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菲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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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金誠
- 6536字
- 2021-05-31 09:40:10
普魯士的少校營長法勒斯倍伯爵看完了他收到的文書,歪著身子靠在一把太師椅里,翹著兩只套在長筒馬靴里的腳擱在壁爐臺子上。
他們占住雨韋古堡有三個月了。
這一天,他看完了文書,又瀏覽了那些由他營里的通信中士剛才送來的德文報紙,他就站起來,拿著三四塊木頭扔在壁爐里,然后,他走到了窗邊。
大雨像波浪奔騰似地下著、斜射著,密得像是一幅帷幕,形成一道顯出無數(shù)斜紋的雨墻。
那軍官長久地望著窗外那片被水淹沒的草地和遠處那條漫過堤面的昂代勒河。他用手指頭兒如同打鼓似地,在窗子的玻璃上面輕輕敲出一段華爾茲舞曲。
這時候,一道響聲使他回過頭來,那是他的副營長開爾韋泰子爵,官階是上尉。
少校是個寬肩膀的大個兒,一嘴扇形般的長髯鋪在胸前。他眼睛是藍的,冷靜而且柔和,臉上掛著一道刀痕,那是普奧戰(zhàn)役留給他的。據(jù)說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也是一名勇將。
上尉是個滿面紅光的矮胖子,肚子捆得很緊,火紅色的胡子幾乎齊根剪掉。他在某一次歡樂之夜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兩顆門牙,使得他說起話來不大清楚,旁人始終聽不明白。他還是禿頂?shù)?,圍著那一塊光禿禿的皮膚四周全是金黃刷亮鬈起來的短頭發(fā)。
營長和他握了手,又一口氣喝了那杯咖啡,一面聽取他那個屬下報告種種在勤務(wù)上發(fā)生的事故。
少校原是個安靜的人,有妻小留在家里,對于什么都好說話;但是子爵上尉就不然了,他是個尋樂不倦的人,愛跑小胡同,愛追女人,3個月以來,他一直被人關(guān)在這個孤立的據(jù)點里守著強迫的清凈規(guī)則,真是滿肚子不痛快。
有人又叫門了,營長叫了一聲請進來,于是他們的一個部下——一個小兵在門口出現(xiàn)了,只要看見他在此刻出現(xiàn),就可以說明午飯已經(jīng)伺候停當。
在飯廳里,早有三個軍階較低的軍官:一個中尉,倭妥·格洛斯林;兩個少尉,弗利茨·碩因瑙堡和威廉·艾力克侯爵。那侯爵是個淺黃頭發(fā)的矮個兒,對于一般人自負而且粗魯,對于戰(zhàn)敗者殘忍而且暴烈,簡直像是一種火藥。
自從侵入法國以來,他那些朋友都只用法國語叫他做菲菲小姐。這個綽號的來由,是因為他的姿態(tài)倜儻,他的腰身細巧,使人可以說那是縛了一副女人用的腰甲,并且他隨時用一種輕輕吹哨子般的聲音道出一句法國成語“菲菲”。
雨韋古堡的飯廳本是一間長形的富麗堂皇的屋子,然而現(xiàn)在,它那些用古代玻璃磚做成的鏡子都被槍子打出許多星狀的創(chuàng)痕,它那些高大的弗蘭德爾特產(chǎn)的壁衣都被軍刀劃成許多一條條的破布掛在各處,那正是菲菲小姐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干出來的。
那些軍官們的午飯幾乎都是在那間受到蹂躪的屋子里靜悄悄地吃的。吃完了以后,他們在吸煙的時間又動手喝起來,每天在這種時間里,他們必定重復(fù)地議論他們的煩悶無聊。好些瓶白蘭地和甜味燒酒從各人的手里傳遞不停。他們的杯子一空,他們就無精打采地再把它斟滿。不過菲菲小姐常隨意砸破自己的杯子,于是立即有一個小兵另外送一只給他。
一陣辛辣的煙霧籠住了他們,他們仿佛都沉溺在一種打盹的和愁人的醉態(tài)里,沉溺在那種屬于沒有一事可做的人的憂郁醉態(tài)里。
但是那位子爵突然站起來。一陣怒氣激動了他,他罵著:“活見鬼,這怎樣能夠持久,應(yīng)當想出一點兒事來做。”
倭妥中尉和弗利茨少尉本是兩個非常富于日爾曼民族的笨重形態(tài)的人,這時候就齊聲說道:“做什么呢?我的上尉?”
