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喝光了竹葉青，栽倒了身子。林如楓乞求著片刻的安寧，許淵齊暢想著未來的風波。只是他們都未發現，頭頂上那皎潔的月光，在見證二人太多故事之后，已經悄然消失了。

他再沒機會重溫這一夜的暢快淋漓，因為許淵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林如楓仍舊是一身白衣，端坐在一個小小的竹制茶幾前，面前擺著的還是昨天的杯子，不過這一次杯子里裝的卻是青色的茶水。

許淵齊拍拍腦袋，他不是善飲的人，事實上昨天喝到第八杯的時候他就已經快要撲街了，只不過強忍著沒醉倒而已。

林如楓笑道：“你果然不是能喝酒的人。”

許淵齊嘿嘿道：“我也就差這點本事了。”

林如楓道：“這并不是本事。”他說著從身邊拾起一根碧綠的竹棒，竟然是一桿竹簫。他伸手一拋即拋上屋頂，正好落在許淵齊的手心里。他道：“我昨天教你的應該沒忘吧，試試音準不準。”

許淵齊笑道：“林右護法做的簫哪里有不準的道理？”他果然沒有檢查，直接把口對準了嘴唇，深吸一口氣就吹了起來，悠揚的低聲宛如清澈的湖水，又如月光一般灑下來，明麗而脫俗。

林如楓不禁道：“你是個聰明人，且強過我。但能使你強過我的卻絕不是聰明。”

許淵齊不禁停下來，驚訝問道：”可能賜教嗎？“

林如楓低下頭來飲著茶水，盯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暗自道：“自然是時機，你沒有深入暗影，有的是機會離開，而我卻早已不能自拔了。”

他的這番話自然沒能說出來，只能和著苦澀的茶水一起被他咽到了肚子里。

良久，林如楓才又開口說話，但是這一句對許淵齊來說卻如同晴天霹靂。

”門主問你，如果要你用水牢里十三人的性命，換暗影門一塊身份令牌，你換不換？“

許淵齊呆住了。

他皺起眉頭，看著安坐的林如楓，那眼神跟看叛徒沒有任何的兩樣。

”看來你已經告訴秦玉城了是嗎？“許淵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的感覺。

林如楓道：”在圣門里，你應該叫他門主。“

許淵齊也不接他的話，轉而冷笑一聲：”他既然這么說，就是知道我來這的目的和別人不一樣了？“

林如楓點點頭。

許淵齊表面冷靜，只發出一聲冷笑，他心里卻得如波濤洶涌！

被別人探知的一清二楚，而他卻連人家本尊都沒有見過一面，這的確不是一個好的兆頭。他現在才開始有些了解秦玉城了，至少來說，他知道林如楓了。而秦玉城能降服，或者說是控制林如楓，就足以說明他很不簡單了。

他現在應該痛恨他自己還是太單純，但一想到這里他又覺得自己很慶幸。慶幸的是自己沒有直接找上吳太子，他連秦玉城都斗不過，又怎能幫助他奪回天下？

許淵齊真的笑了起來。

讓他笑起來的是一個秦玉城都不知道的事情。

這所有的一切不僅是秦玉城所期望的，更是許淵齊親手計劃的。那個刻在姚烈手臂上的劍痕，自行解‘神仙散’和‘三煞奪魄散’，所有能夠暴露他身份的細節，都是他故意為之！許淵齊目光炯炯，他就是要秦玉城注意他，然后可用步青云關門弟子的身份威脅他。

許淵齊早就算準了秦玉城奪位成功，卻不殺慕容傲必定另有目的，而慕容傲在他臨走之時說的“切不可使用龍清真氣”更加可疑。他要救下水牢里的人，又要安全的留下來對付秦玉城，必須要有一個重要的籌碼。顯然他攤給秦玉城的籌碼，也是保命的籌碼，就是龍清真氣。

林如楓忽然道：“你進暗影，到底有什么目的。”

許淵齊冷笑道：“難道你們至今都還不明白嗎？”

