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理解與適用
- 黃爾梅
- 2951字
- 2021-05-12 17:24:40
(三)本書的觀點
我國刑法中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被置于刑法分則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中“妨害司法罪”一節,屬于妨礙司法秩序類的犯罪,當然侵犯了國家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但是本罪的犯罪客體卻不能簡單歸結為國家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其內涵需要做進一步的揭示,以下從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的行為以何種方式侵犯了國家司法機關的哪些正常活動來分析。
第一,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是著眼于對犯罪所得之“物”的隱匿侵犯了國家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刑法》第三百一十條第一款窩藏、包庇罪規定:“明知是犯罪的人而為其提供隱藏處所、財物,幫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證明包庇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窩藏、包庇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同屬于妨害司法罪,區別在于前者是對犯罪之“人”的隱匿,后者是對犯罪之“物”的隱匿,從法定最高刑來看,立法者認為對“人”的隱匿比對“物”的隱匿的社會危害性更大。德國刑法專設了“犯罪庇護與贓物罪”一章,認為贓物罪與庇護犯人罪、隱匿犯人罪具有相同性質,規定了三種類型的事后從犯:一是對人的庇護,如隱匿犯人、毀滅證據;二是對物的庇護,即確保、增加本犯犯罪所得的財產性利益;三是狹義的贓物罪,不是為了本犯,而是為了自己或者第三人的利益而實施的間接得到贓物的犯罪。[6]我國刑法上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實際包含了德國刑法中后兩種類型。
第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侵犯了國家刑事司法機關查處犯罪的正常活動。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行為對司法的妨害主要體現在該行為給公安、檢察、審判等司法機關以犯罪所得為線索查處和破獲上游犯罪的活動,以及以犯罪所得為證據證明上游犯罪事實的活動都制造了極大的困難,妨害了刑事偵查、起訴、審判活動的正常進行。俗話說“捉賊捉贓”,犯罪所得及其收益既是盜竊、詐騙、搶劫等犯罪所追求的目標,也是證實這些犯罪的主要證據之一,對司法機關偵破、揭露、懲罰犯罪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司法機關最后要對犯罪分子作出恰當處理,保證定罪量刑具有扎實的證據基礎,就必須要查明其犯罪所得的性質、種類、數量、去向等內容,并盡可能地將犯罪所得及其收益追回。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行為人替上游犯罪人窩藏、轉移、收購或銷售贓物,人為地制造障礙、設置困難,使司法機關難以及時查獲案件,并且可能因證據缺乏而難以對犯罪分子正確定罪量刑,刑事司法活動無法正常進行,其本質是為上游犯罪人逃避法律制裁創造了有利條件,直接或者間接的幫助了犯罪人,對打擊犯罪產生十分不利的影響。但是刑法分則中“妨害司法罪”一節針對證據有單獨的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既有共性的一面,也有本質的區別,若是僅僅強調犯罪所得之物對于查處上游犯罪的證據價值,還無法全面揭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社會危害性的特點。
第三,犯罪所得之物雖然具有證據的屬性,但絕不僅僅只是證據,還應當對犯罪所得自身的財物屬性加以重視。犯罪所得之物不僅對查處上游犯罪有證據價值,而且其本身具有“物”的價值,也即上游犯罪行為人是通過對該物的占有和控制,從而滿足其需要或實現某利益。這也就將犯罪所得之物與犯罪所形成之現象區別開來。舉例來說,甲殺害了乙,丙知情后將乙的尸體隱藏在自己家的地窖里,乙的尸體是甲故意殺人犯罪所形成的,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乙的尸體是甲故意殺人的犯罪所得,不僅僅是將尸體作為犯罪所得有違社會一般觀念,而且關鍵是甲實施犯罪追求的是乙死亡的結果,而絕不是要得到乙的尸體這個“物”,此時,丙的行為可能構成包庇罪或者幫助毀滅證據罪,但不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換一個案例,如果甲系受雇于他人而殺害了乙,事后從他人處得到了巨額傭金,丙知情后幫助甲保管這筆錢,那么這里的巨額傭金就是甲故意殺人犯罪所得到的金錢利益,系犯罪所得,丙的行為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甲故意殺人所得的傭金也是證實犯罪事實的證據之一,但實際上其作為證據的價值并不大,對丙掩飾、隱瞞的行為要予以處罰,其規范目的在于使甲通過犯罪獲得的利益無處遁形。
我國對于上游犯罪的范圍雖然沒有設置任何限定,不局限于侵財犯罪,但是贓物作為上游犯罪人犯罪活動所得到的東西,對于上游犯罪人一定是有某方面的價值的,只是不一定表現為客觀經濟價值而已。從犯罪所得作為上游犯罪人既得利益的角度,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可以說是一個堵截性的條款。嚴厲打擊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有利于剝奪上游犯罪取得之利益、切斷了上游犯罪行為人將所得之物變現或利用、享受其利益的途徑,具有其自身獨特的價值,這也是本罪規范目的的應有之意。刑法設立贓物犯罪的目的,已不僅僅是從證據的角度來認識,而是為了通過禁止在上游犯罪發生后其他人對上游犯罪行為人的協力、援助行為,使上游犯罪孤立化,進一步而言,有助于消除財產犯的誘因。聯系上文提到的各種學說,事后共犯說根本沒有意識到贓物犯罪的這種獨立價值。參與不法利益說將贓物犯罪可罰性立足于下游行為人參與上游犯罪人的利益,恰恰是搞反了方向,實際上本罪主要是剝奪上游犯罪人享受其犯罪取得之物的利益。追求權說體現了對犯罪所得“物”的屬性的足夠重視,很多情況下,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也侵害了上游犯罪受害人追索其財物的權利,致使國家、集體和個人的財產難以追回;追繳或查處贓物及其收益,是國家刑事司法的一項重要內容,財產犯罪發生以后,司法機關要追繳贓物及其收益,依法將其沒收或發還給被害人,但由于贓物犯罪,司法機關追繳贓物及其收益的規范難以取得實效。違法狀態維持說中的“違法狀態”則可以解釋為上游犯罪人通過下游行為人的掩飾、隱瞞活動對犯罪之利益的享受和占有之狀態。
綜上所述,本書的觀點認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犯罪客體是國家刑事司法機關查處犯罪活動并剝奪犯罪人既得利益(鏟除犯罪誘因)的正常活動。這一表述精確地反映了本罪法益與其他罪名的法益的不同之處,而且突出表明了現代社會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對于上游犯罪活動具有重要的遏制和預防作用,服務于整體法秩序。贓物犯罪與上游犯罪密切聯系,相互依存。贓物犯罪以上游犯罪為前提,沒有上游犯罪就不會有贓物犯罪可言,同時贓物犯罪又是上游犯罪的進一步延伸,正是由于贓物犯罪的推波助瀾,才使得上游犯罪的利益最終得以實現。不斷加大對于贓物犯罪的監測和查處力度,從犯罪所得的流向上堵截上游犯罪,有助于上游犯罪的及時發現和偵破,同時對上游犯罪也是一種有力的震懾,從而起到刑事司法的一般預防作用。
[1]張明楷:《外國刑法綱要》,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628頁。
[2][日]大塚仁:《刑法概說(各論)》,馮軍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19~320頁。
[3]參見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16頁。
[4]參見郭立新:《刑法分則適用典型疑難問題新譯新解》,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年版,第341~342頁。
[5]參見何秉松主編:《刑法教科書》,中國法制出版社1997年版,第916頁。
[6]張明楷:《外國刑法綱要》,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626~6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