上尉思索了三五秒鐘,隨后接著說:“什么嗎?喂,應(yīng)當組織一場歡樂的聚會,倘若營長允許我們那么做?!?
少校挪開了嘴里的煙斗問:“什么樣歡樂的聚會,上尉?!?
子爵走過去說:“一切由我負責,我的營長。我就派人往盧昂去給我們帶幾位女客過來。這兒呢,我們預(yù)備一頓夜飯,并且什么材料也不缺,這樣,我們至少可以有一個像樣的晚會?!?
法勒斯倍伯爵微笑地聳著肩膀:“您發(fā)癡了,朋友。”
但是軍官們?nèi)计鹆⒘?,他們圍繞著他們的營長向他懇求:
“請您讓副營長去辦吧,我們的營長,這兒真是悶死人了?!?
少校終于讓步了。
于是子爵立刻派人叫了人來了。這個人名字很怪,叫“義務(wù)”,是一個年老的上士,誰也從沒有看見他笑過,但是上級派給他的種種命令,不管性質(zhì)如何,他都出人意外地完成得毫無缺憾。
他神情自若地站著接受子爵的吩咐,五分鐘以后,他乘著一輛軍用馬車走了。
立刻,各人的心靈上仿佛都起了一種醒覺的波動;毫無生氣的姿態(tài)都重新振作起來,臉上都有了神采,并且他們開始談話了。
菲菲小姐也好像坐不住了,“她”站起來又重新坐下。“她”那雙閃爍著冷酷的眼睛正尋找著什么來供“她”破壞。忽然間,“她”盯住了那個翹著兩撇髭須的女像,就抽出身上的手槍,一面說道:“你就會看不見什么了。”
說完,“她”沒有離開座位就對她瞄準,兩粒子彈接連打穿了那幅人像的兩只眼睛。
隨后“她”嚷著:“我們來演放地雷吧!”
如同一種新穎有力的興趣轉(zhuǎn)移了大家的注意似地,大家的談話突然中斷了。
地雷,那是“她”的發(fā)明,“她”的破壞方法,“她”最心愛的娛樂。
古堡的合法主人從前在離開這座古堡的時候,除了把銀餐具塞在一個墻洞兒中間以外,沒有來得及帶走一點什么,也沒有來得及藏起一點什么,偏偏他原是很富有的和奢華的,他那間和飯廳相通的大客廳在主人沒有倉促逃走以前,簡直是博物館里的一間陳列室。
墻上,掛著好些有價值的油畫和水彩畫;家具上面、架子上面和精致的玻璃柜子里,擺著成千累百的古玩。這些珍貴希奇的東西滿滿地充塞了那間寬大的客廳。
現(xiàn)在,那些東西所剩無幾了。然而并非被人搶劫,因為少校營長法勒斯倍伯爵不會容許那種行為;不過菲菲小姐不時演放“地雷”,而所有的軍官在演放的那一天也都享到了五分鐘真正的娛樂。
那個矮小的侯爵到客廳里去找他應(yīng)該選擇的東西了。他拿了一把很小巧的中國茶壺走出來,壺里滿裝著火藥,并且慎重地在壺嘴子里裝了一條長的引線,他點燃了它,捧著這件兇器趕忙送到隔壁那間屋子里。
隨后他很快又回來了,同時又關(guān)上了門。所有的德國人都站起來等著,一種幼稚的好奇心使得他們臉上都顯出微笑了,一到爆炸的力量搖動那座古堡以后,他們趕忙一齊向著客廳里撲過去。
菲菲小姐首先進去,“她”站在一座炸斷了腦袋的維納斯瓷像跟前發(fā)狂似地拍掌;接著每一個軍官都拾起好些碎瓷片兒,吃驚地看著碎片上異樣的斷口,審查這一次的損失,否認某些破壞是上一次爆炸的成績。
營長擺出家長的樣子,檢閱這間寬大的客廳,他首先從客廳里退出來,一面用和藹的態(tài)度高聲說道:“這一次的成績真不壞。”
