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油光水滑的棗騮馬邁著優雅的小方步,穩穩地拉著漆紅色馬車,駛過四下無人的大街,馬車“格拉”“格拉”響著。
路過的羽林士卒在看到馬車上掛著的令牌后,皆是匆匆而過,不敢有絲毫阻攔。
王允揭開馬車左側的簾子,一路上他的眼睛都沒離開過幾寸見方的小窗,好似要將雒陽城牢牢地刻在腦海里。
素衣少年王煦看著老王允的皓首蒼髯,心中隱隱有些歉意。
“叔父,您其實可以逃的,逃出雒陽!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
王允放下簾子,回頭看著王煦,白眉微微夾緊,
“煦兒,你心軟了嗎?計策是你想出來的,如今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你怎能猶豫不決?”
是的,用王允頭顱去招安的想法是王煦想出來的。在這以孝治天下的漢朝,這消息若是傳出去,別說仕途了,恐怕立刻就落到人人喊打得地步。
“成大事者當堅毅果敢、能謀善斷!在宮內,我才對天子說過的話,你這么快就忘了嗎?”
王煦盯著王允的眼睛,四目相對,他能感受到老人滄桑的眸子中透露出來的堅定,
“未曾,煦兒會替叔父完成遺愿的,匡扶漢室,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好!于國,老夫希望你為賢相良臣;但于私,老夫更希望你為霍光、做周公,扶幼主、鎮華夏!”
王允欣慰地伸手想要摸摸王煦的頭,可看著已經蓄起發冠的王煦,他只能苦笑地搖搖頭,轉而拍了拍少年的肩。
“老啦!”
……
太學院前,王煦站在夜色中,默默地目送著馬車遠去。
直至“格拉”“格拉”地馬蹄聲徹底消失在耳邊,他才緩緩走進太學院中。
太學院的舍廬內,燈火通明,一道道勤學苦讀地身影映在窗紙上。
除了門房,根本沒同窗注意到王煦。
“咯吱~”
王煦推開木門,將素衣脫下,取下發冠,整個人疲憊地癱倒在床上。在自己的舍廬內,他終于可以褪去風光霽月的外皮,好好休息一下了。
其實太學生多是數個人擠一間舍廬,完全沒有絲毫隱私可言。
但誰讓他有個好背景呢?太原王氏的嫡脈,雖比不上四世三公的袁、楊兩家,但也是顯赫非凡。
“哈,穿越一世,我居然也成了所謂的特權階級。”
王煦躺在床上,將雙手壓在腦后,翹起個二郎腿。
沒錯,王煦是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沒有什么狗血的意外、重病,就僅僅是人到暮年,壽終正寢罷了。
轉生一世,從幼童開始成長,他最開始還是有點不適應。原本七八十歲的人了,現在卻還被人捧在懷里,吃喝拉撒全靠人服侍。
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還是適應了。兩世為人八九十歲,還能有父母的關懷,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昏暗的燭光下,王煦回憶往事,不一會兒兩片眼皮就開始上下打架,一不留神意識便陷入了淺層的睡眠中。
春夜的涼風徐徐吹進舍廬,把只穿了件單衣的王煦凍得打了個哆嗦。
“我這是睡著了?”
他起身披上素衣,又抬起手拍了拍腦袋,強行令自己清醒。
“看這輪彎月,如今應當已過了子時,已是凌晨了?!?
王煦把床榻邊上的小案牘搬上了床,整了整衣裳,隨后盤坐于案牘前,提筆將所有謀劃一一用簡體字寫在縑帛上。
他習慣了在一切開始之前,將計劃全都復盤一遍,以確保做到萬無一失。
夜風從半掩著的小窗吹進,燈芯火焰躍動,光線忽明忽暗,微弱的噼啪打破了舍廬內的沉默。
時間飛轉,燈油緩緩見底,芯絨只剩短短一節?;鸸廛S動間,黃釉色地燈盞又添幾分焦色。
“差不多了。”
王煦把手中的狼毫筆擱在一旁的筆架上,取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將寫過字的那一節縑帛裁下。
裁下的縑帛被他用手捏住,借著最后一點油燈的火苗點燃。
干燥地縑帛瞬間引燃,搖曳的火舌飛速向上吞噬著,好似想舔舐捏著帛巾的細長手指。
夜風卷過,灰燼飄散落地。
在火焰燎起的最后一刻,王煦松開了手指,僅剩的縑帛在空中燃燒殆盡。等到落在地上時,只剩下破碎的灰燼。
“一切妥當,唯一的變數就是呂布。”
王煦不記得歷史上呂布是否臨陣脫逃了,但依照這位呂溫侯的性格,就算不跑也很難全心全意的抵抗李榷郭汜二賊。
朝廷方面兵將匱乏,若呂布一逃,就算招安了李榷郭汜,也會形成一家獨大的格局。
“要使豺狼虎豹愿意呆在同一個籠子里,便需要把握得住平衡。不管哪邊得勢,都要懂得制衡和彈壓?!?
王煦起身下床,背著雙手走到窗前,手指摩挲著,似在思索著什么。
萬籟俱寂,但此時的東方已經出現了瑰麗的朝霞,地平線泛起的一絲絲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潤著淺藍色的天幕,新的一天從遠方漸漸地移了過來,有些百姓的屋頂飄著縷縷炊煙,空氣中彌漫著輕紗似的薄霧。
“宵禁還未解除,再等等。”
他回身半倚在床上,閉上雙目靜靜地等待著。
半晌
“鐺鐺鐺~”
隨著一陣陣急促地鑼鼓喧囂,打更人將宵禁解除的消息傳到大街小巷。沉寂了一夜的雒陽城又開始變得車水馬龍,仿佛城外的叛軍并不存在一樣。
春日的清晨霧氣大,王煦戴上一頂斗笠,又從衣柜中取下一件藏青色地披風掛在身上,推開門朝外走去。
一路無事,沒多久就來到了司徒府的側門。
敲開門,這里的門房對他也早已不陌生,抬手指了指書閣方向,示意他先去書閣等待,自己去叫王允。
王煦輕車熟路地避開仆人,順利到達書閣。他朝地上的蒲團一坐,隨手從架子上抽出一本古籍開始打發時間。
轉眼半個時辰過去了,王允這才姍姍來遲,他一邊整理著胡須,一邊邁進書閣,順手關上了書閣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