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習結束后，昨夜綿延到現在的睡意席卷了大部分人的意識，教室里像上自習課那樣安靜，偶爾有去食堂買早餐回來的同學聊天的聲音。我枕著手臂半睡半醒，依稀看到安揚走出教室的身影，耳邊的聲音細碎而朦朧，像是飄在夢里的風的聲音。
我坐在靠走廊的位置，一直都不喜歡坐在這樣的位置，不僅因為老師下來走動的時候可能被提問，更因為……
砰！有誰突然撞在我的桌子上，然后傳遞過來的力道幾乎讓我從椅子上滑下去，本來不是很清醒的大腦對于這種讓人火大的行為只有一種反應，就是朝他臉上狠狠打一拳。
我皺著眉頭睜開眼睛，逆著透過窗的陽光，是顧安的側臉，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或許因為氣憤而微張著嘴，終究卻什么也沒有說。
“你想用屁股對著我到什么時候？”我一把推開他，他仍然是一句話不說地看著前面，推開他以后我知道了他看著的是謝瑤。我也知道了是謝瑤用力推顧安撞到了我的桌子上。
他們兩人的對視很短暫，只是彼此間最微不足道的埋怨，還沒到相視擦肩如路人那樣的不可挽回。謝瑤的臉色一如既往的顯得略微蒼白，我知道是因為貧血，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憤怒的情緒，很淡然地吃著她剛從食堂買回來的早餐。顧安就站在走廊里看著她，什么也沒有說。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身邊的空氣似乎因為他們兩人慢慢積聚起來的壓抑氛圍而變得讓人感覺粘稠。像是電影里那樣，安靜了好久，突然砸過來一堆書或者突然地掀倒了課桌，或者是大聲的哭泣，抱怨……總之在我想到這些以后，我起身向教室外面走去。
走出教室的一瞬間，夏末清晨的大風吹過了走廊，吹過了天橋，吹過我眼前，讓我突然清醒了很多。我看到安揚站在天橋那里，雙手很隨意的撐在護欄上，風吹著他的劉海，細碎了寧靜的目光，整個人安靜得仿佛這片空曠的天空一樣。我總是在想如果眼睛可以是照相機多好，那么多讓人心頭觸動的瞬間都在眼底劃過，來不及讓人留下就消逝得了無痕跡。
10分鐘后，顧安靠在我和安揚旁邊嘆了口氣，暗淡的光線并沒有將他的影子映在地面上，讓他能像往常一樣看著影子整理頭發。我和安揚也知道了他和謝瑤之間發生了什么。
“我錯了嗎？我苦心準備做錯了什么？”顧安情緒漸漸的有點激動，聲音變得大了，語速也比之前更加急促。
“之前在教室里和謝瑤在一起也沒見你有這氣勢啊?！蔽倚χ鴮λf，希望他平靜下來。
“他和謝瑤在一起的時候要是有這氣勢，很多問題就不是問題了?！卑矒P的一句話讓我掩面嘆了口氣，這兩句話加在一起顧安肯定以為我們是在諷刺他，可我不是那個意思，安揚？他沒有那個精力去諷刺他。
顧安看著我們冷冷的笑了笑轉身走了。我轉身看向安揚，他問我，“我說錯了什么嗎？”
我嘆了口氣仰起頭，略微陰沉的天空里綿延著一層灰白的云，因為覆蓋了整片天空，所以讓人覺得似乎這就是天空了，風忽大忽小不間斷地吹著，整個世界無比空曠。
安揚沒錯，我也沒錯，顧安也沒錯，謝瑤也沒錯，所以這種事才會被人們叫做誤會。
上課的鈴聲永遠和新聞聯播一樣不會有絲毫的偏差，準確得讓人生厭。第一節課，安揚在睡覺，我不想睡，但因為顧安那一撞我一整個早餐時間都沒補覺，所以我也睡了，謝瑤在聽課，顧安在看著謝瑤在聽課，就這么過去了。
下課后一個圓圓的身影飛過我眼前，然后又回來，眼睛瞇著，配上他的劉海和肥肥的臉顯得特別可愛，我看見他就很想笑，不是那種笑話，只是看見他就感覺很開心，他是個很有喜感的人。我叫他肥寶。
我一直很疑惑為什么我高一的時候沒有和他玩兒起來。
“能不能借我50塊錢？”他坐在我對面，一臉認真的說。
后來我覺得可能是高一的時候他沒找我借錢吧。
時間像是一根經不起拉長的絲線，如果閉著眼用手拉著往前摸一定會突兀地抓空。
夏季熾熱的空氣里很快地到了一天的末尾。下午放學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像是想拼命的釋放余熱，夕陽的熱度讓人不想去觸碰絲毫。洶涌的人流像每一個昨日一樣在暮色里流向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
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是陳曦的號碼。
“喂？怎么了？”
“我出院了，朋友們找了個場子晚上給我慶祝，你一定要來?！?