但是一股很濃的硝煙早已竄到了飯廳里,它和煙草的煙混在一塊兒,使人沒法兒呼吸。
營長推開窗子,那些回到飯廳里來喝最后一杯白蘭地的軍官都走到了他身邊。
潮濕的空氣涌到飯廳里,帶來了一種凝在胡須上的灰塵樣的細水珠兒和一陣河水上溢的氣味。他們望著那些壓在狂雨下面的大樹、那條籠在低云中間的寬大河谷以及很遠很遠如同一枝灰色長錐似地豎在風暴里的禮拜堂鐘樓。
自從普魯士人到了以后,那鐘樓一直是靜悄悄的。它的沉默簡直是侵略者在附近一帶遇到的唯一抵抗。禮拜堂的堂長對于普魯士人在堂里的住宿和飲食毫不拒絕,敵軍的營長時常把他當做一個善意的中間人,他甚至于肯陪營長喝過好幾次啤酒或者葡萄酒。不過,若是要請他照往常一樣按時敲鐘,那是辦不到的,因為他寧肯讓人來槍斃自己而絕對不肯敲鐘。
那是他本人反對侵略的抗議方法,和平的抗議的,沉默的抗議。他說教士原是溫和的人而不是講流血的,只有這方法才和教士適合,所以在十法里的周圍,人人都稱贊他的堅定,商大樊長老的英雄主義,他敢于肯定國難正在目前,用他那所禮拜堂的頑強沉默來宣布國難。
營長和他部下的軍官們都對那種無害的勇氣付之一笑,并且因為當?shù)氐娜哭r(nóng)民在他們的眼光里表現(xiàn)得良好和順從,他們都欣然寬恕那種無聲的愛國主義。
僅僅只有威廉·艾力克侯爵非常想用強迫手段要禮拜堂敲鐘。他因為他的上級對教士采取了遷就的手段而感到生氣,每天他都懇求營長讓他去搞一回,僅僅為了笑一下子而小搞一回。但是營長決不讓步,于是菲菲小姐為了安慰自己,就在雨韋古堡里演放“地雷”了。
現(xiàn)在,他們5個人呆在那兒吸著潮濕的空氣,好幾分鐘沒有動彈。中尉弗利茨終于發(fā)出一種不響亮的笑聲,說道:“那些姑娘們到這兒來散步,一定是遇不到好天氣的。”
接著他們就分手了,每個人都去辦公,而上尉忙來忙去預(yù)備晚上的筵席。
到了他們在傍晚重新集攏來的時候,他們?nèi)缤髾z閱日子一樣,都是打扮得整整齊齊、容光煥發(fā),頭上都擦了油又灑了香水,見了面彼此互相望著笑。營長的頭發(fā)像是沒有早上那么花白,上尉也刮過了臉,只在鼻子底下留著一小撮火焰樣的髭須。
到了6點10分光景,子爵報告遠遠地有一陣隆隆的聲音。全體都趕過來了,不久那輛大馬車出現(xiàn)了,四匹馬始終在路上飛馳,連脊梁上都是爛泥,渾身汗氣蒸騰而且喘著氣。
5個婦人在臺階兒前面下車了,那是五個經(jīng)過上尉的一個伙伴仔細挑選的美貌姑娘,“義務(wù)”先頭是帶了上尉一張名片去找他的。
大家立刻走進了飯廳,飯廳燈火通明。
上尉是笑容滿面的,他獨占著那些女人,把她們當作一種熟識的事物看待,品評她們,吻她們,嗅她們,估量她們的賣笑姑娘的身價,后來那3個少年人正想各自留下一個,上尉用權(quán)威態(tài)度反對起來,主張按照官階來做很公正的分配,才可以絕不損害階級制度。
于是為了避免任何爭執(zhí)、任何辯論和任何由于偏私而引起的懷疑,他把她們五個人按照身材高矮排成一個行列,接著就用下命令的音調(diào)向那個最高的姑娘說道:“你名叫什么?”她提高著聲音回答:“葩枚拉?!?
