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紛戰，風云變色。

秦玉城帶著暗影門諸弟子橫掃平機子，卻喪失了姚家兄妹、龍虎二老和奪命七星諸多大將。而他自己也不可避免的大損真氣，就此再一次閉關。

事后，剛剛上任不足十日的右護法楊崢，因為沉迷練功竟不救主，被以“看天”極刑處死。諷刺的是這“看天”之刑正是他獻給秦玉城的治下之策，而他更不知道，他為之賠上性命的并不是真正的“龍清真氣”，只是許淵齊花了一夜功夫自編的。

他死后，林如楓自然頂替而上，并且帶出了暗影門暗中訓練的新一批死士。

但林如楓復位后的真正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整頓好這只新隊伍，而是將許淵齊打入水牢。

被血洗過的水牢仍舊潮濕污穢，鐵鏈也被重新鑄進石壁之中，只是原先關著的慕容傲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沉寂的少年。這少年被數根鐵鏈纏住手腳，保持著打坐的姿勢，一張臉上看不出悲喜。

許淵齊就像是一下子長大了好多歲。

數日來，他想了很多東西，這十七年來的所有事情，他都一一想了一遍。高興的或者悲傷的，從他初見到玉峰子、和步青云對劍、接令下山、遇到于子逍、被逼親手一眾好友，還有這一次刺殺秦玉城不成……全都在他的心里過了一遍。但是他的臉上仍舊沒有半絲波瀾，好似對他來說這些事情全部都是相同的。

他不是接受不了失敗，而是忍不了自己一事無成，諸多算計全部毀于一旦！

但是畢竟，過去的所有事情，都無一例外的不可重來。

他仍舊明白，只有還未發生的事情，才值得他費心一搏。

之后，便是釋然。

誰也想不到，許淵齊竟然是在這水牢之中，完成了他生命之中的一次蛻變。

水牢內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來人緩緩走到他的面前，隔著水牢冰冷的鐵門看著他。

許淵齊臉上沒有任何的波瀾，就像是進入老僧入定的狀態，又或許是根本不在意來人是誰。

林如楓只覺得他今時全不同往日，心中打個突，說道：“淵齊，數日不見，你應該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了吧。”

許淵齊連眼睛也不抬，淡淡道：“你我各為其主罷了。”

林如楓因為這句話愣了好久，而后道：“你似乎變了很多。”

“林大哥似乎也變了不少。”許淵齊終于肯睜開眼，抬起頭來，反問道：“重新登上右護法之位，面對的又都是些新面孔，您應該也更有心得了吧。”

林如楓背起手：“正如你所說。”

許淵齊嘴角一勾，嘲諷道：“不想我竟然也成了暗影門的元老。”

林如楓嘆口氣：“你是步青云的弟子，在圣門中的輩分本來就當是最高的。只可惜你為了為師父復仇才來到這里的，勢必與圣門不容于水火。”

“我本來不想報什么仇，只想著暗影門能回歸正途。”許淵齊竟笑起來：“林大哥既然早已經知道我是來者不善，何必庇佑我這樣長的時間，任由我將暗影門的一眾干將全部誅殺，連秦玉城也因我身受重傷，不得不閉關。淵齊若是罪魁禍首，林大哥也算是個幫兇。”

林如楓淡淡道：“我可不覺得是這樣，相反的，我覺得你是在幫助暗影門重生。入門以來，你所計殺的全部都是圣門的禍害。你雖然重傷了門主，卻把龍清真氣交給了他，日后門主必回借此飛黃騰達。而你自己呢？”

許淵齊道：“我？我很好。”

林如楓眉頭一挑：“入門伊始，你為奪得門主和我的信任，不惜殺死兄弟朋友。圣門危急，你更不余遺力的排兵布陣，甚至將自己的性命也搭在于子逍的手上……這一次，你本離著成功只差一步之遙，卻因為我的一句話前功盡棄，反而將自己也完全暴露在了武當的視線里。你現在已經是身敗名裂，武林中人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赤膽忠心，你也再沒有機會輔佐太子，你此生能再有何為？”

他說了這么多的話，以許淵齊的脾氣早該暴怒，卻沒想到他只是淡淡笑了笑道：“隨你怎么說吧。”

林如楓手心出了一層汗，皺眉問道：“你還想與門主同歸于盡？”

許淵齊重新閉上眼睛：“他秦玉城還不值得我這么做。”話未說完，忽然一個東西掉到了眼前，許淵齊垂首一看，竟然是自己蒼玄劍！

豁然抬頭：“林大哥你……”

林如楓擺擺手，打斷他：“圣門已經留不住你了。”

許淵齊又驚又喜：“你真要放我走？！”

林如楓道：“你即將開始輔佐你的主人，但是我卻已經累了。暗影門現在滿是新鮮的血液，他們都像曾經的我一樣那么忠誠，暗影門遲早不需要我。但是，我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兒卻片刻也離不開我。”

許淵齊失聲道：“林大哥你……你有了孩兒！”

林如楓轉頭苦笑：“我一直乞求著你的計劃慢些，讓我能陪著玉娘將孩子生下來，可惜你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

許淵齊只覺得心頭一酸。他二人都明了，只消林如楓坐上這右護法之位，就很難說能再保全多少時日了。許淵齊咬牙道：“林大哥，我知道你不愿意背叛秦玉城……不如就讓我保護嫂子和侄兒先走，然后在外面安頓下來，等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林如楓心中原本真有所動，可是聽見那句“等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他又沉默了，道：“那一天永遠也等不來，何須讓玉娘一生輾轉生死邊緣……你走吧，或許我還能看到你與太子揚名立萬。”

