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jié)后，高三年級的緊張程度有增無減。

陶子玖一早趕到教室，發(fā)現(xiàn)韓羽已經提前到了，一邊坐下一邊問候：“早?。　?

“早！”看到陶子玖來了，用鋼筆敲了敲對方的桌面，韓羽低聲說道：“給你帶了份小禮物?！?

禮物？

自從陶子玖轉校過來，隔三差五收到不少男生的情書和小禮品，但無一例外都被退了回去。

聽到同桌也要送自己禮物，陶子玖有點不敢去看課桌抽斗。

好在韓羽接著說道：“我媽新做的‘花式泡菜’，帶了一點請你試試口感?！?

原來是幫忙試吃？

“嗯！”樂于助人的陶子玖稍稍安心，點點頭答應下來。

隨即從抽斗摸出那只透明潔凈的大肚罐頭瓶。

滿滿的姹紫嫣紅！

只看了一眼，她就喜歡上這罐色彩鮮艷的泡菜了。

改刀均勻的紅辣椒、綠豇豆、白蘿卜、黃姜片、紫圓蔥，還有飽滿的蒜瓣……

這不僅僅是泡菜，堪稱泡菜中的藝術品。

輕輕擰開瓶蓋，一股酸中帶甜的芬芳，瞬間沖擊著她的嗅覺，唇齒生津。

好想嘗一口呀！

獨特的香味擴散的很快，聽見附近同學疑惑地打聽氣味來源，陶子玖慌忙擰緊瓶蓋，將“禮物”收進了課桌。

一邊拿出課本，她一邊壓低聲音說道：“謝謝！”

“不客氣！嘗過后多提意見，我媽可全指著這個發(fā)財了，拜托拜托！”韓羽低聲叮囑后繼續(xù)復習。

就這樣，越接近中午，陶子玖越能理解“相對論”的無比正確。

終于挨到午間放學，與韓羽告別之后，陶子玖拎著飯盒與罐頭瓶來到食堂。

五分錢的飯，三毛錢的小鯽魚，一毛錢的雜醬，五分錢的炒青菜，特別是期待了一上午的花式泡菜。

“阿玖！”一位戴著眼鏡的清秀女生端著飯盒過來拼桌，不停地發(fā)著牢騷：“食堂的菜越來越難吃，簡直是豬……唉，這是什么？”

桌上那罐五彩斑斕的泡菜，不可避免地被好友梁淑玨發(fā)現(xiàn)了。

陶子玖故作鎮(zhèn)定地笑道：“花式泡菜，別人送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這是泡菜？”與常見的黃糊糊的酸菜相比，梁淑玨從沒見過色澤如此鮮亮的泡菜，頓時來了食欲。

“這賣相肯定差不了，嗯，味道真香啊，那個……阿玖，可以給我嘗一口嗎？”

陶子玖下意識地想拒絕，但面對好友期盼的眼神……最終她說道：“我先試試口味?！?

夾了一片紅椒放入口中，陶子玖隨即感受到花式泡菜的獨特口感。

清脆、微酸、甘甜，伴隨著難以言明的芬芳，舌尖上的味蕾瞬間激活，簡直好吃到爆炸！

看著好友接連吃了四五片，梁淑玨咽了咽口水，問道：“阿玖，是不是很好吃??？”

陶子玖從沉浸中回味過來，忽然她意識到，韓羽所謂的“試吃”不一定是真的。

這種無可挑剔的新式泡菜，任誰都知道是美味，他和他的家人應該早就知道。

這罐泡菜，實際上并不需要自己的認可，那他為什么呢？

一瞬間，敏感的陶子玖，陷入了糾結。

梁淑玨等了一會，發(fā)現(xiàn)好友居然神不守舍，用筷頭輕輕戳了戳對方的胳膊。

“怎么了？”

“哦！”陶子玖看了一眼好友，神色復雜地點了點頭：“我覺得挺好的，你試試。”

如同聽到天籟一般的梁淑玨，毫不猶豫地夾起一片嫩姜放入口中。

“哇！這才是人吃的！哎，對了，這泡菜哪里有賣的？”

好友的不吝贊美讓陶子玖很滿足，但面對追問，她只能含糊其辭。

“朋友家做的，暫時應該沒的賣?！?

“哦~要是有得買，我天天吃三大碗！阿玖，跟著你真有口福！喏，分你一點肉絲。”

陶子玖明白好友的想法，趕緊攔住對方的舉動：“我的菜夠了，你喜歡就一起吃吧?！?

“嘿嘿，這怎么好意思？”盡管嘴上這么說，但梁淑玨的筷子已經伸向了泡菜。

這一餐，兩位女生難得實現(xiàn)了“光盤”，僅剩下半罐泡菜。

在水池邊清洗碗具，意猶未盡的梁淑玨好奇地打聽：“我媽只會做那些臭烘烘的腌菜，哪像這種，好看又好吃！是你家當地的做法吧？”

陶子玖眼睛一轉，笑著說道：“朋友家的秘方，我可不知道，嗯，還有卷子沒做完，就不陪你去宿舍了?！?

