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不，準確來說，是一人一傀儡，不問緣由，“湊熱鬧”去了。

果然，半夜，她們湊上了一個大熱鬧。

二人大半夜在永城“哼哧哼哧”抓傀儡時，云城在水一方的主殿寢房中，秋水幽幽醒來。

看著熟悉的帷幔，他恍惚地摸了摸身體，半晌，震驚至極，一骨碌翻身坐起。

床上一片昏暗，王嫣躺在他身旁，正微弱有規律地呼吸。他不敢置信地揪了揪眼皮、捏了捏臉、摸了摸心臟，疼痛和心跳仍難消他心中的震驚與疑惑，不由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

不是夢？

他還活著？

這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輕輕披衣起身，看向窗外，熟悉的石榴樹，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彎月，熟悉的一切……

庭院中似乎站了一人，背影也極其熟悉，秋水瞇眼看去。

“醒了？”

聲音有一絲沙啞和蒼老。

“爹。”

秋水閃身窗外，和那人一并站在石榴樹下。

秋明朗仰頭望著石榴樹，面容憔悴，怔怔出神。“長生燈滅，祖廟示警，族人皆知。死而復生，瞞不了多久的。你帶著嫣兒離開，再不要回來。”

秋水瞬間紅了眼睛，嘴唇翕動。半晌，他控制住情緒，直著嗓子問道：“生生呢？思慎情況如何？我是如何……？”

“那日天降四十九道天雷，不是渡劫，而是天罰。”

秋水眼瞳一縮。

“思慎撐過來了，阿生……兇多吉少。”

“那是思慎救的……？”秋水艱難道。

秋明朗瞥了一眼兒子，心中暗罵一句“糊涂蛋。”

“思慎得了山神傳承，姜景那老小子自己痛快承認了。”

庭院一時寂靜無聲，唯有偶爾一陣陣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傳說有一種獻祭術，向神獻祭元魂，取一滴神的心頭血，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此舉有違天道，是會被天譴的。思慎那日應該是被阿生連累了，幸好沒有大礙。”

秋水哽咽著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唇，雙拳緊握，竭力克制情緒，有些疑惑的說道：“生生沒有意識，而且她應該不會這種禁術……”

“這些年，你知道她什么？”秋明朗憤懣一嘆，“你知道她是喜歡吃西瓜、葡萄還是石榴？你知道她是討厭長蟲、泥鰍還是黃鱔？你知道她是會耍槍、玩劍還是法術？你什么都不知道！”

還想再說些什么，見秋水情緒將要失控，秋明朗臭著臉住了嘴，恨恨看了他一眼，“兩日前，江南盈城孫氏、毛城阮氏和青城馮氏三族，同時被傀儡襲擊，幾乎滅門。這只是洗盤的開始。等嫣兒醒來，你帶她速速離開。”

“這個時候我更不能走。”秋水低沉壓抑的情緒，瞬間多了一絲憤怒與堅定，“華易那老道士……”

“這個時候，你們留在云城才是宗族最大的危險。”秋明朗再次打斷他，“知道一些真相的，會對姜夢不利，弒神者并不是虛構的；不知道真相的，還以為我們秋氏一族藏了什么復活秘術。這兩種情況，對姜、秋兩族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況且，這些年你在身邊，除了能氣死我，你還有什么本事？”

秋水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殿門輕輕打開，王嫣慘白著臉站在殿門口，“就聽爹的吧。我們去鬼城。”

“鬼城……”秋明朗愣了一瞬，喃喃道：“也好。那里一般人想不到，想到的也很少會去。”

“事情沒有平息前，不要回來。最好永遠不要回來。”說完，他轉身離開。

與大半年前相比，父親的聲音疲憊許多，面容憔悴許多，背影甚至開始佝僂……這些變化秋水看在眼中，瞬間又紅了眼睛。他沒有料理好自己，便折騰得父母迅速衰老、妻女慘遭不幸……他們這些無辜的人，為他的錯誤買單。

“爹。”秋水噗通一聲跪地，三叩首，“兒子不孝……”

“快走吧。”秋明朗頓住腳步，哽咽著嘆息一聲，又提步離開。

人走了許久，秋水依舊跪在地上，無聲淚流滿面。

“等事情過去，想回來，我們再悄悄回來。”王嫣深呼吸幾次，輕輕走近，一邊輕聲哄著秋水，一邊擦著他的眼淚。“還找謝容嗎？”

秋水漸漸平復情緒，一邊起身，一邊堅定道：“找。”

“好。”王嫣微微點了下頭。

“當年他封印生生的元魂，定是發現了什么。南疆的碧血天眼，不是浪得虛名的。”

“找我做什么？當年我可什么都沒發現。恰巧遇到，順手幫個忙而已。”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少年腔調突兀出現。王嫣立即身體緊繃，警惕著四周，卻沒看見任何人。

“二十年了，你終于舍得現身了。果然，用什么方法騙你出來，都沒有‘葉蓁’這兩個字好用。”秋水從胸腔里輕哼一聲，態度熟稔得像是老熟人。

“那這次你可就猜錯了。”一道身影閃現殿脊上，男子仰躺著，手里拿著一個葫蘆酒壺，微微仰頭喝著，淡淡的酒香瞬間充斥二人鼻腔。

“酒鬼……”秋水眼眸一暗，淡淡自嘲一笑，“果然……”她在奧特斯大賭場沒有撒謊，只是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讓他們聽著有些不太相信。

“我這次來，是取一樣東西的。”謝容躍下殿脊，邊走，邊在手上悠著酒壺。

王嫣下意識握住腰上的鞭子，不是她過于謹慎，而是眼前這人實在太邪。他穿著一襲青色衣衫，披著黑色披風，腰上懸掛一把三尺長劍，妥妥一個儒劍修士風格。但那雙空靈清幽的碧眼，仿佛能吸人神魂，一眼窺探人的內心。來人果然是南疆邪手謝東風。

謝容走近，抿唇淡淡一笑。王嫣這才發現，他的聲音像個少年，容貌更似俊郎少年，不由心中一緊，難以想象他比秋水還大上兩歲，看上去卻只有二十來歲。

他的境界遠在秋水之上。這是謝容閃現王嫣面前時，她心中最后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