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幻境中驚醒的阮肅詫異的看向林柒染，林柒染神色如常的熄了香，走到桌邊給阮肅倒了一杯茶
“不若我與將軍再做一樁生意好了”
沒時間思考，阮肅幾乎脫口而出
“閣主需要什么”
林柒染又起身坐回阮恬的身邊，看向那雙無法聚焦的眼睛后又轉身面向阮肅，她尋了張最近的椅子坐下
“將軍可知那宮舒是何人”
“封夕一族”
“說來倒是有緣，就在將軍你們啟程離開西滇的前幾日這位公子找到九音閣，那時適逢閣內出事，無暇顧及這位公子的生意，所以匆匆結束了那樁生意，不如將軍猜一猜那位公子是用的什么作為交換”
“我猜不出”
也不想猜
林柒染抬起阮恬下巴，隨后輕笑出聲又看向她的眼睛，卻沒有直接回答自己剛剛問出的問題
“聽聞將軍早年只身抵制西滇生蠱盛行之風數年，而后頗有成效，想來將軍也是預見了生蠱所謂逆轉生死的謊言，可有一件事您也知道，這世上沒什么人或東西生來就注定善惡，蠱也一樣，生蠱本無錯，當年西滇王族驅術士為他們飼養生蠱，您這么抗拒，是怕重演封夕的禍事嗎？”
這次阮肅沒有回答，只是看向林柒染的眼神終于有了波瀾
林柒染沒有去看他而是抬起了阮恬的手輕輕捏了捏隨后指尖在靠近心臟的位置停下
那里本該是心臟的位置，可是這里沒有阮恬的心臟
“將軍可知阮姑娘為何與別的傀不一樣，世人都道傀術陰邪，就像西滇能逆生死的生蠱一樣，阮姑娘周身的不同，正是因為西滇的生蠱與封夕的傀術相合，這世上的事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刻意，前些時日那位公子與我交換的物件正是西滇設為禁術的死蠱”
生蠱與死蠱想伴而生，卻不相伴而活
人說，生死不棄
生蠱與死蠱生來就是彼此相棄
生蠱與死蠱相伴而生，生蠱活死人，殘生肉白骨
這兩句童言剛傳出來時，人們都以為生蠱生來就擁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但其實活死人的從來都是死蠱，所謂殘生，就是死蠱
林柒染看向阮恬，一時竟覺得無比悲哀
這世上最陰邪詭異的兩個續命之法都用在她身上，可她依舊活不下來
死蠱寄生，會從生蠱宿體汲取生機為死蠱的載體提供源源不斷的生命力，而死蠱分擔生蠱宿體的一切傷害，生蠱受到致死的傷害時，生蠱會將宿體的生機吸收殆盡，以為死蠱延長生機
宮舒將生蠱與封夕的傀術相合，阮恬身死那天，被練成傀的遠不止她，還有死在陣前的所有人，但他們在死前就為生蠱儲存下足夠的生機才讓阮恬得以非人非傀的存活至今
他們說的沒錯，宮舒的確算是一個天才
以百人血供一人生，夠瘋夠狠夠殘忍，也足夠聰明
但這些，都與阮肅無關，他不需要知道
“我聽不懂，閣主是什么意思”
“我與旁人做了一樁生意，正巧將軍可以幫到我，若真算起來是我虧了，不過看在我即將大賺一筆的份上，就與將軍做這樁虧本的生意好了”
“何意？”
“我會從阮姑娘的身上取出她身體里的蠱，早前為了怕阮姑娘重溫過去，情緒起伏過大，我已查看過阮姑娘的過往了，我會取出她的身體里的蠱，帶著她過往的記憶，我需要的正是阮姑娘的記憶”
“是需要查看有關宮舒的記憶嗎”
這世上到底還是聰明人多
“正是”
“深謝閣主大恩”
對于他們來說，這的確是一樁相當劃算的買賣，甚至于他們百益而無一害
但對于林柒染卻不是
從阮恬的記憶里找出有關宮舒的記憶，將一個人的記憶徹底剝離，唯有移情蠱可以做到
阮肅生在西滇，最是知道蠱蟲的兩面，移情蠱看似溫和卻最難控，共享他人記憶所要付出的代價堪比共享他人的生命，因為這份代價所要付出的痛苦是單向且數倍放大增長的
移情蠱最是嬌弱，向來只能感受到痛苦而體會不到任何的喜悅
三月為期，月滿而息
三月一發作，移情蠱母蠱宿體感受到的痛苦會化作實質作用于子蠱的載體，成倍增長，不死不休
好在，移情蠱周期長，休眠期也長
三月一沉睡，三年共余生
與阮肅說的好似輕松平常，可他們都知道，這樁生意的確是林柒染虧了
但林柒染從不是圣母，還不至于蠢到這種地步，不出意外的話，移情蠱在她這，最多只有半年的活頭
阮肅看著人，眼神像是詢問，林柒染沒多猶豫
“就今天吧，還勞煩將軍守門”
阮肅畢恭畢敬的行了禮，隨后守在門口
蠱蟲向來最講究時效，并不需要護法，十息間蠱蟲入體，很快林柒染就從阮恬的記憶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只是這卻不是俞知落想要的東西
