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里古鎮，我是尋夢而來。為一張在互聯網上偶然見到的一座原始古樸而又苔蘚藤蘿的石拱橋的照片，于是終有一日循它而來，想通過它去到達一種深遠而靜謐的世外幻境，然而我卻終未尋見它，哪怕是殘軀。
古鎮不大，一個方井街，山環水繞之下，充斥的是清乾隆年間進士楊家與儒商韓家興旺發達的故事，滿足著世人一代代對功名利祿的向往與渴求。不然，我在鎮上那家“楊家飯店”的木樓上把酒凌風時，那個土生土長系著圍裙端菜上來的婦女，怎么就不知道樓下的那座橋和橋下的河流都叫做什么名字呢？面對空蕩的酒樓，慘淡的生意，我只能想到，那些祖上家族的興盛，落到其后代子孫眼里就只是夢，除了沒落的沮喪就只剩得不甘為泥的虛榮了。
在前來上里的路上，或許山道的不斷攀升，氣溫驟降，天也陰沉沉的，故而一下那喚作“金杯”的旅行車，我就入住了鎮子口上的這家依山而建的三層木樓——古鎮客棧。趕緊脫下短袖襯衫，穿上套裝薄內衣和兩件毛衣，我可不想輕易地弄感冒，然后頭痛欲裂地來觀什么景旅什么行，況且此行也沒帶什么常備的藥品。所以，我是毫無必要去故作瀟灑與刻意涼爽的。
從古鎮客棧走過去，便是一條百米長的夾道新街，全是各種招牌的酒樓與客棧，即便有些約莫仿古的意思，頂多也只是東施效顰。我沒有去理會它，只是問了問街口上那兩株高大而朝路中傾斜的樹木叫什么名字，守在那里收停車費的老嫗便老實地說，是白楊。那神情，是傳統意義上的山里人或鄉下人最為樸實而典型的代表與象征，就象這人類歷史終是要翻過去的一頁，然后只剩下這現代文明里的諸多虛偽與狡詐。
過了新街就是古鎮的方井街，其中最為發達的就是一條以古戲臺為源頭東北方向可至鎮外的長街，一路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各種古玩店、奇木店、布藝店、銀器店、字畫店密密麻麻綿源不絕，甚至還有店鋪式的小酒吧與OK廳，門前的小黑板上寫著“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回家去取錢，然后再來捧個錢場”或“沒有遇見，哪有艷遇”一類勾攬顧客的彩色粉筆字，教人不覺失笑。想這古鎮的后代，到底已經褪變得如此娛樂不堪，而不曾認真想過怎樣去繼承去發揚去挖掘祖上歷史文化的博大精深。
我在一家店鋪買了三盒號稱“上里古鎮特產”的“極品土家煙”，都是黃褐色的牛皮紙糊就的扁平煙盒，除了“民間密制”與“西蜀古鎮，水墨上里”的廣告語外，并無廠家及地址。結果我在出了方井街到達二仙橋的西北岸時，坐在石凳上取出一支來抽，感覺有些澀口與哈喉，便趕忙扯出挎包里的“東方樹葉”茉莉花茶潤了潤，又掏出杯里泡的“峨嵋珍”綠茶飲了幾口，這才要好些。我還買了一個大竹盅，雖是竹節所鋸成，但稍一仔細就能看出外殼的墨綠并不是全天然，有明顯的墨染的痕跡，拿回客棧泡了一杯隨身帶來的“鐵觀音”，居然什么茶味都沒有。不知是開水不夠鮮，還是竹質把味道全吸掉了，反正沒搞明白。要知道，這茶我可泡過好多回，絕不會這般光景。
原本說，到了雅安就應當品品蒙山茶，再琢磨琢磨它的茶文化。當出發前有朋友這么說時，我就忍不住笑了，說那我豈不是得去結識一位茶家女，然后再去她家寄宿幾天？當時大家一下子全樂了。故而我更樂意于在出行時隨身攜帶朋友所贈的小包而精致的茶品，感覺有溫度。而且也不喜歡去買一些價錢不菲的物件，無論上不上當。
二仙橋，傳說在清乾隆年間建橋時要踏橋，被兩個乞丐攔路，隨后乞丐躍入橋下水中化作了石頭，故因此而得名。我不太懂這個傳說，也不清楚它要告訴人們什么。只知道它橋面圓拱，布滿臺階，且無欄桿，一戳在那里就200多年。橋長五米，寬四米，拱七米，行走在上面也不必太擔心。我在石凳上坐了半小時，便起身過橋，去對面山腳的“留仙廊”。廊門有對聯顯是古意，由于分辨不清其中有的字跡，便沒有記下來。該廊木柱瓦檐，呈三段臺階式向東北依次沉落，每段長約20米，接頭處各有七八級小階相聯。無論留不留得住神仙，但可以留下疲憊，然后遠行——我覺得在這川藏門戶的茶馬古道，很有一番體諒民生的意味，于是就走過去坐了坐。廊中空無一人，兩側的烏漆長椅不乏灰塵，我只看見游客們在最高處的廊門外扶著假山照相，然后面帶歡喜與滿足地離開。廊中格外陰涼，稍作小憩，我就禁不住打起了噴嚏，便自是不作依戀。其實面對它陳晦的幽遠或幽遠的陳晦，也沒什么好依戀的。
在一番隨意而散漫的行走中，我看見二仙橋以上的盡頭正在大興土木，簇擁著許多剛建成的或正在建造的磚混小樓，都屬于可吃可住可打牌休閑的農家樂。對于古鎮而言，差不多可以說過水便是鎮外。故而靠西北一面較為開闊的群山圍繞下的谷地，除了臨河而建的幾家茶社，便是空曠。在這樣的一些空曠里，栽種了一片片成排成壟的樹木，或幼苗，或人高，或三四丈，大抵有塔松、銀杉、黃槐一類，倒也漫山遍野生生不息，教人對古鎮之地的日后無端地生出無盡遐想。我驀然念及在方井街與二仙橋之間的茶社水岸，倒也見過兩株茂盛的楓楊，腰身之上都布滿了重重厚積的黑褐色苔蘚以及幾許不知名的蕨類，據說已有150年樹齡。繞鎮的小河之上，不時就有石橋通往鎮外。河中也有低矮而攔水的小堤，凹凸錯落，人可以踏墩而過，又可聽見流水沖擊河床的潺潺聲。
只可惜那座夢中的苔蘚藤蘿的古石橋，我到底還是沒有尋見。或許誰也不曾料想，伴隨它消逝的有可能是這上里古鎮對我原本有著的全部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