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帝下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始皇二十余子，少子胡亥最愛，請從，上許之。

十一月，行至云夢，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楊，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頌德。還，過吳，從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瑯琊、芝罘。見巨魚，射殺之。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軍府令行符璽事趙高為書賜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睍逊猓谮w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臺。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棺載韞椋車中，故幸宦者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車中可其奏事。獨胡亥、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譯文】

秦始皇帝下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

冬季，十月，癸丑，始皇帝出去游玩，左丞相李斯一同前往，右丞相馮去疾留守成陽。始皇有20多個兒子，小兒子胡亥最受寵愛，胡亥也要求一起出游，始皇答應了他。

十一月，始皇帝一行到達云夢，向著九疑山遙祭埋葬在那里的舜帝。然后乘船順長江而下，觀覽籍柯，渡經海渚，過丹陽，抵錢塘，到達浙江邊。因為江水波濤洶涌，便向西行120里，從兩岸之間最狹窄之處渡江。始皇登上會稽山，祭祀禹帝，眺望南海，刻立巨石歌功頌德。然后起駕返回，路上經過吳地，從江乘渡過長江，沿海北上，到達瑯琊、芝罘。始皇發現有一條非常大的魚，便發箭把魚射殺。然后又沿海西行，到達平原津后就病倒了。

始皇帝非常厭惡談論生死，所以眾臣之中沒有人敢提關于死的事。他病情加重時，才命中車府令趙高寫詔書給長子扶蘇說：“辦理喪事，靈柩到成陽后安葬?！痹t書已封好，但卻擱置在趙高處，并沒有讓使者送出。秋季，七月，丙寅（二十日），始皇在沙丘宮平臺去世。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發生什么變故，就秘不發喪，把棺材放在有窗和帷帳、能調節冷暖的辒轅車中，由始皇生前最寵信的宦官在車里侍駕。不管到了什么地方，用膳、百官朝奏都和從前一樣，就由宦官在車里批準奏事。只有趙高、胡亥及受寵幸的宦官幾個人知道內情。

初，始皇尊寵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在外將，蒙毅常居中參謀議，名為忠信，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趙高者，生而隱宮；始皇聞其強力，通于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趙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當高法應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復其官。趙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說胡亥，請詐以始皇命誅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胡亥然其計。趙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蹦艘娯┫嗨乖唬骸吧腺n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才能、謀慮、功高、無怨、長子信之，此五者皆孰與蒙恬？”斯曰：“不及也?！备咴唬骸叭粍t長子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鄉里明矣！胡亥慈仁篤厚，可以為嗣。愿君審計而定之！”丞相斯以為然，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立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扶蘇，數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日夜怨望不得罷歸為太子；將軍恬不矯正，知其謀。皆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

【譯文】

當初，始皇帝尊重寵愛蒙氏兄弟，非常信任他們。蒙恬在外擔任大將，蒙毅學常在朝中參與商議國事，號稱忠信，即便是那些丞相或高級將領，也沒有人敢與他們一爭高低的。趙高剛生下來就被閹割了。始皇聽說他辦事能力非常強，還懂刑法，就提拔他，讓他擔任中車府令，還讓他教小兒子胡亥學習審理判決訟獄，胡亥十分寵愛他。趙高曾經犯罪，始皇帝派蒙毅責罰他。蒙毅認為趙高依法應被處死，但始皇因趙高辦事十分靈敏而赦免了他，還恢復了他的官職。趙高既然得到胡亥的寵幸，又怨恨蒙氏兄弟，就勸說胡亥，讓他詐稱始皇詔殺掉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胡亥聽后，就答應了他。趙高又說：“如果不與丞相合謀，只怕這件事是不能辦成?！彼麄兞⒓磿娏素┫嗬钏梗f：“皇上賜給扶蘇的詔書及符璽都在胡亥那里。定立太子之事，只由你我之口決定而已。這件事該怎么辦呢？”李斯說：“怎能說出這種亡國之話呀！這件事不是我們這些做臣子所應該議論的！”趙高說：“您的謀略、功勛、才能、人緣和扶蘇的信任，這五點全部拿來和蒙恬相比，什么地方比得上他呢？”李斯回答：“全都比不上他?！壁w高說：“既然是這樣，我們只要扶蘇登基即位，肯定任用蒙恬為丞相，您最終不能懷揣通侯之印返歸故鄉的結局是顯而易見的了！而胡亥仁慈忠厚，是可以當皇位繼承人的。希望您好好地想一想，然后再做出決定！”丞相李斯聽后認為趙高說的有道理，便和他共同謀劃，假稱接受了始皇的遺詔，立胡亥為太子。又寫了一份詔書給扶蘇，指斥他不能創立功業，開辟疆土、卻讓士卒大量傷亡，還數次上書，直言誹謗父皇，整天抱怨不能獲準解除監軍之職，返歸成陽當太子。將軍蒙恬得知了他們的計謀，沒有糾正。扶蘇、蒙恬都被賜死，把兵權移交給副將王離。