“呵呵，好，我會來的?！庇浵铝藭r間和地點，我掛斷了電話，騎車回家，同行的是16班的幾個男生，安揚又恢復了快餐店的工作，顧安疲憊地追著謝瑤的背影，所以無論怎樣很多事不必要執拗的堅持，似乎總能找到一些替代吧。
晚自習請了假，不僅因為陳曦叫我，也因為今晚可能學不了什么，顧安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會找我傾訴他的苦楚，然后問我該怎么辦。所以還不如出去避開煩惱，讓自己輕松輕松。利益最大化，我總會這樣去思考問題，但思考后會沉默很久，有些時候，這樣，似乎真的很冷血。
我走進KTV某個包間的時候，里面已經有了很多人，我笑著和他們打招呼，陳曦走過來把我拉到身邊，問我要點什么歌，我說我先坐會兒，你們先唱吧。
KTV里的聲音并沒有變小，我卻不像最初那樣覺得嘈雜。還記得第一次發現我的視力居然比不上我的手機像素的時候心里的恐懼，然而時間的強大讓我也習慣了偶爾透過那片玻璃去看世界。漫長的時間等于習慣和麻木。
我笑著推辭了身邊某個網吧網管給我遞過來的香煙，視線穿梭在浮動著暗淡霓虹的包間里，看有多少我不認識的人。最終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瘦小的黃發少年的臉上。
真的是很難找到記憶里李晉的樣子了，很久很久沒見了，6年？或許吧，對他比較深刻的回憶還停留在一個被搶了幾張卡片就會哭的男孩的樣子。現在呢？是個什么樣了？手指間夾著香煙，一臉痞氣的笑，頭發是偏向棕色的深黃色，和左右幾個青年相互聊著一些無聊至極的話題。
或許是曾經被欺負了很多次，某天跟著一個能讓他不被欺負的人后面開始混，一天，一個月，一年，積累起來的人脈可以讓他自己不再被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欺負。
可當初只是不要被欺負就好吧，還是想學習的吧，應該還是想考個大學什么的吧。然而一切的軌跡似乎從最開始偏了一度或者兩度，然后在六年的時間里像偏離了目標的射線一樣快速而錯誤的前進。到了現在，或許會覺得這樣也還好吧。
剛開始拿到一個，然后慢慢得到一堆，最后理所當然的丟掉初衷；最初接觸一個，然后漸漸認識一群，最后麻木不仁的忘記自己是誰。
我坐在潮水一樣洶涌的樂聲和笑聲里，想象他六年里肆無忌憚地獲取，然后痛徹心扉的失去。然后我又覺得，似乎我們每個人都曾如此吧。我拿起眼前的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沒有什么蔓延的過程，從舌頭到喉嚨，再到腹腔，刺激的感覺一瞬間爆發在大腦里。
記得最后我和陳曦兩個人去了酒吧。
霓虹里的曖昧情話像是杯子里的醇酒一樣一直晃在嘴邊，翹起的唇角在迷蒙的燈光下永遠是副令人著迷的剪影，老男人沙啞嗓音笑著唱情歌的現場太感人，人們用手指點著吧臺的影子像是在回憶里浸泡了半個世紀般模糊而又熟悉，空氣里有一片光和海，藏著無數個有味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