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清晨里街道顯得無比空曠，所有的建筑在視線里都是淺淺的灰色，清潔工唰唰的掃帚聲很安靜，十字路口綠燈變了紅燈。風從街道的那頭吹過來一直到這頭，荒涼而沉默。

顧安站在路口仰著頭靠在路燈上，眼睛里倒映著整片天空，綿厚的云層像是被緩慢地拉扯向天空的盡頭。

我從我家出來時看到的他就是這樣，很安靜，很孤獨的那種安靜。昨夜的一場雨應該是這個寒冷春季的最后一場雨了，陽光不止在一兩個黎明和黃昏里張揚過它的溫度。很快夏天了，高三的那種夏天。

我遠遠地喊了一聲，他回過頭笑著揮手，我騎車走過去。

“早上突然收到你的消息我還奇怪，怎么今天和我一起走了，謝瑤呢？”我看著身旁的顧安，總覺得今天他似乎有什么事，嘴角帶著藏不住的笑。

昨晚的風雨殘留了很多寒冷，一陣風突然從橋上刮過，我急忙拉高了衣領。他突然笑著說“好爽的風！”我偏過頭說了聲“白癡吧。”他的開心自然有我不知道的原因，我只需要和他一起笑就好。

大風里的笑聲在人群中十分明顯，同樣的橋，同樣龐大的人群，我突然想起了上次在人群里的遇見安揚，他的憂傷卻沒有我不知道的原因，我只能跟著他一起沉默，陽光里的憂傷無人知曉。

“她說她今天有事請一天假。晚上就沒事了。”我注意到他莫名開心地說了完全和我問題無關的后半句。

“晚上就沒事了？所以呢？”我隱約猜到了一些，但還是疑惑地看著他。

“我今天過生日，十八歲生日。晚上一起出去玩玩兒。”他笑著告訴我這個消息，他開心的樣子很單純，很多時候我會和他一起笑，就像現在。

“好，不過第二晚自習再出來吧，第一晚自習班主任會來查人數。我們人多也不好請假。”就這樣輕松愉快地決定了晚上如何逃課，甚至比決定晚餐吃什么更要簡單。

當你這一天有所期待，你會覺得時間過得無比緩慢，但當時間終于到了所期待的時候，你會突然發現這一天居然就這樣過去了。

白天和黑夜之間只隔著一個短暫的黃昏，城市里的夜空和人群之間隔著一層明亮的燈光，我們在教室里想象著夜景，第一晚自習還有半小時結束。實在是很難靜下心看書，所以說喧囂和寧靜之間也只隔著你的心態而已。

我隨意的在紙上寫著一些我喜歡的文字。我總會在分秒如金銀的晚自習寫一些類似于現在這樣的東西。安揚總說這是我的叛逆心理作祟，我在與晚自習對抗，究其根本是對應試教育的抵觸。但實際上我只是怕我白天想到的東西回家后會忘掉。沒有那么復雜。

第二晚自習我們按照計劃悄悄走出了學校，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放縱難得的喜悅，高三的世界在記憶里無比狹小，再微茫的自由也無處安放。

最后還是選擇了KTV，我笑著走到安揚身邊。他今晚難得的沒有一臉冷漠，唇角有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溫暖了很多。

“突然想起來這么久了，居然沒有聽過你唱歌。”我覺得安揚去KTV這些地方應該比較少，擔心他一會兒在里面可能會尷尬，所以就用這個話題來和他聊。

“嗯，好像是，一塊出來玩兒我也沒和你去過KTV。”他說話總是很平靜，我挺喜歡和他在一起，他像一陣寧靜舒爽的風，不干燥，也沒有寒冷，是每個黎明里安靜的憂傷。

謝瑤也如約來了，她推門而入的時候臉上是預料之中的笑，但我怎么看都覺得她笑的很不自然，即使霓虹不斷閃爍，我也能看到很多復雜的情緒糾結在她的表情里。顧安完全沒有去注意這些，對于他來說，今天謝瑤笑著來了就代表一切都達到了理想預期。我收回了目光，隱隱覺得可能會有事，但習慣了笑著去隱藏心里的想法，尤其是今天。尤其是今天，我希望她也能明白。

當安揚唱歌的時候我發現我對他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他唱歌的聲音很好聽，也沒有我想象中的尷尬，或許當平靜深入靈魂，在哪里都會是平靜的吧。就像我沒想到安揚的表現，后面的事證明我對謝瑤的期待也是笑話。

