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滇承安十四年末,阮恬被綁架了
阮恬有意識的時候正是黃昏,她透過破舊的窗戶能看見外面透過來的橘紅色的霞光
明天一定很暖和,阮恬想
阮肅的政敵仇家那簡直是從鎮國將軍府門口排到西滇城防線還要轉個彎回來,他收斂了幾年的脾氣在酈長安死后全部漲了回來,他得罪的人,看不慣他的人都能湊本書出來了
所以阮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她甚至開始數著,這一次江慕白要等幾天才能來救她
罕見的是,她這一次沒等多久,不僅等來了江慕白,還等來了綁架她的人
阮恬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窗子透著風,冷的她縮成一團,她搓了搓手剛準備起身走走暖暖身子就聽見了外面傳來的打斗聲還有江慕白的聲音
為了防止自己給江慕白幫倒忙她決定還是乖乖的呆在里面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江慕白進來了
打了挺久的,阮恬想
她看了看人,不像受了傷的樣子,看樣子沒被人欺負,她剛準備起身,江慕白身后跟著進來了一個人,眉眼間透著股秀氣,像是個書生,但這人手里提著的刀還滴著血,格外的違和
阮恬去看江慕白,江慕白笑著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隨后走到阮恬面前停下
房間里沒人說話,卻讓阮恬平白生出了幾分恐懼
江慕白將人護在身后隨后轉過身,滿是戒備的看著剛剛跟他前后腳進來的人
宮舒看著江慕白的動作嗤笑了一聲,卻不知是對著誰
“你是什么人?”阮恬微微探出了點頭問他問
“殺你的人”
說話聲有點清冷,帶著不符合年紀的清澈,聽他說話,阮恬反而不害怕了
“你是誰?”
他是誰?問的真好,這些年來他遇上的人太多了,可憐他給他饅頭的大娘,謾罵他讓他滾蛋的店鋪掌柜,分他糖吃的小孩兒,但從沒人問過他是誰,叫什么
這些年他的稱呼太多了,后生,乞丐,書生,大叔,再久些他就要忘記自己是誰了
他說“我叫宮舒”
阮恬點了點頭從江慕白身后走了出來
“封夕王室”
宮舒面上閃過一絲詫異,封夕滅國有二十二年了,他少時逃亡,滅國時他剛十三歲,這些年顛沛流離,時代更迭中封夕像是一個禁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見別人不帶褒貶的說出這個國家的名字了
“你和你的父親很像”宮舒是這么說的,但阮恬笑了笑
“很少有人這么說”
江慕白把人又拉回身后,那是一個絕對保護的姿態,宮舒皺了皺眉,像是挑釁般的向前走近了些,江慕白提起手里的劍,語氣是阮恬從未聽過的冷淡
“你再向前走一步,我絕不手軟”
阮恬向來是知道江慕白待她不同的,他從不在她面前展露任何不耐或不悅,凡事以她為先,阮恬剛開始經歷綁架的時候江慕白曾埋怨過阮肅
那個時候江慕白說,將軍你不能因為夫人的離開就放棄一切,你還有阮恬,不管做什么你總要顧慮著阮恬一些
這話沒起到什么作用,阮肅像是個生來就冷心冷情的人,對于情感的羈絆他很難產生共情,他這一生救過很多人,但他也只覺得這是他身為將軍的職責,他這一生所能產生的所有羈絆都在酈長安身死的那一刻停歇了,事實上,他對于阮恬關愛很少,酈長安還在的時候他會在戰勝后第一時間寫信告知酈長安,得命回朝后他也會馬不停蹄的趕回家去見酈長安,對于阮恬,在他的心里僅僅是,長安和我的女兒
他無法把對于酈長安的關心愛護轉移到阮恬身上,在酈長安還活著的時候就是這樣,更別說現在酈長安死了,他對酈氏一族的愧疚讓他想要去關心這個孩子,可后來他對這個孩子只剩下愧疚了
他對阮恬沒有什么長輩的親昵關心疼愛,至少對于父親這個身份來說,遠遠不夠,但阮肅意識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但阮恬從沒怪過他
阮恬說過,阮肅就像是在黑暗里摸索路徑的人,酈長安短暫的給他照亮了一段路程,帶著他走了一段路,后來他就一直在重復那條路上,再沒向前走過一步
阮恬時常聽府上的說,她性子像母親,可她自己覺得不像,這世上不會再有一個人像她母親一樣溫柔又堅韌
她其實很慶幸自己遇見江慕白,阮肅對她缺少的那些關心愛護,江慕白全部都給了她,這世上只有江慕白會永遠把阮恬放在第一位
“慕白哥哥,別擔心”
對面的人一陣嗤笑“慕白哥哥,叫的真好聽,你知道你面前的這個人是誰嗎?你說呢?阿楚!”
