麻煩?”
毛淺禾:“凌泳沂,她和呂珂潤不一樣,對父親有贍養義務。除了凌泳沂以外,如果凌瀚濤還在世的話,對周凡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麻煩,因為有凌泳沂的這層關系在,他無法坐視不理。雖然周凡現在還沒有與林若琪離婚,但也還是會繼續管這件事的,而且會從一而終。至于呂珂潤,從他現在走的這幾步去分析,我覺得他是一棵墻頭草,既在周凡這里混,又在林若琪那面混,向來沒有底線?!?
任煙生的想法與她的近乎相同。他在凌瀚濤生前睡過的床鋪的左側停下腳步,順著打開的窗戶望向養老院的小花壇。三月,報春花開得正盛,一叢一簇,在鮮亮葉片的輔襯下猶如孩童的芭蕾舞裙,輕盈柔美,淺曳生姿。他站在窗前思忖著,將那扇小窗關上,又打開,良久,走到墻邊,對著墻壁暗自出神,一種推測在腦海中忽閃而過。
任煙生走到墻邊,將那幅三人油畫全家福拿下來?!靶『?,你過來看。”他對毛淺禾說道。
毛淺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安康養老院于2008年建成,十二年的時間里沒有經過任何的粉飾和裝修,凌瀚濤房間的墻壁已有些發黃,唯獨全家福后面的那一處位置是白顏色的。毛淺禾仔細看了幾次才發現異樣,在掛有油畫全家福的位置的下方出現了一道長約8厘米的淺淡擦痕,非常新鮮,看起來是在最近的幾天才擦蹭上的。
這幅油畫全家福被人移動過。
李洋和文佳也湊過來,看過后,說道:“嚯,老大,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這么不明顯的異常之處都被你發現了,估計連移動這幅畫的人都沒有留意到這處痕跡。”
任煙生對痕跡表面的附著物進行提取后,說道:“塔崩,常溫常壓下為液體,易溶于水,若是與經過稀釋的水彩混合,再涂抹于畫作之上,毒性也是可以揮發的。凌泳沂很有可能在幾天前還畫過一幅油畫作品,投毒的人在那幅新畫上面做了手腳,確定凌瀚濤中毒身亡后,將那幅新的油畫作品順著打開的窗戶移出現場,再關上窗戶,換上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幅沒有摻毒的油畫作品。不排除養老院內有人與他里應外合的可能性。”
毛淺禾:“凌瀚濤的窗外是一處監控死角,為了保護入住人員的隱私,這里沒有安裝監控探頭。運送摻毒畫作的這個人正是因為早就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敢順著窗戶將那幅經過了層層包裹的畫作運進來,凌瀚濤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畫作收下。3月6日的早上,凌瀚濤毒發身亡,在這之后,有人走進了他的房間,目的是將這幅摻毒的畫作移走。這個人看到了凌瀚濤尸體的可怖樣子,很慌張,只想盡快做完這些事,結果忙中出亂,不小心在移動畫作的過程中留下了這道不太明顯的擦痕?!?
李洋:“我理解老大和小禾的意思了??偠灾?,把摻有塔崩的油畫作品順著窗戶送進來的這個人有很大的概率是凌瀚濤與凌泳沂的熟人,不然的話,他沒有機會拿到新畫作。送進來容易,但是,運出去很難。凌瀚濤的房間外裝有監控探頭,監控可以拍下走廊內的全部情形,這個人要如何做才能穩妥的將畫作運出去、并且不被監控探頭拍下來呢?”
毛淺禾的心里已有答案。與任煙生對視了一下,說道:“學長,其實將那幅新畫作送進來的人和把畫作運出去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人。你仔細想一下,誰最有可能在我們到達現場之前,大大方方的走進案發現場,事后卻最不容易被懷疑呢?”
迷霧撥開。李洋豁然開朗,“是報案人?!?
當日晚間7點28分,安康養老院的護工趙紅被警方帶至審訊室。
訊問剛開始時,面對幾名偵查員,她非常淡定,一副“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鎮定模樣,將3月6日早上替人做事的完整過程和盤托出。
她的陳述過于瑣碎。任煙生耐心聽完,說道:“趙紅,我現在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被你運出去的那幅油畫作品已經事先被人混入了神經類毒素塔崩,這種毒劑只需要一點點就可以讓人喪命?!?
趙紅頓時慌了神,不過,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共同犯罪既遂,“什么?那幅油畫有毒?我不知道啊,任隊長,我是真的毫不知情。在3月6號的早上7點多鐘,副院長叮囑我提前把防毒面罩、濕毛巾和一次性鞋套、手套塞進衣服里。上午9點左右,我準備好以后,趁著進凌瀚濤房間查看的機會摘下了掛在房間墻上的那幅油畫,然后扔到窗戶外面、關上窗戶,再在房間里找到原來的那幅油畫作品,掛上去,做完后撥打110報警。至于后續發生了什么,我真的一點都不清楚?!?
