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都，雒陽

日落西山，殘陽如血

城上，兵卒將火把升起，枕戈待旦；城內，一伍伍羽林衛披堅執銳，開始巡防街巷。

百姓早早地回到家里，緊閉門窗。

街上除了呼嘯地東風外，便只剩下甲胄葉片之間的摩擦聲。

緊張的氣息籠罩在這座已有二百余年未經歷戰火硝煙的古都之上，哪怕是黔首愚夫都能察覺到戰爭逼近地腳步聲。

西宮的書房內，雕龍刻鳳的座椅上，坐著一位瘦弱的幼小皇帝。

門外，內侍引著一位身穿司徒服飾的白發老者走進；

老者一手拄著竹杖，一手攙著身旁的溫潤少年，步履蹣跚。

臺基上點起的檀香，煙霧繚繞。盞盞明燈被宦官點起，擺放在書房的各個角落。

“老臣王允，叩見陛下。”

王允將竹杖交給少年，朝小皇帝躬身行禮，少年也跟在他身后有樣學樣地朝著小皇帝行禮。

“老司徒請起。”

小皇帝端坐在桌案后面，雙手遠遠地虛抬了一下，隨后朝著等在殿外的宦官喊道：“去給老司徒搬張凳子來。”

“諾。”

少頃，一個小馬扎便被擺在王允身后。

“司徒請坐。”

尖細的聲音響起。

王允微微瞇起雙眼，回身朝宦官上下打量了一番。

宦官報之諂媚一笑，弓著身子等待回應。

“有勞公公了。”

“退下吧。”

小皇帝的聲音和王允的聲音同時響起，宦官應了一聲，弓著腰退回到殿外。

王允淡淡地瞥了那宦官一眼，布滿血絲的眸中劃過一道的暗光。

回過身，他臉上的笑容又變得無比正常，讓小皇帝看著格外親切。

“老司徒連夜入宮，可是前方戰事迫近？”

小皇帝看起來表現得不是很擔心，養氣的功夫可見一斑。可惜，衣袖底下緊緊握著椅子的手出賣了他。

王允或許看不清，但他身后的少年還是能遠遠的看見小皇帝的手正在用勁。

王允面上浮現一縷悲愴，輕嘆口氣，“溫侯敗了，叛軍已經逼近雒陽，約摸明日便會攻城。”

小皇帝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握著龍椅的手變得蒼白無力，直接垂落在兩側。

“老、老…司徒可有退敵之策？”

感受著少年皇帝期冀地目光，老王允用干蒼的手覆住臉龐，顫顫巍巍地跪倒，額頭點地

“老臣無能，有負先帝，愿以項上人頭換得李、郭二賊歸附朝廷。”

“不可！老司徒，你說的這是什么糊……”

小皇帝猛得站起身來，快步走下階陛，想要將王允攙扶起來。

王允順勢直起了身子，但卻又拂開小皇帝的手，出聲打斷他的話，

“陛下且聽臣說完。李榷郭汜等董卓舊部反叛朝廷，此事皆老臣之過錯。臣本想將二賊收歸朝廷，但又擔憂西涼驕兵悍將，難以壓服，便欲冷落他們一番，順勢再借溫侯之力壓一壓他們的氣焰。未曾想，居然直接逼反了涼州殘余。

事實上李、郭二賊并無董卓之野心，更無董卓之實力、膽量，他們所求無非高官厚祿。只要臣一死，李、郭二賊再無借口發兵，甚至他們還得擔心各地是否有人趁董卓被殺，入京勤王。屆時，陛下只需虛與委蛇，再許以高官厚祿，二賊必降。”

“王司徒忍辱負重，剪除董賊，襄救朕于水火之中。朕豈忍心如此？”

小皇帝以袖掩面，語氣哽咽。

王允拽下小皇帝掩面的衣袖，握住冰涼的手掌，雙目死死盯著他稚嫩的臉龐，

“為國除賊，臣子本分。若是讓叛軍入城，輕則帝位更替，重則國祚不保！以臣一人之命便可平息禍亂，陛下還在猶豫什么？如惠帝一般優柔寡斷，等刀架在脖子上，才想著反抗嗎？”

小皇帝被老王允突如其來地呵斥聲嚇住了，怯生生地看著他。

不管之前表現得多么成熟，到底還是個孩子。

王允身后的素衣少年見狀，輕咳一聲，快步上前扯開了兩人。

“叔父一時失言，請陛下見諒。”

說罷，拉起小皇帝的手緩步走到窗口，指著西邊落日余暉道：

“陛下且看，我大漢至今四百載，正如這輪紅日一般。

高祖提劍入咸陽時，好似炎炎夏日（夏天的太陽)于扶桑樹上初升，輝耀大地，驅逐黑夜。

光武帝中興大漢時，這金烏飛上了天中央，烈日橫空，威加四海。

而如今的大漢卻是紅日西墜，日薄西山。陛下若想再次中興大漢，當用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

待到素衣少年說完，王允也已經走到他們身后。看著小皇帝懵懵懂懂地表情，王允開口道：

“陛下，老臣之死若能換來國祚延續，臣雖九死其猶未悔。待到陛下成年，收攬英豪，平定動亂，未嘗不能二興大漢。”

“司徒去后，滿朝文武，誰可為朕倚重？”

王允拂須，皺眉思索，將三公九卿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少頃兩位須發皆白的身影浮現。

雖然老王允有些看不上他們，但他死后，非此二人無法鎮壓朝堂。

“太尉馬日磾深受皇恩，老持承重，朝堂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

征西將軍皇甫嵩將門世家，久經戰陣，曾大破黃巾、掃平叛亂，威震天下。凡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

“善。司徒可有事相托？”

待到王允說完，小皇帝點點頭，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開口問道。

王允看了眼身旁默不作聲的素衣少年，

“陛下，這是臣的侄兒王煦，字子安。煦兒是我王家唯一的嫡脈，自幼便天資聰穎，獨具慧質，后又四處求學、飽讀詩書。老臣想將他留在陛下身邊，為他求一個侍郎之位。”

“老司徒一生為國，這點要求有何不可？朕即刻下旨，任王煦為侍中。”

小皇帝張口便想令門外的內侍取綾錦、筆墨來。

“陛下無需如此。煦兒現為太學生，待臣死后，只需讓他攜臣的頭顱前去城外招降李、郭二賊。若功成身退，則可順勢任其為侍郎。若是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