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飽受欺凌
- 簡·愛
- 夏洛蒂·勃朗特
- 2200字
- 2021-05-27 16:44:09
紅房子是一個方方大大的房間,里面陳設著深色木家具,鋪著一張紅色厚地毯,有一張巨大的床,屋里的紅色窗簾永遠遮住窗戶。屋里很冷,因為里邊難得生火;它也很靜,因為離嬰兒室和廚房都很遠;莊嚴肅穆,因為很少有人進來。
9年前,里德先生就是在這間屋子里魂歸天國的。他的模樣我已記不大清楚了,不過我知道他是我母親的親兄弟,他在我父母雙亡成為孤兒時收養了我,而且在臨終時也曾要求里德太太答應像對待親生骨肉那樣撫育我。也許里德太太認為她已經遵守了諾言,在我看來她的確在養活著我,像對待房屋周圍的草木一樣。
是啊!對一個外來者,在丈夫死后更與她毫不相干的人,她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歡呢?對一個不是發自內心卻又被諾言約束著的人來說,這一定是件叫人厭煩的事。
當然,我毫不懷疑,倘若我的舅舅里德先生還健在,他們肯定是會對我好的,更不用說遭受如此的虐待了。呵!那窗外跳動著的亮光,該不會是里德先生不安的英靈在注視著我吧?這些可惡的人哪!怎么忍心讓可憐的里德先生在陰間的靈魂也得不到一絲的安寧呢?一想到靈魂的事,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把擋在眼前的發梢向后攏了攏,抬起頭來,竭力打消心中恐怖的怪念頭,擔憂起自己目前的處境來。我開始盤算采取什么方法逃脫這困境,比如說永遠不吃不喝,聽任自己渴死餓死。聽起來這么做很荒唐,還不如設法離家出走的好。
我不能肯定她們是否真的把門鎖上了。我打定主意,慢慢站起身來,摸索到門跟前試著想打開它,趕緊逃出這可怕的屋子,我并不想在這里與舅舅的鬼魂相遇。天哪!真鎖上了!從來沒有哪個牢房比這兒關得更牢固。跟隨著失望而來的是無形的恐懼,我感到好像有什么陰冷的東西正在向我襲來,我覺得壓抑,透不過氣來,我再也無法忍受了。
我被打倒,磕破了頭,現在頭還在疼,血還在流。約翰無緣無故打我,卻沒有人責備他。不公平!不公平啊!我不由自主地拼命大喊大叫起來。
忽然,墻上閃過一道亮光,多半是有人穿過草坪手中的燈籠發出的光。我沖到門口,拼命地搖鎖。外邊過道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鑰匙一轉,白茜和阿葆特走進來。
“愛小姐,你病了嗎?”白茜說。
“多可怕的聲音!一直刺透我的心!”阿葆特嚷道。
“帶我出去!讓我回嬰兒室去!”我大聲喊叫,抓住白茜的一只手。
“她是故意大喊大叫的,”阿葆特帶著幾分嫌惡的神氣斷言道,“叫得真難聽!如果她痛的要命,還情有可原,可她只是想把我們都叫到這兒來罷了。我看透了她那套鬼把戲。”
“這都是怎么回事呀?”又有一個聲音嚴厲地問道,是里德太太從過道上走來了,“阿葆特、白茜,我記得吩咐過你們,要把簡·愛關在紅房子里,直到我親自來看她。”
白茜和阿葆特就這樣被支走了。里德太太見我發瘋似的哭泣,很不耐煩,二話不說便猛然把我推回去,鎖上了門。我聽她大踏步地走開了。她走后不久,我的腦袋好像旋轉起來,我昏倒在地上。
我記得,當我醒過來的時候仿佛剛剛做過一場極其恐怖的噩夢。我看見面前有一團烈火,中央橫過一根又粗又大的黑色橋梁。我還聽見有人說話,那聲音是空洞洞的,疑懼和恐怖弄得我神志恍惚。
不久,我覺察到有人把我抱起來,以前從沒有人這樣小心地扶過我。我把頭靠在枕頭或他的手臂上,覺得很舒服。
又過了5分鐘,迷惘的煙云消散了。我很清楚,我是躺在自己的床上,那團火是嬰兒室里的爐火。現在是半夜,桌上點著一支蠟燭。白茜站在床腳上,手里端著一盆水。一位紳士坐在我枕頭邊的椅子上,正低著頭看我。
我知道屋里有個陌生人,他既不是蓋茨海德府上的人,和里德太太也沒任何關系。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寬慰,覺得自己得到了保護,安全了。
我的目光離開白茜,轉過去仔細打量那位紳士的臉。我認識他,他就是開藥房的勞埃德先生,有時候傭人生了病,里德太太就請他來。她自己或孩子們生病時,請的卻是另外的醫生。
“瞧,我是誰?”他問。
我說出他的名字,同時朝他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微笑著說:“你不久就會好的。”
隨后,他囑咐白茜要多加小心,夜里千萬不能驚擾我。接著他又囑咐了我幾句,并表示明天還要來,然后就走了。我感到這屋子陡然間黯淡了許多,心情不禁又變得沉重起來。
我雖然覺得身體很虛弱,但我知道這并不會要了我的命,真正致命的是我深深地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心靈痛苦,當我再次面對眼前這些熟悉的人和物時,不可名狀的悲傷又在我的心頭漾起。
也許是出于憐憫,或者認為我已不久于人世吧!白茜在與我說話時不僅不再粗聲粗氣,而且也變得殷勤禮貌了。這雖然讓我多少有些感到受寵若驚,但我還是因此感到快活了不少。
第二天的中午時分,我才從虛弱的昏睡中醒來,掙扎著坐到了壁爐邊。我聽到里德家的孩子們出門的聲音,不禁覺得有些高興。
白茜一邊幫我收拾散落的玩具、整理床褥,一邊對我說上一兩句親切體貼的話,還為我拿來精心制作的果醬餡餅,過去就連看一眼的權力都是沒有的。
這種寧靜與溫馨,對一個飽受折磨的人來說差不多該是天堂了吧!但這一切在我看來只是徒勞的恩惠,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撫平我受傷很深的心靈,一切都來得太晚了,就好像其他許多日思夜想卻屢屢破滅的期望一樣。
白茜幫我拿來平時最愛看的《格列佛游記》,這本書我曾一遍又一遍津津有味地仔細讀過,伴我度過許多枯燥無味的時光。但在此刻,那些奇妙的插圖不再具有以往從未落空過的魅力,變得怪誕而乏味起來。
我只好把書合上,放在未嘗一口的餡餅旁邊。這時,白茜在一邊又哼起了她那熟悉的歌謠,盡管她的聲音仍像過去一樣甜美動聽,我卻發現它的調子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淚水不自禁地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