看著好友腳步輕盈的離去，梁淑玨推了推眼鏡框，喃喃說道：“這丫頭……似乎哪里不對？”

與此同時，副食品廠廠長、支書、財務科長午餐桌上，新鮮美味的花式泡菜引發(fā)了家人的好奇。

“老劉，這真是老韓家的那位做的？”

“是啊，上午她到廠子里，突然說要開發(fā)新泡菜，當場拿了幾罐出來讓大家試試口味，我到現(xiàn)在還有點懵呢！”

“我看，就她衛(wèi)蘭愛出風頭，廠里哪有錢？開發(fā)新品不要擔風險？你腦子可得清醒點，不能由著她瞎胡鬧！”

劉玉貴看了老伴一眼，沒吱聲。

作為副食品廠的一把手，多年的經驗告訴他，腌制車間主任衛(wèi)蘭制作的“花式泡菜”，價廉物美，絕對有銷路。

而且廠子的困境也擺在眼前，每個月伸手向上面要錢的時候，財政局領導打量自己的眼神，活像看到叫花子一樣。

越想越憋屈！

好歹他也是作戰(zhàn)部隊轉業(yè)回來的漢子，可幾十口干部職工都要生活，他能怎么辦？只能厚著臉皮一趟接一趟地跑。

老伴見他不吭聲，聲音立馬提高八度：“哎，你不會真想給她做吧？”

“吵什么？！”老劉火了：“廠里還有黨委會呢？哪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見丈夫發(fā)火，老伴明智地壓低聲音，依然不滿地小聲嘟囔：“反正你不能同意！”

“你~”劉玉貴氣的肝疼，掐滅煙頭披上外套出門，直接騎車上班去了，雖然現(xiàn)在才12點半。

劉玉貴靠在辦公室的木制沙發(fā)上閉目沉思，接近下午上班時間，財務科科長刑衛(wèi)民過來竄門。

“劉廠長，休息呢？”刑衛(wèi)民推門而入，捧著茶杯笑呵呵地打招呼。

劉玉貴知道對方無事不登三寶殿，八成也是為了衛(wèi)蘭的“泡菜”。

“瞇一會，沒事！”揉了揉臉，他語氣平淡地說道：“坐吧！”

刑衛(wèi)民坐下，短暫安靜后，還是決定先開口：“馬上要發(fā)工資了，財政局這個月的款子怎么個說法？”

劉玉貴心里明白，作為財務科科長的刑衛(wèi)民不可能不知道實情，對方這是聲東擊西。

機關單位大多都是十五號發(fā)工資，今天六號，以往他可沒這么積極過。

當然，三個月前開始從上到下只發(fā)八成工資，盡管怨聲載道，但所有人依然盯著這塊。

但在全國財政吃緊的大環(huán)境下，寧安的財政現(xiàn)狀困難，往往要靠東拼西湊才能應付。

這年頭，地主家也沒余糧。

“這個月七成應該沒問題…….”

刑衛(wèi)民嘆了口氣，說道：“再往后呢？縣里能保證嗎？”

這等于白問，他們都知道，誰也保證不了。

劉玉貴咳了一聲，說道：“這事不歸我管，你啊就不要打埋伏了，直說吧，具體什么事？”

刑衛(wèi)民嘿嘿一笑說道：“爹有娘有，不如咱自己手里有！衛(wèi)主任想上新品的事，要不下午開個會研究一下？”

劉玉貴試探著問道：“能行？”

刑衛(wèi)民模棱兩可地回答：“行不行？我個人說了不算，還是走組織程序開會表決吧！”

劉玉貴考慮了一會，忽然問道：“我覺得衛(wèi)主任上午像是話里有話，要不先聽聽她的想法？”

刑衛(wèi)民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衛(wèi)蘭忐忑地來到廠長辦公室，劉玉貴和刑衛(wèi)民客氣地招呼她坐下，寒暄之后，刑衛(wèi)民開門見山。

“衛(wèi)主任，那罐泡菜都被我家?guī)讉€小子搶光了，你這手藝真沒得說，全寧安獨一份！”

說著他挑起了大拇指。

“味道確實不錯！”劉玉貴也出言附和。

衛(wèi)蘭笑道：“劉廠長，邢科長，你們真是抬舉我了！泡菜家里還有，回頭讓老韓再給你們送兩罐。”

刑衛(wèi)民哈哈大笑，搖著頭說道：“不不，衛(wèi)主任，找你來可不是為了幾罐泡菜……劉廠長，這里也沒外人，我就直說了吧？”

劉玉貴點點頭：“說吧！”

刑衛(wèi)民喝了口茶，看著衛(wèi)蘭說道：“你做的這種新的花式泡菜價廉物美，銷路肯定錯不了，廠里也考慮上馬。但決定之前，依照慣例要尊重你個人和基層的意見。所以，你有什么想法，現(xiàn)在只管說！”

衛(wèi)蘭內心相當震動，領導的反應果然和兒子說的如出一轍。

看來廠子的實際情勢，比預想還要糟糕。

那么，當著兩位領導的面，兒子的主意真的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