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白告白的那天，大概是阮恬這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但江慕白說，阮恬此后所有的不幸都是源于這場盛大的告白
這場告白的效果立竿見影，愛意盛大熱烈，全西滇沒有人不知道阮恬和江慕白的關系了，包括流浪到西滇的宮舒
幻境中出現宮舒的那一刻起，阮恬的情緒出了很大的波動讓幻境出現了崩塌，守在門口的人聽到動靜慌忙進來熄滅了香，林柒染沒多久就醒了，阮恬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這一平靜，又變回了不生不死的樣子
“怎么樣了”
林柒染用引夢香從沒出現過半途中斷幻境的情況，她第一反應就是去探查阮恬的反應
冒進了，林柒染想，不該去賭的，還好人沒什么事
糖果也沒見過這種情況，一直盯著林柒染，生怕她出點意外
“小姐，現在怎么樣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林柒染搖了搖頭吩咐人把阮恬帶了出去又跟阮肅道了歉隨后就帶著糖果出了九音閣
回去的路上林柒染感受到了一種非常熟悉的難以言述的悲傷，她說不清這份情緒從哪里來，她突然想起了尉遲微月，那種只要見一眼就恐懼的情緒，她也真切的體會過，但阮恬和她又有點不同，她對尉遲微月是單純的恐懼，但阮恬那份情緒里帶著讓人無法忽略的恨意
她突然不想去探尋阮恬所謂的執念了，把一個人痛苦的過去血淋淋的剖開讓她重新體驗一遍，太殘忍了
她想了許久，帶著糖果去了俞知落府上
來人通傳林柒染來府上的時候，俞知落愣了一會沒緩過神，他跟著人走到門口，林柒染看起來沒什么精神的樣子，像是下一秒就能睡過去，俞知落靠在門邊看著她，說話時滿是輕佻
“七九妹妹怎么尋過來了，要帶著陪嫁丫頭一塊進門了？”
糖果聽著俞知落說的話
林柒染平日里總是張牙舞爪的，有時不愿意跟他計較也會跟著斗兩句，就算沒占到便宜也不肯輕易放過人，這會兒卻安安靜靜的沒什么動靜了，俞知落沒再打趣人把人領進了府里
林柒染看了俞知落一眼，俞知落了然示意后面的侍從退下，林柒染也讓糖果退守在門口
“現在可以說了七九妹妹”
林柒染卻又猶豫了，像是斟酌該怎么開口，俞知落笑了聲給她倒了杯茶，剛想說你慢慢想，對面的人就開口了
“因川煙海九州消息明碼標價是你自己定的規矩對吧？”
俞知落不急不慢喝了口茶
“怎么了，對我這規矩有什么意見？”
林柒染從兜里掏出一沓銀票的時候俞知落是真真實實的愣住了，但隨后也是真真實實的被這人傻笑了
“這么多錢啊，七九妹妹還自帶嫁妝進府啊！讓我看看，哎呦呦，沒看出來啊我們左丞大人的俸祿這么多啊！不是貪來的吧？”
林柒染縮回了送錢的手，語氣驟然淡了幾分
“殿下還請慎言，我爹爹為官清廉，未曾貪過千陌一分銀錢，這是九音閣里的錢，與我爹爹沒有關系”
語氣里帶著平時都沒有的較真，俞知落大概能明白些，林千城仕途坦蕩，是被俞離一路提拔著上來的，難免多招人妒恨，惹人非議，坊間傳言從未停歇說他貪污納賄，中飽私囊的多不勝數，林柒染自然是站在自家爹爹這一邊，悠悠眾口她自然堵不住，但碰上了總是要辯上兩句的
俞知落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看人
“真生氣啦？”
見人沒動靜，他又把之前給林柒染倒的茶往人跟前推了推，頗有點哄人的意味，林柒染抬起頭卻沒看他
“沒”
“我開玩笑的”
俞知落認真的解釋了起來
“你爹爹做了什么沒做過什么我最清楚不過了，我不該開這個玩笑的，七九妹妹原諒我好不好？”
“殿下不必，不必如此，是臣女有錯在先，不該將自身的怨氣發泄在殿下身上，殿下玩笑之言，是臣女過分較真，冒犯了殿下”
察覺她說話帶著些疏離，俞知落示意人喝茶，林柒染這才端起杯子品了品茶
“好香”
“七九妹妹還懂茶？真讓人驚喜”
“不懂，就是覺得好喝”
俞知落摩挲著茶杯，不時抬眼看看人，這會兒人又開始有點懶散了
“說說吧，來找我干什么，對我的因川煙海有興趣了？”
林柒染放下了杯子，把錢推到俞知落面前
“我來跟你買消息”
俞知落抬起頭饒有趣味的看著人，眼里的散漫一掃而光
“跟我買消息？真是稀奇，誰的？”
“阮恬”
俞知落沒回話，像是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似的眼里帶著些探究，林柒染摸不準他的意思，但她想，送上門的生意他總不會不做吧
但事實證明，有些人的想法是不能輕易去推斷的，沒等林柒染提價，俞知落先開了口，語氣淡淡的
“怎么了，看見她的記憶了，心疼了？”
“什么？”
俞知落挑了挑眉，像是有些驚喜
“還沒看見啊？那七九妹妹這是什么意思？”
林柒染猶豫了一會還是委婉的說了阮恬的情況，但俞知落敏銳的察覺了這件事情的重點，他給自己又倒了杯茶
“你不想去探查她的記憶了？”
他這話是個明顯的試探，卻完全不是試探的語氣，林柒染搖了搖頭
“不是不想，是不能，牽靈秘術最忌的就是引靈者情緒不安，這秘術是用來平息往生者遺念的，引夢香會讓她們重新經歷人生中的一些重要場景，可是阮姑娘對于宮舒的出現非常的排斥，這樣的情況下秘術根本沒法起作用”
