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預備鈴像生銹的鐵環在走廊里滾過,裴言燼攥著半塊面包沖進教室時,后頸的汗漬正順著深藍色T恤往下滲。陽臺紙箱里的夏蟬正扒拉著空牛奶盒打盹,他口袋里的紙巾還沾著今早給貓擦爪子時蹭到的奶漬。
“裴言燼,作業本收齊了嗎?”程遠舟的金絲眼鏡在講臺上反光,袖口的創可貼蹭上了新的粉筆灰。
裴言燼把作業本往講臺上一放,指尖敲了敲最下面那本邊角卷起的本子:“少一本,他沒交。”他的目光落向前排——那個男生正用鉛筆頭在草稿紙上胡亂劃拉,聽見聲音時筆尖頓住,在紙上留下道深痕。
“我交了!”男生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輕晃了一下,他手指著裴言燼,聲音發緊:“昨天放學我放你桌上了!”他桌肚里的數學作業本露著邊角,紙頁上有昨晚熬夜畫的籃球涂鴉,墨跡還沒干透。
“你放的是物理卷子。”裴言燼的聲線冷得像冰,“數學本在你桌肚里,第三格壓著草稿紙。”
男生的臉“唰”地漲紅,最終只是攥緊了拳頭,指節微微發白:“我就是……忘了夾進去。”他的目光躲閃著程遠舟的視線,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面。
“夠了。”程遠舟放下紅筆,“裴言燼去辦公室拿三角板。你——午休去器材室擦量角器,擦完標刻度。”
男生“嗯”了一聲,重新坐下時故意把椅子拖得“吱呀”響。裴言燼路過他身邊時,聽見對方低聲嘟囔:“就會打小報告。”
午休時裴言燼去器材室送紅筆,看見那個男生正趴在地上擦量角器,額角的汗滴在金屬刻度上。對方頭也不抬,聲音悶啞:“昨天那只貓……你帶走了?”
裴言燼把紅筆放在窗臺,陽光照在男生后頸細密的汗珠上:“嗯。”
男生沒接話,只是把量角器擦得更用力了些,指尖劃過0.5度的刻度時,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我媽說流浪貓臟。”他忽然開口,又迅速閉嘴,耳朵尖悄悄紅了。
裴言燼沒回應,轉身離開時聽見身后傳來小聲的嘀咕:“裝什么……”
下午放學,只見那個男生捏著半根火腿腸,鼓著腮幫子。“喂!”男生看見了裴言燼,突然喊了一聲:“今天作業……最后一題輔助線是不是連BD?”
裴言燼腳步未停:“連AC。”
“哦。”男生應了一聲,低頭摳著褲兜邊緣的線頭。晚風吹過來,卷起地上的梧桐葉,沙沙地擦過兩人的鞋邊。裴言燼聽見身后傳來包裝袋的窸窣聲,回頭時看見男生正把火腿腸塞進自己嘴里,咬得格外用力,腮幫鼓得更高了許多。
推開家門時,夏蟬從紙箱里探出頭,“喵嗚”叫著蹭他的褲腿。裴言燼把貓罐頭放在地上,小貓立刻湊過來,尾巴卷成毛茸茸的問號。他蹲下來揉了揉夏蟬的腦袋,想起器材室里男生沒說完的話,忽然覺得有些別扭——就像數學題里多出來的那條輔助線,看似多余,卻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讓兩個原本緊繃的點有了微妙的松動。
窗外的風漸漸變涼,裴言燼坐在書桌前,夏蟬趴在他腿上打盹。臺燈下的數學作業本上,最后一道題的輔助線被他用紅筆描得格外清晰。草稿紙的角落,不知何時多了個用鉛筆勾勒的、歪歪扭扭的貓爪印,在泛黃的紙頁上,像一枚帶著夏末余溫的、無聲的印記。而那個在暮色里啃著火腿腸的男生背影,最終化作了走廊盡頭一道模糊的剪影,連同他沒說出口的友善,一起溶進了漸濃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