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剛嫁給陳守仁的時候,陳淑榮還沒出閣,在徐氏印象里,自己這位小姑子爽朗愛笑,她和現在的陳兮一樣,愛跟在幾個哥哥后頭溜進學堂聽夫子講課。
聽陳守仁說,陳家最初只是個殷實農戶,只是陳老夫人心有壯志,一心想將三個兒子培養成才,咬牙將三個兒子都送去學堂。
讀書本就是極費錢的,陳家的底子也就這般漸漸耗光了。
陳老夫人強硬,陳老太爺性格溫厚,夫妻倆帶著幼小的陳淑榮在地里沒日沒夜地干農活,陳家三兄弟一休沐就從學堂趕回來,換了衣服就下地。
就這樣生生地扛著。
別人都勸陳老夫人留一個兒子下來幫忙,家里有兩個讀書人也就算了。陳老夫人也動搖過,但看著幼小的陳守仁日日撿兩個哥哥已經寫滿的廢紙練字,陳老夫人又不忍心。
后來陳守敬考上了秀才,鄉里人都來祝賀,陳家的負擔也漸漸小了。
陳守敬也曾想過就留在家鄉的村塾當個教書先生,陳守敬的先生這時卻上門和陳老夫人陳老太爺聊了半個時辰。
就這半個時辰,改變了陳守敬的一生。
第二日,陳守敬的夫子便帶著陳守敬去游學了,再過了幾年,陳守敬中舉成了當時鄉里第一個舉人。
這一切讓陳家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陳老夫人手上有了些閑錢,就決定租個鋪子賣些雜貨,多掙些錢,送陳守義和陳守仁也去考舉人。
就是因為這個鋪子,陳家造就了一門三舉人的榮光。也就是這個鋪子,陳淑榮的不幸開始了。
地里的活不能落下,很多時候鋪子便是已經初成少女的陳淑榮看管,她性子爽朗愛笑,和周圍人都處的好。
誰知有一天鋪子來了一群混子收保護費,陳淑榮不給,差點被打。就在這時候碰上了趙姑爺。
趙姑爺上門求娶的時候,陳家三兄弟都不認可,甚至陳守仁已經給陳淑榮看好了自己的一個同窗。
陳家那時已經是有名的讀書人家,上門說親的清白人家也算踏破了門檻。
但陳老夫人見趙姑爺頗有幾分勢力,可以罩著陳家鋪子,便把陳淑榮嫁了過去。
趙姑爺是個家里世代承襲的吏房,個頭偏矮,一雙眼睛總泛著讓人不快的精光。
徐氏第一次知道陳淑榮挨打是徐氏剛嫁過來不久。
那時過年,陳淑榮回來了,但姑爺沒來。她當時出現在陳家老宅門口時裹著一件披風,從頭包到尾,把守門的老奴嚇得一跳。
陳家人那時聚在正廳說笑,陳淑榮一進來便撲到陳老夫人膝下,哭到失聲。
徐氏還記得陳淑榮摘掉兜帽時,她沒忍住小小驚呼一聲。妯娌們也都嚇得面色慘白。
陳淑榮幾乎是被打的面目全非了,眼眶烏青,雙頰紅腫,哪還有昔日陳家榮小娘子的風姿。
陳淑榮也是被兄長疼愛長大的,她撲到三個哥哥腳下磕頭,求哥哥們救她。
陳守仁那時年輕,最沉不住氣,跟幼妹關系也最好,他怒的就要去找姓趙的算賬。兩個哥哥拉住了他。
最后徐氏帶著陳淑榮去梳洗上藥,陳老太爺和陳家三兄弟進了內室商量。
此事不宜鬧大,縣太爺前不久才賜下的牌匾,若是這般丑事傳出,陳家人面上都無光,那些流言于陳淑榮更是加倍的傷害。
“所以祖父伯伯們就選擇了掩蓋?”陳兮聽到這心涼了半截,沒忍住帶了些怒氣。
徐氏無奈道:“就算你不相信你祖父伯伯,難道你還不相信你父親嗎?”
關于這點,陳兮真有點心虛。自己前一刻還在懷疑陳守仁。
陳家男子們商量以后決定找趙家私下解決。陳淑榮暫且留在了陳家。
趙家一向的無賴性子,撒潑耍賴,趙姑爺是衙門的小吏,他家又是當地的地頭蛇,黑白兩道都有勾結,竟讓陳家三個讀書人束手無策,上訴無門。
甚至趙家還反過來威脅陳家,要陳家把陳淑榮送回來,不然告上公堂。
過了不久,就出現三三兩兩的無賴帶著棍棒在陳府外頭走動。
陳家硬是在趙家的騷擾下挺了幾個月,這時候,陳淑榮發現有喜了。
陳兮微微睜大了眼,這…
趙姑爺聽說之后親自闖進門,帶了一堆禮品軟硬兼施,甚至跪在陳淑榮面前求她回去,發誓不會再犯。
陳守仁還想再提和離,陳守敬找了他的好友寫狀紙準備找縣太爺的上官上訴時,陳淑榮卻自己跟姓趙的回去了。
她走之前,幾個哥哥長吁短嘆,她苦笑著摸著肚子,一句話沒說回了趙家。
這次安定了一段時間,直到趙瀅出生不久,陳淑榮抱著孩子回家探親,被陳老夫人發現了端倪。
她只說是自己摔的,陳老夫人雖然心疼上火,卻也怕那個蠻子再拿著菜刀沖到陳家鬧事。
陳家人一致保持了緘默。如果最初陳淑榮毅然決然選擇和離,打掉孩子,也許陳家還能周旋出一個結果來。
但現在,有了瀅姐兒,除非那姓趙的死了,否則陳淑榮再也無法擺脫趙家這個地獄了。
陳兮無法理解,在這種生活下,這樣的男人身邊,姑母是怎么還愿意為他操持家業,洗手作羹湯,甚至后面還生下卓哥兒的。
可若是怪姑母意志不堅定,誰又知道回陳府的幾個月她在想些什么呢?家人的嘆息,外界的流言蜚語,那永遠懸在她頭頂的陰影…甚至還有了肚子里的孩子。
事實告訴陳兮,像陳淑榮這樣的女子不在少數。陳兮能做的,只有盡量讓自己不走上這條路。
徐氏疼惜地摸摸陳兮的頭發:“陳家盡力了,追根到底,也是你祖母的錯,一時短視將你姑母嫁給了那個無賴混子。”
陳兮咬唇,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是不是只有姓趙的死了,姑母和趙家姐弟才能擺脫這陰影?
她想起早上她放進食盒暗格的那個物什,眸光微動。
不知這個舉動是對是錯…
姑母走后,陳兮很是消沉了幾天。雖然知道陳家做出的選擇也是迫于無奈,但是真相還是太過殘酷。
以前陳兮總覺得,自己落得如此下場主要原因是因為薛立欺自己沒有可以仰仗的兄弟和可靠的娘家。
可是如今,看姑母這般,陳兮心中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一切還是要靠自己!
陳兮又跟往常一樣了。
但只有陳兮自己知道,她內心的緊迫感更加重了。
重生以來,陳兮過得太悠然,雖然也帶來了一些改變,但這些還遠遠不夠。
小荷悄悄在陳兮屋外往里看,少女蹙眉在書案前寫寫畫畫,蓮青的發帶繞著她的兩個鬏鬏,飄逸垂落于她月白的衣裙前。
怎么感覺小姐外貌上是個小姑娘,心里面卻住了個小老頭。小荷癟癟嘴,進屋給陳兮添蠟。
夜是越來越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