“所以呢？”
“我想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屋里異常的靜默，這一次，俞知落沒再笑了
“可我一開始就和七九妹妹定下的，你不去探查阮恬的記憶，怎么找到宮舒的那份記憶，七九妹妹為了一個傀就這樣心軟，讓我很難做啊”
那一刻說不出什么心情，林柒染只覺得自己絕不是有資格能和俞知落平等商量的人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封夕傀術你也知道？”
“聽聽你這話說的，這點事我要是都不知道，那我手底下那幫人干什么吃的，我養他們還有什么用，再說了我要是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七九妹妹還敢來找我做生意嗎？”
“你愿意同我做這樁生意？”
兩人都沒說話，詭異的僵持了，沒多久，俞知落突然又笑了
“七九妹妹，你從哪聽出我愿意同你做這樁生意了，我想要的我一開始就說過了，要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你也最清楚要怎么做，你覺得我會答應你這生意嗎？”
句句在理，林柒染沒法反駁，一開始答應生意的人是她自己，現在優柔寡斷的也是她，這件事她一點理都沒有，畢竟沒有人有義務為她一時的心軟買單
見人蔫蔫的不說話了，俞知落罕見的猶豫了
“既然都不知道那位阮姑娘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什么同情她”
同情她？不是同情她，或者說那不是同情，不僅僅是同情
“怎么又不說話了？或者，我和七九妹妹換個交易方法怎么樣？”
林柒染抬頭看著他，發現這人不知何時突然嚴肅了起來
“如果七九妹妹能告訴我為什么同情她，同時能找到辦法完成我提出的要求，我可以告訴你阮恬當初經歷了什么，全部，我都可以告訴你”
如果沒有阮恬，林柒染憑借引夢香無法探尋宮舒的記憶，但如果加上蠱，如果用移情蠱把屬于阮恬的那份記憶暫時剝離出來作為一個獨立運行的完整個體，就可以做到
現在林柒染要考慮的是，對阮恬的這份同情值不值得林柒染去承擔移情蠱的反噬
如果糖果此時沒有現在門口守著，如果顧涼此時沒有去天寧，如果俞知落知道一點點關于移情蠱的反噬，如果林柒染，再多一點點的狠心林柒染都不用經歷后來那三年的反噬
林柒染說，“我有辦法”
俞知落沒什么驚訝的，但他是提了兩個條件的
“為什么想知道我為什么同情她”
又或許，他想知道的不是原因，他想知道的，是林柒染經歷過什么
林柒染的那份過去里實在是豐富又多彩，她幼時游遍九州，學各國秘術，山川河流爬過賞過，和顧浣曾經以姐妹相稱，但偏偏她后來再也沒去過天寧，因川煙海的密探遍布九州，卻沒人知道她過去到底經歷了什么，她在天寧的那份經歷像是被抹殺了般，查不到分毫的線索，詭異至極
“俞三殿下，這樁生意可一點也不劃算，我對阮姑娘再多同情也不至于讓我用自己的過去來交換，怎么了，讓我猜猜，三殿下去調查我了，沒有查到我去天寧的事對嗎？”
“七九妹妹真的是，非常的聰明呢”
“我聰明？殿下，您那算盤打的算珠都崩我臉上了，您能要點臉，不是，要點廉恥嗎？算計我一個小姑娘有意思嗎？”
“不說就不說嘛，七九妹妹這么兇做什么，怪讓人害怕的”
……是真欠啊！
“還是說，七九妹妹覺得，這位阮姑娘的過往不值得你用一份自己的過去來交換”
“……”
“七九妹妹說話呀”
“殿下，俞三殿下，這交易可不合理，我們當初的交易里只說要宮舒的記憶”
俞知落點了點頭
“可當初也沒說阮恬這份記憶要我提供啊？”
“您要我的過往做什么”
“沒什么，但是你那份空白的天寧旅程讓我很挫敗啊！”
“我不會同您做這樁生意的，這于我來說一點兒也不劃算”
俞知落沒逼人，倒是好說話的很
“好吧，可是七九妹妹可要記住了，今日這事可是七九妹妹欠下的人情債，往后是要還的”
林柒染見人真的松口了，有點傻眼，沒想到他這么好說話
俞知落起了身
“我去給七九妹妹調信息，七九妹妹回去等吧，晚些給你送過去”
林柒染呆呆地點了點頭，真的就聽人的話回去了
天色沒完全暗下來的時候林柒染就收到了俞知落差人送來的卷宗，林柒染看著桌上的卷宗遲遲沒有打開，她有點害怕，不知從哪里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最后還是認命般的打開了
糖果進來的時候林柒染正一個人坐在窗邊，桌子上放著拆過火漆的卷宗，像是被看過，但此時已經收拾妥當
“小姐，怎么了？是擔心顧涼嗎？”
林柒染讓顧涼去天寧了
“沒，他什么時候回來？”
“一來一回的少說一月吧，小姐別擔心了，顧涼一定能在下月初趕回來，來得及參加大小姐的婚禮”
“嗯”
察覺到林柒染情緒不高，糖果沒再打擾她
林柒染還是站在窗邊沒有動靜
“小姐，起風了”
糖果給她披了件大氅
“真冷啊”林柒染說
她回頭看了看桌子，桌上的卷宗被風吹開了些，林柒染離得遠但她覺得自己像是又看了一遍阮恬的卷宗
“承安十四年末，阮肅獨女恬為歹徒囚于城南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