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迷糊了。

時間已經到了上午的十一點，一上午的時間我都在聽陶楠講起他的過去的故事，我們同時都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已經坐了一上午了，雖然故事精彩，但是架不住占了這么久的工作時間聊天。

陶楠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因為時間這事兒，他卻把最重要的部分擱置了，他還沒說他為什么是從那兒逃出來的呢！

“該工作了。”

“嗯，我托我朋友已經把手機端面向客戶的程序框架寫好了，你先拿去看看。”我把U盤給了陶楠。

“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

“換個地方。”

“隨你吧，你是甲方，住哪兒你來挑。”我已經不太像和他計較這些小事了。

“我們下一個酒店離這兒不算太遠，費用可能便宜一點，但是客房的服務都差不多，早晚餐照常供應，唯一不同的就是它早餐供應的時間從七點半開始，比我們這兒晚半個小時，這樣的話你下午工作推遲半個小時休息沒意見吧。”

“我沒意見。”

“你住在10樓1004，我住13樓1302，我一會兒去前臺辦理退房，中午吃飯完之后你收拾好行李在車庫等我，可以么？”

“沒問題。”他不是來找我商量換地方的事兒么？原來他已經安排好了？

陶楠拿著U盤走了。

我收拾了自己的電腦、音響和所有的設備，把衣服都裝進了行李箱內，拉開窗簾再次看一眼窗前風景，已經住了一個月的我睡得挺習慣，收拾了最后一件叫做心情的東西，拉著旅行箱去前臺還房卡，然后到車庫等陶楠去下一個地方。

這家伙的故事卻還讓我放不下。

他為何沒有留下任何他們在一起時候的照片，這一點我實在想不明白。按說既然他們已經生活在一起，那么必然會留下一些生活的痕跡。他們一起去吃大餐那應該會拍照的吧，他們一起去看風景也會留下照片的吧，可是動用我的所有技術手段，窺探了他所有的隱私，都沒有找到關于他們在一起的痕跡。我很難理解為什么他沒有保留近些年他們在一起的照片，反而是留存了他學生時代暗戀著甘雨婷的“證據”，好像是人類學意義上的“返祖”，即真正在一起的時候你卻不敢面對，反而退化到以前單相思的小美好。

這很不科學。你既然想得到，那為什么得到了又不珍惜呢？

我開始懷疑這些故事的真實性，坐在車的后排，我直直地盯著陶楠的面容，期待著他驚喜地跟我說，我編了一個故事成功地騙了你，但是這種事情并沒有發生，因為陶楠的臉色很憂傷，跟殯儀館的那些人是同款。不對，也不能這么說，應該說他的臉色沒有親人去世的那種神情爆發的扭曲，他很安靜，像一潭死寂的水，散發著無聲無息的痛。

到了新的旅館，我們到了前臺登記入住。是的，你沒聽錯，從酒店已經變成了旅館的待遇。我對這種街邊的小旅館感到失望，從車里出來，看見小旅館一共才三層、哪兒來的1004號房間和1302號房間？我該為自己作為消費者維護自己的消費者權益。我略帶嘲諷地問陶楠，這就是你說好的酒店么？他的臉色有點難看，臉上好像寫著言而無信的人內疚，但是又好像有些堅定。

他問我能不能最后把差價補給我，如果不相信他的話，他愿意現在就把酒店的錢全部支付給我，他像在較勁。說實在的，我并不在乎從這里面能吃到多少回扣，我并不喜歡從住宿這件事上拿到多少好處，我愿意享受，愿意享受恭恭敬敬的客房服務和五花八門的自助早餐，我本身就不是一個講究的人，如果能花點錢買到這種放心和舒服我是愿意的，可若你把這種放心和舒服折合成人民幣給我，我是不太愿意的。

我接受了他的提議。既然他選擇這么做，并不是我愛他那點錢，因為這么答應他，他心里也會安心，等到他安心了，他就有可能把剩下的故事告訴我。

他還是沒有把剩下的故事說完。

我對此的解釋是，我們的關系還不到位，因為如果關系到位了，心底的話自然他會說給我聽。他會告訴我他為什么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但人這東西很復雜，并不完全是關系好了就會毫無保留地把秘密說給你聽，否則這個社會也沒有婚姻出軌這些糟蹋事兒了。我和陶楠的關系大概還有一個月就結束了，一個月之后他會不會成為我的朋友，我沒有太多的把握，一個月之后，我按照合約完成對他們公司的承諾，把他們所要的系統交給他們就，陶楠留下來做技術管理員，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像馬路上的白線一樣清晰。

旅館的房間沒有原來的大，雖聽老板說這已經是最好的房間了，可是無論是吊燈的精致、電視的長寬、床的柔軟，都覺得比先前酒店的房間低了一個檔次。人一旦習慣了舒服的環境之后，救會對原來的生活挑三揀四，就好像我離開了旅館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竟覺得不如去住旅館算了。旅館每天額外花上二十塊錢就能把衣服給你洗了，我已經忘記了自己在家還會洗衣服這件事。

我甚至覺得旅館的白墻都沒有原來的好，可能是屋子的窗戶有點小，白天的房間沒有酒店敞亮，我還是比較講道理的，直覺告訴我，酒店的房間白墻上加了糖，旅館老板偷工減料墻里不肯放糖。衛生間里的墻縫是黑的，浴缸里的消毒液味道有些熏鼻子，我還在床頭柜的抽屜里面發現了驚喜，里面有免費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