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夏天來了,有的人還不信。我是在恍然深春的接連幾個晴日下,走進夏天的。墨鏡,T恤,清茶,將我直接引領入了青郁漫漫的休閑農莊,翠綠的草木像四散簇擁的士兵,在陽光的燦爛下,璀然生輝。
雖是上午十點,陽光已經將那些盎然的綠意搓洗得很干凈。我沒有隨眾人走進某個兩層的小樓的格子里去玩牌,而是獨自沿著漁塘的廊岸游走,走出三五十步,便在一個氈頂式的四方亭中安坐下來。一副八座的方桌椅,將我的紙筆、手機、香煙盡盛其上。那些清漆染就的質樸木具,已在不知多少鬧不清男女老少的臀臂磨擦下失去了光澤,憑生而出一些雜亂無章的細線般的黑痕,見證了當下新農村建設的如火如荼,以及市場經濟蜂擁而來的歲月。
當一個身穿白短袖制服的青年女服務員,用托盤端著兩盅茶從身后空曠的回廊經過時,我無視她的淡漠,叫住她吩咐了幾句,一會兒桌上就憑添了一個紫砂壺的茶杯。不用細看,我猜是陶土仿制。再來一壺水!我朝怏怏而去的那個服務員的背影高聲叫道。好!她頭也不回。待得半杯茶都被不知不覺飲盡了,仍不見蹤影。于是,我揣著暗然而生的忿悶,點起一支煙,挎起包,收起手機,便朝漁塘盡頭的工作間走去。五六個一模一樣的服務員,都自顧自忙著,坐在屋里分筷子裝筷袋,目光陳晦,看見我仿佛只是看見一只不起眼的貓狗。我叫住一個提壺拎杯的服務員,守著她給灌了一壺水,提在手里,這才得勝地歸去。
在回亭子的路上,我這才發現,回廊頂上的架子,稀疏地爬著一些老態龍鐘的葡萄藤,朵朵新生的綠葉,在鐵絲與竹桿的依托中,阿斗號般不思進取。回廊的外沿,松散地垂掛著一些冬瓜狀的紅紙燈籠,上面分明印著“陶醉”的字跡,在微風的輕拂下搖擺不定。靠塘岸一側,一溜兒齊腰高的桃樹,不象要匆忙成長又不像急著結果的樣子,讓我晃上一眼便瘵目光移去了別處,如同看見的連一只尋常的貓狗都不是。回廊的另一側,種著桃樹般高的萬年青,緊密相連成一線,將旁邊的草坪截然分開,如同王母金簪的無情一劃,便活生生地壞掉了兩個飲食男女偷情尋歡的好事。
不知何時,附近綠林中看不見的喇叭,幽然奏起了古琴的韻律,夾雜著麻雀的啾啾鳴叫與黃鸝偶爾一聲的囈吟。傾耳一聽,似是《高山流水》,卻讓我想起那個從不曾識得的用二胡拉《二泉映月》的瞎子阿炳,以及秦淮河上某個懷抱琵琶幽怨彈唱的青樓藝妓。世間的滄涼,透過歲月的塵封,直達心底。讓人驀覺得茫然,一下子想起許多事,又象什么也沒有想起,一片空寂。
草坪上,與氈亭緊鄰的是一個小型的羽毛球場,一張橫隔的空網,在漸自晃眼的陽光下,恍然無物。再過去,就是兩張同樣露天壩里的乒乓球桌,在遭到無人青睞的境況下,落寞地發怵。在它們的外側,一個三十米長的草廬將一塊可何游人親近土壤的菜園隔在了外面。舉目一望,約二十來畝。遠遠地,兩個頭戴草帽的老人正躬身拾綴于其間,將夏的光須一鍬一鋤地植入大地,平常而無驚喜。
來到這個遠郊的所在,雖然漁塘就在眼前,可我卻沒有半點漁獵的興趣。想是那樣的靜守,已不適宜于我,我寧肯熬到晌午,坐到餐桌上去自在地挑夾那些大盤相盛的肥嫩可口的魚塊。慵懶,象一種病,在人類的群落里漫延無聲。或許,正如不甘寂寞的人們,只有融身于青綠的世界,才能于無底的緘默中,尋見心靈的復歸。
初夏果然來了,陽光青郁,亮晃晃地映射著這個自然與人工混淆不清的世界。將那些墨鏡、T恤與紙筆,在淡然流逝的時光中,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