任煙生挑起眉毛,“你倒是很有保護意識,連防毒面罩都提前準備下了。副院長安排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完全沒有起疑心嗎?”
趙紅急得直跺腳,分辯道:“副院長承諾事后會給我五百塊錢,我就是一個打工的,不能和錢過不去啊,他讓我做啥我就做啥了。任隊長,那就是一幅油畫全家福而已,怪好看的,咋能有毒呢?塔崩是啥子毒?是罌粟?還是冰毒?”……
隨后,偵查員對安康養老院的副院長朱海潮進行了訊問。
他與趙紅一樣,堅稱自己是不知情的,“這不關我的事。在3月6號的凌晨,我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讓我派一名護工去凌瀚濤的房間里取一幅畫,畫作運出窗戶后,由我將畫作燒毀,對方承諾事后會將五萬塊的酬金打到我的銀行卡上。這是一個天大的餡餅,我沒有理由不接啊。任隊長,我只是一個遞東西的,凌瀚濤的死真的不關我的事?!?
任煙生審視著他,“被你撿走的那幅畫,你在哪里燒毀的?”
朱海潮:“在養老院食堂后面的一塊空地上。打電話的那個人說,一定要徹底燒毀,不能留下一點痕跡?!?
任煙生:“護工的防毒面罩是誰送來的?”
朱海潮:“我也不清楚,門衛說6號的凌晨就被人放在了養老院的門口,在這之后沒多久我就接到了那個電話?!?
任煙生:“與你通話的人是男是女?把對方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們?!?
朱海潮照做,并說道:“那聲音經過了處理,半男半女的,辨不出來。”
由于養老院副院長提供給偵查員的號碼沒有經過實名認證,一時間還查不到機主的詳細信息,不過,手機目前處于開啟的狀態。技偵大隊通過對這個未知號碼的追蹤定位,確定了機主當前的所在位置。
在桃園小區附近的一家小旅店的其中一間隔斷房里,呂珂潤的身體懸掛在晾衣桿上。
任煙生和李洋合力將他抱下。萬幸的是,他還有微弱呼吸,不過意識已經不夠清晰。毛淺禾撥打了急救電話。幾分鐘后,呂珂潤被到達現場的救護人員送到了附近醫院接受救治。
一封用紅色的信封裝著的信件被人放在了房間門的下方。
“我自首。孔麗梅是我殺死的,因為她總是埋怨我不上進、不學習,被我一氣之下刺了一刀,當天晚上丟進冰柜了。凌瀚濤也是我殺死的,不想給他成為我的包袱的機會。用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毒物、正壓式全面具都是周凡的太太林若琪提供的,如何放毒、防毒、運出畫作也是林若琪教我的,她讓我將這種神經類毒劑摻進凌泳沂剛完成的畫作中,再讓養老院的護工借著查看房內情況的機會把那幅摻有塔崩的油畫順著打開的窗戶運出去。在2020年3月4號的早上8點03分,我對那幅畫做完了毒物的防護工作后,送去了凌瀚濤那里。至于他是什么時候把那幅畫打開的,我不清楚。該說的話只有這些?!?
毛淺禾:“呂珂潤連初中都沒有讀過,竟然連‘正壓式的全面具’這樣的專業術語都提到了,并且能記得住塔崩的全稱。如果說這封信是他本人寫的,我不大相信。”
李洋:“這封信連作案時間都寫得清清楚楚,精確到分鐘,如果真的是呂珂潤本人寫的,那我只能說他絕對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殺人犯。還有,信中特意強調了一下‘周凡的太太林若琪’,看起來生怕我們找錯了人似的?!?
洪見寧:“其實,各位可以想得簡單些。呂珂潤是一個思想簡單的人,會有這樣的行為不足為奇。或許他已經知道自己被警方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寫下這封自首信?!?
毛淺禾:“退一萬步講,假如這封信確實由呂珂潤寫下,為了讓警方看到,也應該將信放在房間的顯眼處。然而,這封信在房門下方出現了,我可以打包票,肯定不是呂珂潤寫的,并且寫信的這個人已經知道我們會查到這里,故意用紅色的信封裝這封信?!?
任煙生對幾人說道:“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被大家忽略了。由呂珂潤將塔崩摻進凌泳沂的畫作中的這一推測基本已經得到了證實,既然是他放的毒,那么,他是如何得到這幅畫作的?以二人目前的關系來看,凌泳沂基本不可能將剛剛畫好的作品交到呂珂潤的手中?!?
文佳:“難道是呂珂潤偷的?”
毛淺禾:“如果畫作由凌泳沂交給周凡,周凡再將畫作交給呂珂潤,似乎就能說得通了?!?
任煙生點頭,將信件交給她,“先帶回去,送到技術室,與呂珂潤的字跡作比對。如果這封信不是他寫的,那么,寫信的這個人極有可能早已經清悉了兩樁命案的全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