許淵齊心中痛如刀割，這感覺簡直與當日為取秦玉城信任，親手殺死成松、方重華的感覺一般無二！林如楓依舊一身白衣，高大挺立，恍然若仙人神子，氣度足以讓當世任何人仰望。

而許淵齊，他費盡心機進入暗影門，一心想要暗影門回歸正統，可是他來時是階下囚，去時仍舊是階下囚；來時是林如楓從姚烈手中救了他，去時林如楓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他。

但同時，來時他還是個只知道仁義的孩子，去時他已經是鐵心輔佐太子的游龍！

許淵齊心里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前路這樣清楚過，或許他從來都是清楚的，只是一時間忘記了而已。但有一件事情他仍舊不明白，林如楓到底是何等樣人。他一邊忠心秦玉城，為暗影門不惜搭上自己的妻兒，如今卻幫助許淵齊逃脫，成就太子大業。

許淵齊不禁道：“林大哥，你若為難，我仍舊可以用我自己的方法出去。”說著將蒼玄劍舉起來，遞到林如楓的面前。

“命令已經下達，便沒有收回的道理。”林如楓感受到了他的懷疑，微笑道，“你似乎忘記了，我父親是太子太傅林仲輔，是被稱為‘游龍’的輔臣。我也與你一般，是受著經世治國的教育長大的。可惜世事多變，我走了別的路，如今救你，也算是安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許淵齊輕輕點頭：“我懂了。”

林如楓道：“大丈夫做事不必拘泥于小節。在暗影門之中，我是你大哥。但是只要你出了暗影門，就是圣門的叛徒，你我就是各為其主的仇人。日后相見，你不必手下留情，我更不會念舊手軟。”

許淵齊重重道：“我也期待和林兄一較高下！”

林如楓微笑：“到那時輸的一定是你。”忽而有壓低了聲音：“替我向太子問好，告訴他林如楓違背總角誓言，易志為敵，實為天意，望他不要介懷。”

許淵齊聽罷胸中一震，原來林如楓早已知道他見過太子了！他看著林如楓的身影，越發覺得此人高不可攀，就像是能把所有事情都看透一樣。唯有抱拳應道：“淵齊敬謝林兄大恩！”俯身單膝跪下。

這世間，或許只有林如楓這樣的人，才當得起他一跪！

林如楓默默地受了他這一拜，再不敢考慮自己還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只是背過身去，閉上眼睛。任由著許淵齊手起劍落，劈斷了重重枷鎖，脫籠而去。

此時一彎月色朦朧，正是夜色大好的時節。

可許淵齊再無作樂的心情，他人如閃電一般掠過層層的樹梢和巖石，越過暗影門隱秘的外城，又攀上奇險的山巒，最終停在一個雜亂的山洞前。

這山洞潮濕粗陋無比，但是他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興奮！

許淵齊大喘著粗氣，一顆心“嘭嘭”跳動著，將澎湃滾熱的血流到全身各處。然后重重跪下，一磕倒地，強忍著激動道：“草民許淵齊，參見太子殿下！”

話音剛落，山洞內立刻傳來一陣騷亂，接著就是急匆匆的腳步聲。許淵齊不敢失禮抬頭，只覺得有一只如熊爪般的手抓緊了他，拖拽著就把他往山洞里拉。這人并非吳印，而是他手下的虬髯侍衛。

這虬髯大漢臉上慘白，汗水順著臉直淌，卻緊緊握著許淵齊的手臂道：“快……快！許少俠，太子病重！”

許淵齊聽罷全身一震，卻瞥見這虬髯大漢面色慘白，顯然是真氣耗盡，油盡燈枯之象，忍不住抓著他手要給他輸真氣：“你這又是怎么回事？

虬髯漢子甩臂掙脫：“還管我這條賤命做甚！”

許淵齊心中打個突，皺眉道：“諸位身體也并不好，這樣做乃是下下策，若你們死了，誰來保護太子？”說著，伸手快速的點住了他手臂上的幾個穴道，飛沖進山洞之中。

雜草堆上，吳印正緊閉著雙目躺著，他身邊坐著自己另外的兩個侍衛。這兩個侍衛也都是面色慘白，油盡燈枯。許淵齊嚇出一身的冷汗，連忙上前替太子吳印把脈，卻發現他居然是餓成這個樣子的！

蒼玄劍出鞘，在手臂上深深一劃，嫣紅的鮮血噴涌出來，盡數灌進吳印蒼白干裂的嘴唇里。溫熱的血一鉆進咽喉，吳印立刻抓著傷口瘋狂吞咽，一直到臉色逐漸紅潤，重新躺倒在地上。

許淵齊不過稍微止了血，再次伸手將太子扶起，讓他盤坐在自己身前。許淵齊調整氣息，雙掌抵住他的后背，慢慢將真氣輸入太子體內。

“我……我來吧。”一個高而瘦的侍衛怔怔說道。

然許淵齊根本沒有搭理他，雙手兀自在太子身上推宮活血。

一炷香之后，這位屢遭劫難的太子終于睜開眼睛。許淵齊長舒一口氣，運氣收掌，立即起身跪在太子面前，極度歉疚道：“草民許淵齊，拜見太子殿下。是淵齊保護不周，才使得太子遭此劫難。”

吳印咳了兩聲，伸出雙手扶起他，君臣兩人這才認真打量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