于是上尉喊道:“第一名葩枚拉,斷定給營長。”
接著他擁抱了第二名白隆婷,顯示自己的主人翁身份,然后把肥胖的阿孟妲分給中尉倭妥,西紅柿艾佛分給中尉弗利茨,剩下來的就是那個最矮小的勒斯兒了。她是一個很年輕的栗色頭發(fā)的猶太女子,眼珠黑得像是一滴墨水,彎彎兒的鼻梁肯定了那條號稱把鷹鉤鼻子配給猶太民族的規(guī)律,上尉把她分給了軍官中間的那個最年輕的、身體不算結(jié)實的威廉·艾力克侯爵。
她們并且全都是漂亮而且肥胖的,臉蛋沒有什么顯然不同,由于官辦妓院的共同生活以及每天的賣笑生涯,她們的姿態(tài)和皮膚差不多都變成了相同的。
勒斯兒忽然透不過氣了,咳得連眼淚都擠出來了,鼻孔里噴出了一點兒煙,原來侯爵借口和她接吻,對她嘴里吹進了一股煙。她并沒有生氣,也不說一個字,不過只用一種從烏黑的眼珠里露出來的怒氣,盯著她這個主人。
大家坐到飯桌邊了。
營長本人仿佛也很高興,在展開飯巾的時候,他高聲說:“您先頭的意思真是妙極了的,上尉?!?
倭妥和弗利茨兩個中尉都是彬彬有禮的,仿佛陪著上流社會的女賓,他們這樣就使得同坐的女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開爾韋泰子爵完全得意忘形了,喜笑顏開,說了許多粗野的話,仿佛他那圈紅頭發(fā)使他像是著了火似的。他那些從門牙的缺口噴出來的小酒店派頭的頌揚,夾在一陣唾沫星兒中間濺到了姑娘們的臉上。
那些男人們受到這種陳列在鼻子和手掌下面的女人肉體的陶醉,不久也都猖狂起來,他們?nèi)轮?,敲碎好些杯盤碗碟,同時他們的背后,有好些神情木然的小兵正伺候他們。只有那位營長多少還能夠保存一點體統(tǒng)。
菲菲小姐早已抱了勒斯兒坐在膝頭上,不動聲色地興奮起來。他是存心虐待她的,頻繁地用兩只胳膊摟著她,長久地把自己的嘴唇壓住那猶太女子的鮮潤的小嘴巴吻著,逼得她不能呼吸。突然,他很深地咬著她的嘴巴一下,一線鮮血從青年女子的下頜邊流下來再落到她的胸襟上。
還有一次,她給自己洗濯那條傷口,面對面地瞧著他,并且低聲慢氣地說道:“這是要付出代價的?!彼α?,是一種無情的笑。
“我將來一定付出代價?!彼f。
已經(jīng)到了飯后吃甜食水果的時候了,有人斟上了香檳酒。
營長站起了,舉起杯子說道:
“我為我們席上的高貴女賓的健康而干杯!”
于是一大串舉杯致賀的頌詞開始了。他們當中的一個說完坐下去,另一個又站起來致詞,每一個人都搜索枯腸,極力使自己變得滑稽。
姑娘們都醉得快要跌倒了,眼睛模糊,嘴唇發(fā)膩,每次都拼命鼓掌。
倭妥中尉這時候酒氣熏人地站起來,他嚷著:“我為我們在法國的勝利而干杯!”
她們是全都醉了的,沒有發(fā)言,只有勒斯兒渾身氣得發(fā)顫了,偏過頭來說道:“你知道,我是認得法國軍隊的,在他們面前,你不會說這樣的話。”
矮小的侯爵一直抱著她坐在膝頭上,但是現(xiàn)在葡萄酒的力量使得他很快活起來,他說:“哈!哈!哈!我從沒有見過法國軍隊。只須我們一出現(xiàn),他們就都跑掉了!”
那姑娘很生氣了,對著他的臉兒嚷道:“你撒謊,臟東西!”
他睜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對她望了一秒鐘,隨后他開始笑了:“哈!對呀,我們來談他們吧,美人兒!倘若他們是勇敢的,我們會來到這兒嗎?”
說到這兒他興奮起來了:“我們是他們的主人,法國是屬于我們的!”
勒斯兒一下離開了他的膝頭,滑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站起了,舉起了他的酒杯一直送到桌子中央,口里重復(fù)又說:“法國是屬于我們的,法國的人民、山林、田地、房屋,都是屬于我們的!”
其余的那些大醉了的人,忽然都動了軍人的興奮情緒,一種野蠻的興奮情緒,一齊舉起杯子狂吼:“普魯士萬歲!”并且都一口氣干了杯。
姑娘們沒有抗議,害怕得啞口無言。勒斯兒沒有氣力答復(fù),不再開口了。
這樣一來,矮小的侯爵把手里的杯子重新斟滿了香檳擱在猶太女子的頭上,一面嚷著:“所有的法國的女人,也是屬于我們的!”
