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大海,深暗的海潮無聲地洶涌著,中間飄著一座孤島,沒有飛鳥,沒有船只,孤獨的感覺從島上蔓延開來,然后輕而易舉的鋪滿整個世界,直到再也無法忍受,安揚睜開了雙眼醒了過來。
記不清是第幾次遇到這個夢境。
床頭柜上的鬧鐘以恒定的速率滴答滴答的走著,窗邊書桌上攤放著每個晚上都來不及收拾好的資料書,他翻身起來靜靜地坐在床上,破曉時暗淡的光線浮動在臥室里,畫面像是被稀釋的永夜。
他站在鏡子前整理好頭發(fā),收拾好領(lǐng)口和衣角,沒有一絲聲音。安安靜靜地擺好臉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情緒,然后拿起書包出門。
天空被昨夜的大風(fēng)吹得無比干凈,荒蕪得沒有一朵云。還沒有日出的黎明顯得十分的蒼白,交叉在一起的寬闊街道上流動著龐大的人群。這樣的畫面似乎已經(jīng)刻在心里,即使時間漸漸沒入深海,有很多仍舊是我們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的,它們一直都在記憶的深處寧靜地呼吸。
城市的另一個地方,顧安的自行車手把上掛著一份早餐,他手里拿著自己的。身邊時不時有學(xué)生騎著自行車走過,車輪轉(zhuǎn)動的聲音在還沒有徹底清醒的大腦里聽起來模糊而又遙遠(yuǎn)。刷刷的聲音,快速摩擦過身邊空氣的身影看起來都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然后快速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因為是夏天了,所以人們開始漸漸穿的單薄,但今天早上似乎格外的冷,或許是因為昨天吹了一夜的風(fēng)。
他站在謝瑤家小區(qū)門口已經(jīng)二十分鐘了,眼前的街道從最開始的空曠慢慢的變得有了生氣,漸漸喧囂。天空也從之前還沒有亮透的暗沉到現(xiàn)在抬起頭可以看到遠(yuǎn)山的輪廓。
顧安吃完了他手中的最后一口面包,喝完了最后一口豆?jié){,拿出衛(wèi)生紙擦完嘴后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雙手拍了拍車把。本來想在暗淡的黎明和謝瑤一起去學(xué)校,然后給她買好的早餐,笑著講昨天晚上看過的電視劇和小說里有趣的段子。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亮了,那種朦朧的感覺和腦海里的睡意一起消失在漸漸滑動的時間里。
他很確定謝瑤并沒有走,因為他來得很早,早到他很自信的認(rèn)為謝瑤在出門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已經(jīng)買好早餐在小區(qū)門口等她,很經(jīng)典的青春暖心劇情不是嗎?這樣的畫面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顧安看了一眼手表,6:43,還有7分鐘就是學(xué)校規(guī)定的到校時間了。他并沒有對這個時間思考太多,他伸手摸了一下掛在車把上的那份為謝瑤準(zhǔn)備的早餐,豆?jié){已經(jīng)變得冰涼,在這個格外冷的早晨,空氣里流動著冬季玻璃上的白霜那樣滲人的寒意。
他抬起頭看了看謝瑤家小區(qū),門口還是沒有那個他一直在等的身影。只要兩分鐘他就能再買回來一杯熱的豆?jié){,提前設(shè)定好的劇情和畫面怎么可以因為一杯冷的豆?jié){而破碎。兩分鐘,她應(yīng)該不會出來吧。他用力地踩了一下自行車踏板,背影很快地消失在路口。
如果他晚一點走,就會看到因為肚子痛而皺著眉頭的謝瑤走出小區(qū)的身影。如果謝瑤能早一點找到治肚子痛的藥,如果她能早一點出來,她就能在顧安消失在路口前喊住他。但時間很巧妙的避開了所有可以迎來完美結(jié)局的部分,仿佛算計好了一樣。
謝瑤面色略微蒼白地站在那里,眼底是顧安在路口一閃而逝的背影。突然一陣風(fēng)刮過街道,對面飯店豎在門前的招牌被吹得劇烈晃動,發(fā)出嘩嘩的響聲。謝瑤騎上自行車順著人流走向?qū)W校的方向,因為太過用力,握著自行車的手顯得有些蒼白。
命運刻意安排的巧合會讓你所有的解釋都顯得像是在為自己自私而狡辯的借口。因為真的很難。
我走進學(xué)校的時候還比較早,天橋上還都是來來往往早讀的學(xué)生,早操還沒有開始。其實我覺得這里每一個高三學(xué)生的語速都可以媲美華少。他們背誦古詩文和英語單詞的語速讓人感到難以置信。之所以說他們,不僅是因為我才高二,而且即便是高三我也沒能練成那樣的語速,我高二時的那屆高三在回憶里似乎是特別牛的樣子。
林峰拿著英語書站在天橋上,眼睛時不時地瞇起來,寫滿筆記的書頁被不停地來回翻動,他的聲音有些沉,但很亮。像大部分人一樣,他也習(xí)慣來回走動著背誦。我穿過天橋走進教室時和他笑著打了個招呼,他突然很氣憤地朝我揮了揮手,我一時間有些無語。
“我昨天打你了?”我停了下來靠在天橋的護欄上,似笑非笑地問他。
“過去過去,懶得和你說。”他雖然是笑著打發(fā)我走,但本質(zhì)上還是趕我走。
“大清早的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最后還不是選了這個?我起碼堅持到了最后。”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天橋,很快地走進了教室,我想叫住他,但被一聲急促的哨音打斷,接著整棟綜合教學(xué)樓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凌亂的像是我腦子里的思緒。
最后還不是選了這個……
選了什么?
后來我知道他指的是理科,突然想起那時文理分科的時候,我和他是班上最糾結(jié)的兩個人。到底選文還是選理?所有的人似乎都沒有面臨過這樣的選擇,因為他們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很多人果斷地選擇了理科,很多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文科。
果斷,毫不猶豫,總之就是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得到的結(jié)果。
“你想學(xué)文還是學(xué)理?”高一的時候我曾這么問過他,站在四樓看著下面打羽毛球的同學(xué),語氣像是開玩笑那樣隨意。橙色的陽光映在額前的劉海上,永遠(yuǎn)是最溫暖的顏色。
“選文還是選理?”期末要分科的時候,他曾這么問過我,站在我的課桌旁,語氣像是詢問高考志愿那樣認(rèn)真。夏至的空氣無比燥熱,永遠(yuǎn)是不想觸及的溫度。
我回答不上來。
這樣的問題背后隱藏著的,是一句“我其實想學(xué)文。”
其實有時候想想,已經(jīng)是毫無興趣可言的應(yīng)試教育了,學(xué)文學(xué)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種事說到底也是無所謂的吧,反正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合適不合適這樣的問題。
他跟我說,我起碼堅持到了最后,是因為他比我多猶豫了幾天嗎?這樣看來似乎我顯得更明智一些吧,沒有在這樣無謂的選擇里讓自己多憂愁幾天。
關(guān)于初衷還記得多少呢,回憶,回憶,到遺忘。一直追夢的人總是來不及收拾昨天深夜里凌亂的書桌,戀愛中的人總是關(guān)心則亂和過猶不及,還有的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總是這樣或許也還好……
“還有什么忘記了的嗎?”
“無所謂了,反正我們一直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