林如楓也笑起來，不過他笑的很柔和，至少比許淵齊剛才那個笑容好看的多了。他道：“我早已經說過了，你比我強，如今看來你也比我果決的多，我很佩服你。但是有一點你要注意了，很多時候贏的人并不一定是聰明人，同樣聰明的人也不一定是能夠活下去的人。暗影里的事情，武林外的事情，宗廟朝堂的事情，都是如是。”

許淵齊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他話中的意思很明顯：秦玉城已經看破他泄露秘密是有意為之。

這兜兜轉轉、虛虛實實……

許淵齊面不改色，只是捧起拳頭說道：“右護法教導，淵齊銘記在心了。”

“不不不，你不可能銘記在心的。”林如楓搖著手，像是喃喃自語說：“你要是能銘記在心，何苦到這種地步……何苦到這種地步……”

只可惜這最后一句，許淵齊沒能聽得清楚。

“走吧！”許淵齊一旋身子跳下數丈高的屋梁，正巧落到林如楓的面前，說道，“帶我過去才算是你功成圓滿吧，我也正想見見秦門主，”

林如楓抬頭望著他：“你當真以為你已經抓住了門主的把柄了嗎？”

許淵齊反問：“難道不是嗎？”

林如楓道：“你這樣簡直就是把命自己裝進盒子里，雙手送給門主一般無二。”

許淵齊昂然道：“那也好過待在這里，等著被他一寸一寸吃掉強的多！”

林如楓身子劇烈一顫，甚至連手里的茶杯都拿不太準。他又開始喃喃自語：“你當時是怎么選的路……怎么選的路，你想過他有一天會吃人嗎……他總有一天也會把你的肉也一寸一寸吃掉的。”

許淵齊看他樣子不禁有些擔憂，就準備伸手去搖搖他。哪知他的手剛剛伸到一半，林如楓突然站起身來，手里的白玉簫閃電般朝著許淵齊的喉頸打去。

許淵齊大驚失色，本能的運掌回擊，卻發現林如楓這一下根本沒有內力，這所有的力道全都是用手臂揮出來的。他若受自己一掌，就算逃過一劫，也別想要那條膀子了。許淵齊動了惻隱之心，將手掌合十，就此收了掌力，把自己的肩膀頭迎了上去，準備硬挨上他這一打。

但是出乎意料的，那玉簫在離著許淵齊的肩膀只有半寸的時候突然就停了下來。林如楓大喘著粗氣看著許淵齊，一張俊臉早已漲得通紅。他不斷動著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玉簫緩緩的離開，林如楓背過身去，深吸一口氣挺起癟下的胸膛：“你最好不要把秦玉城看的太簡單。”

許淵齊不禁得“啊”的一聲，因為他注意到林如楓這一次是直呼秦玉城全名的。

“你不必驚訝。”林如楓冷冷道，“我只是不想看你這么早死而已。”

許淵齊一笑：“我師父早給我算過命，說我不是個短命鬼。”

林如楓語氣一冷說道：“這個世界上的變數不是算出來的。”

許淵齊道：“算得出來也罷，算不出來也罷，我現在已經身在這里了。”

林如楓道：“你很快就知道來這里是你今生最大的錯誤。”

許淵齊抬頭苦笑：“說實話我已經后悔來這里了……但是或早或晚，我今生總要來這里一次的。”

林如楓眉頭皺了又松，然后嘆口氣道：“你說得對……你總有一天要面對同樣的事情，誰也幫不了你。所以說，早些晚些又有什么意義？躲來躲去又有什么意義？提心吊膽又有什么意義？”

許淵齊疑惑道：“林兄你是何時來暗影門的？”

林如楓眼神一冷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有時候問的多了會讓你送命，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比自己的性命更寶貴的東西了！”

林如楓抬起腿像是想要走了，卻忽然又站住，對許淵齊輕聲說道：“如果遇到麻煩，就往正東走。”

許淵齊細嚼著他這句話，卻怎么也想不到這是什么意思。他的確不知道，這句話將在不久之后，幫他免去日后心魔屠戮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