林柒染推了門，阮肅看向她，她神色依舊瞧不出任何反應
“閣主可找到想要的東西了”
“勞將軍掛心，倒是一樁虧本的大買賣，也不知雇主還是否愿意履行承諾”
“小女她”
“三息間生息驟滅，未有任何痛苦，只是阮姑娘身死已久，我用蠱維持了她的身體，將軍此刻出發，十日生息，十天后，月落黃昏，瞬息之間，身體隨蠱蟲湮滅，黃土枯骨，轉瞬成灰”
“深謝閣主”
“昨日我已命人備好行囊，此刻出發，十日，快馬加鞭，想來，來得及回到西滇安排好一切”
“阮肅立誓，若閣主需要，拼死完成閣主所念”
“我記著了，將軍此刻便出發吧！”
看著人離開的身影，林柒染又沒來由的想起了林千城，要是林千城知道她在外面干的這些事，估計要要讓她在南閣的暖閣里跪個三天三夜
可千萬不能讓家里老頭知道，她想
送走了人，林柒染趁著天沒暗下來，趕到了俞知落的府上，俞知落聽人通稟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隨后讓人把她領進來
讓人都退下后，俞知落給她倒了茶
“怎么這會兒到我這了？”
“來兌現交易”
“七九妹妹這速度真是相當迅速呢，阮將軍剛走你就來了”
阮肅前腳剛被送走，林柒染沒過多耽誤就來了，但俞知落的消息卻比林柒染來的還要早
“瞧我做什么，怪讓人害羞的”
“宮舒的記憶，我已查探到，我原以為殿下要的是封夕傀術，現在想想，殿下要的我是真的猜不出了，不過無妨，我已將他的記憶封存在蠱蟲里，此前已與殿下明說，只能看到他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東西，蠱蟲有時效，殿下如果想看的時候可以隨時來找我”
“現在”
“現在？可以”
宮舒的記憶里能被稱之為深刻的東西說不上多，國破家亡，數年流亡
滿地的血跡，瘋魔的母親，提槍的將軍
但也有流亡中遇到的老媼，溪邊浣衣的婦人
記憶的最后，只剩西滇國破那天，滿目的猩紅
沒有他要的，只在最后的記憶一刻里看到了一群身穿黑衣的人，面容都瞧不真切
“這就是全部了嗎？”
“非我要打擊殿下，所謂秘術并沒有外界傳言的那么神秘莫測，秘術所能施展的效果也只是如此
”
西滇蠱蟲培育近百年，時代更迭逐漸更替，如此已是極限
“如此…也謝過七九妹妹了”
“殿下，人終究不能困在執念里”
俞知落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神態，整個人都懶散了下去
“七九妹妹倒是關心我”
“非是關心，畢竟殿下手里確實有我想要的東西，您活久一些，我們的生意才能長久的做下去”
“那七九妹妹看我像是有什么樣的執念”
懶得猜
“不過，七九妹妹不用擔心，雖然七九妹妹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東西，但七九妹妹帶來的也是我們原先說好的，我自然也不會食言，東西，我會盡快送到七九妹妹手里”
“如此，謝過殿下了”
“謝什么，我倒是稀奇，左丞一個克己守禮的文官，竟能養出七九妹妹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兒，倒也稀奇”
“殿下謬贊，殿下早前已問過，臣女也告知過殿下，府中管教甚多，規矩繁瑣，臣女向來是最懂禮數的”
“…………”
“臣女告退”
林柒染沒空同他拌嘴，她算著時間，計劃著要在下月初把藥材送到天寧那邊
回了家她就開始安排，就等著俞知落的藥材
糖果給她加了衣服
“小姐這么照顧那邊做什么，天寧那位長公主不在了，您接手了九音閣不夠，還要顧著那位小國君嗎，您為他做的早已足夠”
“顧然受心疾所累，是顧姐姐最擔心的事，能幫當然要幫一點”
“小姐，早點歇了吧，明日寧府那邊還有宴席呢”
“寧府，是有什么事”
“寧家那位嫡出的女兒也要及笄了”
快到月末了，林柒染想，顧涼該回來了
“糖果，你明日去九音閣看一圈，將事情都安排好，三月末阿姐的婚禮，我不能缺席，不能讓九音閣的事情耽誤了”
“我明天一早就去，那小姐同二小姐一起去寧府的宴吧”
“明日，我不去了，我去一趟三殿下那邊，看著藥材，早點結束我也安心”
“那我讓”
“不用差人陪我，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