江慕白有一個秘密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他是封夕人,那個二十多年前就覆滅的封夕
阮恬情緒依舊是淡淡的,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她依舊拉著江慕白的衣袖,絕對信賴這個人
但她此刻卻沒看江慕白,她從江慕白身后微微探出些身子看著宮舒,隨后帶著些謹慎和不易察覺的的緊張,像是剖開了自己的秘密,
“我知道,封夕族人,我和父親一開始就知道了”
從撿到江慕白的那天起,阮肅和阮恬就知道他的身份,他們決心守護這個秘密,同時也決定忘記這個秘密
江慕白和宮舒是幼時玩伴,或者說江慕白是宮舒的玩具,宮舒出身尊貴,他的母親是封夕王室最受寵的公主,宮舒是他母親唯一的孩子,尊容無比
江慕白那個時候還叫江楚,是宮舒給他起的名字,他是宮舒養在身邊的一個樂子,也是宮舒唯一的朋友,宮舒少年時性子頑劣傲慢又身份高貴,他身邊的人大多怕他懼他,恭敬也好,恐懼也好,沒人同他推心置腹的聊過天,除了江慕白
江慕白是伺候宮舒的老嬤嬤收養的孩子,老嬤嬤給他取名慕白是自己的私心,人久困于宮墻心中難免生出總有些美好的希冀和不甘的怨恨
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邊總想留個念想養個活物出出聲,江慕白就是那個出聲的活物,他出身卑微低賤,宮人大多看不起他,嘲諷惡意都是明著來的,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沒啟蒙的孩子
三歲那年,他被人慫恿著闖禍壓到了宮舒面前,宮舒打了他一頓然后把他留在了身邊,宮舒說,你這名字聽著讓我不舒服,從今天起你換個名字,就叫江楚吧
宮舒不算一個仁慈的主子,但他還沒殘忍到把氣撒到一個孩子身上,所以對于江楚來說,宮舒不算一個壞人
宮舒這些年性子暴戾了許多,他母親不愛管束他,沉迷于封夕傀術,他開始把話講給江楚聽,江楚什么都不懂,但他知道,只要他乖乖聽著就會有甜甜的糕點吃,所以宮舒說什么他都聽著
宮舒告訴他很多事情,這宮里見不得人的趣聞軼事他都知道,后來宮舒的母親開始帶著宮舒一起琢磨封夕的傀術,入了魔似的,執著又癡迷
宮舒不喜歡封夕的秘術,他不想看見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抬出密室,也不喜歡濃厚的血腥氣
那個時候宮舒總能聽見宮人說起別國圍攻封夕的事,但他的母妃讓他不用擔心,宮舒就不再問了
封夕國門被破的那一天,宮舒換了常服準備帶著江楚偷偷溜出宮玩,后來他們看見大批人馬沖進封夕的王宮,他讓江楚往北跑,告訴他那里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到宮外,然后他去了密室,他的母妃還在那里
江楚找到密道的時候收養他的老嬤嬤拉著他的手,把自己一輩子的積蓄都給了他,江楚對她的印象其實并不深,因為他開始記事的時候就跟著宮舒了,但老嬤嬤依然像當初一樣拉著他的手
她說:孩子,從這跑,跑的越遠越好,別回頭,等你跑出了王宮,就忘了這里的一切,也忘了江楚,從今天起,你就只是江慕白
江慕白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那你呢?
老嬤嬤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說出的話悲涼又凄慘,前言不搭后語江慕白聽不懂,她說,封夕王室已經爛透了,我一輩子都在這呆著,我的根也爛透了,我哪也去不了了
后來他就一直跑一直跑,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跑了多久,老嬤嬤給他的東西也早就被人搶光了,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掉的時候,他就遇見了阮肅和阮恬
騎在馬上的將軍和坐在馬車里的少女
那一天是個好天氣,坐在馬車上的少女向他伸出了手,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說:我叫江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