扶蘇發書，泣，入內舍，欲自殺。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復請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數趣之。扶蘇謂蒙恬曰：“父賜予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屬吏，系渚陽周。更置李斯舍人為護軍，還報。胡亥已聞扶蘇死，即欲釋蒙恬，會蒙毅為始皇出禱山川，還至。趙高青于胡亥曰：“先帝欲舉賢立太子久矣，而毅諫以為不可。不若誅之！”乃系諸代。

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韞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之。從直道至咸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

九月，葬始皇于驪山，下錮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滿之。令匠作機弩，有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宮無子者，皆令從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盡，閉之墓中。

二世欲誅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嬰諫曰：“趙王遷殺李牧而用顏聚，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后勝，卒皆亡國。蒙氏，秦之大臣、謀士也，而陛下欲一旦棄去之。誅殺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是內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離也?！倍栏ヂ?，遂殺蒙毅及內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余萬，身雖囚系，其勢足以倍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藥自殺。

【譯文】

扶蘇打開詔書看完之后，大聲哭泣著跑進內室，想要自殺。蒙恬說：“現在陛下在外地，還沒有確定誰是太子。他派我帶領三十萬軍隊鎮守邊陲，讓您擔任監軍，這是天下的重任?，F在僅僅只是一個使者前來，你就要自殺，又怎么能知道其中是不是有詐！讓我們再奏請證實一下，然后再死也不晚啊?！笔拐叨啻未叽僮屗麄冏孕辛藬唷７鎏K對蒙恬說：“父親賜死兒子，還再請示什么呢！”說完就自刎了。蒙恬不愿就這樣死去，使者就把他交給官吏，把蒙恬囚禁在陽周。改置李斯的舍人擔任護軍，然后回報李斯、趙高。胡亥聽聞扶蘇死了，就想釋放蒙恬。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祭禱山川神靈后返回。趙高即對胡亥說：“始皇帝想要舉賢能而立你為太子已經很長時間了，但是蒙毅規勸他，認為不能立你為太子?，F在還不如把蒙毅殺掉！”于是逮捕了蒙毅，將他囚禁到代郡。

皇室車隊從井陘到達九原。當時天氣非常熱，載著始皇遺體的韞辌車發出惡臭，胡亥等便指示隨從官員在車上裝載一石鮑魚，讓魚的臭味掩蓋腐尸的氣味。從直道抵達成陽后才發布治喪的公告。太子胡亥繼承了皇位。

九月，把始皇安葬在驪山（今陜西臨潼境內），把銅熔化后灌入，堵住地下深處的水。還運來各種奇珍異寶，藏滿墓穴。還命工匠們制作出帶有機關的弓弩，遇到掘土靠近墓穴的人，便自動射殺。用水銀做成百川、大海、江河，以機械灌注輸送。墓穴頂部刻有天文圖像，底部設置地理模型。凡是沒有生兒育女的后宮嬪妃全部陪葬。下葬之后，有人說工匠們制造隱藏的機械裝置，知道其中的秘密，如果再作第二重機關，就會把其中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待送終的大事完畢后，那些工匠便被封閉在墓穴之中。

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殺掉蒙恬兄弟二人。他哥哥的兒子子嬰規勸說：“齊王田建殺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后勝，趙王遷殺李牧而用顏聚，最后他們都亡了國。蒙恬兄弟是秦國的重臣、謀士，陛下卻想要把他們鏟除掉。誅殺忠臣而扶植節操品行不端之人，在內失去眾臣的信任，在外則讓將士們意志散煥！”但胡亥不聽他的勸說，殺死了蒙毅，還要殺內史蒙恬。蒙恬說：“我們蒙家從我的先人到我，在秦國建立功業和忠信已經三代了。現在我帶兵三十多萬，身體雖然被囚禁，但我的勢力仍然足以進行反叛。但我知道自己要死卻還是要奉守節義，因為我不敢辱沒祖先的教誨，不忘先帝的恩德！”說完話就吞服毒藥自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