她很迅速地站起來,那只杯子突然一倒,酒都倒在她的黑油油的頭發(fā)上,杯子落下去了,在地上摔碎了。她抖著嘴唇橫著眼睛去望那個始終嬉笑的軍官,接著用一種被怒氣咽著的聲音含含糊糊地說:“這種話,這種話,這種話不對,這算什么,你們得不到法國的女人?!?
侯爵為了笑得更自在一些,坐下了,并且用德國字音模仿巴黎人的語調(diào):“她是很好的,很好的,你究竟到這兒來干什么的?”
她呆住了,開始,慌張中間沒有聽得明白,所以沒有開口;隨后,一下懂得了他的意思,她惡狠狠地對他反駁道:“我!我!我不是個女人,我是個妓女;普魯士人要的只能是這個?!?
她還沒有說完,他啪地就摑了她一個耳光。
正當他重新舉起手預(yù)備再打的時候,她在狂怒中從桌上抓起一把銀質(zhì)小刀,迅速把小刀直挺挺地戳到了他的脖子里。
他說著的那句話被小刀截斷在喉管里了,他瞪起一雙怕人的眼睛張開嘴巴沒動彈。
全體都狂吼著,并且慌亂地站起來。
勒斯兒在旁人沒有來得及抓著她以前,就推開了窗子,并且跳到黑暗里,在那陣始終不停的雨底下逃走了。
菲菲小姐在兩分鐘之間死了。
這時候,弗利茨和倭妥都拔出刀來要屠殺那些在他們膝頭上的婦人,少校好不容易才制止了那場屠殺,教人把那四個嚇壞了的女人關(guān)在一間屋子里,再派兩個小兵保護著。隨后,他組織了追緝隊去追緝在逃的姑娘,相信一定可以拿獲。
五十名小兵撲到古堡里的園子里去了。
急流般的雨一直沒有停。
忽然響了一槍,隨后很遠地又響了一槍,并且在4小時中間,不時有人聽見許多或遠或近的槍聲和好些集合歸隊的叫聲。
到早上,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其中死了兩個、傷了三個,那都是他們自家人在黑夜追緝的慌亂和驅(qū)逐的狂熱中間干出來的。
他們沒有找得著勒斯兒。
這樣一來,河谷里的居民們受到恐嚇了,房屋受到擾亂了,整個地方都被他們踏勘過、搜索過、翻轉(zhuǎn)過。那個猶太女子仿佛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痕跡。
師長得到了消息,吩咐要封鎖這個事件,免得壞的榜樣傳到整個部隊里,一面懲罰營長的紀律不嚴,營長也處罰了他的下屬。
于是法勒斯倍伯爵在盛怒之下決定在當?shù)貙髲?fù)了。于是,他教人找了堂長來,吩咐他在艾力克侯爵下葬的時候打鐘表示哀悼。
出乎意料的是,堂長表示了服從。
菲菲小姐的出殯日期到了,小兵們抬著“她”的尸體從雨韋古堡向著公墓走去,向前引路的、在柩邊防護的和跟在后面的全是荷槍實彈的小兵。
這時候,禮拜堂的鐘第一次帶著一種輕快的意味發(fā)出它的哀悼聲音。
它在傍晚又響起來,第二天也一樣,而且每天都一樣。有時候,甚至在夜間,它也獨自欣然地搖搖晃晃地響那么兩三聲,誰也不知道那為著什么。
地方上的全體農(nóng)民因此說它著了邪魔,于是除了堂長和管理祭器的職員兩個人以外,誰也不再到鐘樓近邊去了。
實際上,鐘樓上面住著一個可憐的女子,她在憂郁和孤寂中間過活,而在暗地里供給她飲食的卻是那兩個人。
她在鐘樓上一直呆到德意志的部隊開走為止。
某一天傍晚,堂長借了面包店里的敞篷馬車,親自把這個由他看守的女子一直送到盧昂的城門口。到了的時候,堂長擁抱了她一下。
她下了車,提起快步回到了妓院,那兒的女掌柜卻以為她早已死了。
不久,一個不拘成見的愛國人士敬佩她當日的英勇行動,把她從妓院里帶出來,接著愛上了她,以后就和她結(jié)了婚,使她成了和其他的婦人同樣有價值的主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