我們都很喜歡唱情歌，似乎淡淡的憂傷和糾纏不清的愛恨成為了呼吸的頻率，霓虹偏暗，歌聲漸傷，這樣的氣氛里我們似乎很舒適。都是平靜的樣子，都有成熟的眼神，像是理想中的成人樣子，除了說話做事一如既往的年少。

有人在唱林宥嘉的《殘酷月光》，這首歌我以前也挺喜歡唱，沒有多么復雜的感情背景。原因很簡單，因為節奏很簡單，很短時間學會然后就能在KTV里應付了。

我身邊有個女生突然給我說:“聽說你喜歡某人很長時間哎，即使現在沒什么關系了還沒有完全忘記。”

我拿著酒杯的手在空氣中停頓了一下，腦海里的回憶被重新染上鮮亮的色彩，隨著心跳一幕幕閃動。

我繼續喝完了那口酒，放下杯子說:“給你八卦的人好像很了解我，你現在說了，我才發現這是事實。”

突然明白了有種回憶只能由別人提起，不會有你自己想起時那么濃烈的情緒，像是一個畫面，別人會讓你看到清晰的樣子，而不是你自己不經意染色后的抽象。

我笑了笑拿出手機，在QQ上搜索了她說的那個某人，然后申請添加好友，出乎我意料的是就在下一秒跳出了好友對話框。

沒有以前和她聊天時偶爾會有的心跳，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花比較長的時間去精心組織一句話，很平靜的心情，很簡單的話，因為心里想的很簡單，雖然這么久還沒有遺忘，但我現在也不再是當初，最多也只是想恢復朋友關系而已。

“近來還好吧，有空見面聊聊。”

她說她就在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我轉過頭看了一眼我身邊的女生，笑了笑沒說什么。我站起身走到顧安身邊說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他笑著點了點頭，喜悅貫穿著他的整個夜晚。

然而就在我離開沒多久，謝瑤對顧安說出了分手吧，突然想起一句話，“我想對你說三個字”。這也是三個字，但并不浪漫，也不溫暖，只是抽空了顧安所有的力氣，甚至是握住話筒的力氣。

我走出KTV，晚上已經不是很冷了，在未來一段時間，城市進入夏天的每個夜晚都將越來越肆意。

那家奶茶店里她一個人坐在桌邊，我笑著坐在對面。女生們喜歡談論感情，即使她們知道結果不好，也一定要聽到那個結果。我們聊著過往，像是細數從前的大人。一直很平靜，因為彼此都沒有想太多，在相隔了好幾年以后，朋友這個關系重新出現在我們的名字之間。

她變了很多，那時她還不會濃妝，時光在低眉淺笑里清澈的讓人不敢呼吸，如今她坐在窗邊燈下，學會了笑不露齒欲說還休，溫柔于眉眼間的歲月仿佛窗外霓虹里飛逝的車流，光幻迷離。

我笑著說了再見。剛走出奶茶店就收到顧安的消息。

“哈，你不用回來了，我要早點回家當個好孩子了。你也回家吧。”我仿佛能看到他玩兒的盡興后的那張笑臉。我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

安揚的電話接著打了過來。

“謝瑤和顧安分手了。”

我停下了腳步，手機一直放在耳邊，我沒有說話，安揚也一直沉默。我轉身看著身邊陌生的人群和車流，燈光似乎隨著夜越來越深而變得越來越冷。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做了回應。

“哦。”

很多很多話彼此都明白，所以不用說，很多很多事彼此都無力，所以也不用說。我聽到安揚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掛斷了電話。

我現在所在的地方距離我家很遠，雖然晚自習結束的時間也到了，但我沒有打車回家的想法，就這么走下去似乎能想通很多事。

原來這個單薄無力的年紀終究經不起彼此的長情。其實是早就明白了的事，也都知道是時間的問題，但總還是會有所期待，所以失望呼嘯而來。然而我這里只是失望，顧安那里呢？

我突然懶得去想很多事情，可能腦細胞都用來計算數理化了吧。原來應試教育的好處在這里，它不給你時間去歡樂的同時也不會給你精力去憂傷。

從現在開始回望的時間里，有那么多的風景和故事，我卻想到了一個又一個人的背影，無一例外的暗淡而孤獨。

和他們相比，似乎在最初選擇的時候我就已經放棄，明白結果的同時，也因為我怕。

我怕時間太久，風景和夢會模糊。

我怕情書太長，光陰和紙會泛黃。

我怕故事太遠，深情和歌會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