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里的息團層層疊疊，瞬間已聚集成山，懸在頭頂上。

四面八方的息團如潮水般，還在繼續趕來。

第二層地宮巨大無比，先前的大小不過是他和藍天經驗視覺上的邊界，固執地以為那就是地宮的極限。基于過往對地宮的了解，他們便在腦海里不約而同地勾勒出了第二層地宮。

實際上，第二層地宮到底多大，他的識覺竟也無法辨認，因為無數的生息團擋住了識覺的去路。

就在他目瞪口呆時，灰黑色的息山遽然坍塌而下，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閃躲，猶留只能用背脊硬生生地接住了所有的息團。

千萬斤重力壓在背部，他根本無法站起來，膝蓋已沒入地板中，手指抓住了石縫，磨破皮滲出血絲。

前方氣墻內的力量對血腥味似乎特別敏感，原本還算平整的墻體瞬間凸出了無數張嘴，仿佛是一群餓獸撲向食物，卻無法掙脫氣墻的桎梏。

四肢做支撐，息力如盔甲護住每一根骨頭，一聲怒吼中，他憤然將背脊挺起一寸，豈料那大山立即加重一層。

背脊上的重量，早已超出了這副皮囊所能承受的，若不是息力及時挺身而出，此時背脊已被碾成粉末。

除了還未融合、未消化的生息外，其他息力已傾巢而出，共護皮囊，但還是無法甩開背上的息山。

反抗是一種求生本能，未經他意識與思考，全身息力覺醒，直接進入決一死戰的狀態中。也就是這一刻，他才真正認識到，原來體內的生息一旦進入他的息體，烙印他的名字，便如私產，與藍天一般忠誠。

或許，正是如此，森林之子和異祖必須先經融合，待褪去烙印，才能為他所用。

息力流進掌心，千軍萬馬般瘋狂沖向指尖，爾后自指尖破出，雙手衍生成異爪。

霎那間，十指已長如臂，晃著幽綠光芒，指指皆如長劍，在地板上拖曳出痕跡。

雙掌繼續展開向前，猶留顧不上還在修復中的生機和息體，怒火已將理智徹底燒盡。今日，就算失去生機，哪怕生息一并歸去，他也勢要撕裂氣墻不可！

何況息力已沖鋒在前，他沒有退縮的理由。

若是臨陣逃脫，此身息力恐怕再難臣服于他這副皮囊。作為野林生息之主，息力絕對不會選擇一個膽小鬼做主人。

息山發出嘲笑聲！猶留認出這是那小蛇的聲音。

士可殺不可辱！

如果今日跪饒，明日，他要如何站起來！

息力感覺到他的志氣，立即護住膝蓋，沸騰的血液發出陣陣嘶吼，全身力量都在支持他站起來。

“不自量力！”那小蛇從無數張獸嘴中復出，飛騰在氣墻上，猶如是暗河之上的主宰者俯瞰而下。

蛇身通體震動，震感迅速擴散，朝無邊無際的盡頭蔓延。

黝黑的氣墻似黑暗之界蘇醒，源源不斷的氣體從第三地宮內涌向氣墻。

頃刻間，整個地宮都搖晃了起來，仿佛要天崩地裂般。

“試試才知道。”他已吃了太多敗陣，這次可以葬身于此，但絕對不能貪生怕死。

無論是森林之子還是異祖，能從生息生長成為野林某個時期最大的力量，靠得是一次次地吞噬，每一次吞噬無疑都是一次殊死搏斗。

若是他們當了縮頭烏龜，那野林就沒有森林之子和異祖的歷史了。

贏了為食者，輸了為食物，本就是天地間的生存法則，適用于所有的族群，自然也適用于各種力量和生息的存在之戰。

過去，自保使他一次次喪失了解自己實力的機會。若是此時不盡力一搏，他永遠都無法知曉自己的極限。

一直防守，從未正式進攻，就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生息之主。野林之中，其他力量也不會因為他的防守而放過吞噬息力的機會。

真正的戰場，只有戰士。

真實的野林，只有勇士！

作為剛獨立的生息之力，他要到哪里去攫取應戰經驗？

識海里的確有其他息力的豐富經驗，卻獨缺屬于他專屬的烙印。

若是沒有烙印，息體中的息力隨時可能離去，另伺強者。再多的經驗都不過枉然，就如石雕上的故事，可觀而已。

他急需戰績，證明自己是息力唯一的選擇，已迫在眉睫。

“你就不怕歸寂嗎？”小蛇發聲。

“大不了重來。”調動全身可攻擊的息力齊聚在手掌中，他昂起頭挺起上身，冷汗從睫毛滴落，呲牙冷笑道，“你呆在這里太久了，今日我就給你換個居所。”

森林之子和異祖已經演繹了生息之力的命運，最糟糕也不過是如此而已。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你已經不是私生子了，你是猶留，你是野林猶留。此戰，你不僅僅是為了向息力證明自己，更是為了繼續存在，必須贏得其他強大力量的臣服。

“如你所愿。”那小蛇瘋狂地撞擊四周的息團。

突受到撞擊的息團，逃命似地向地宮壁體沖去。

地宮如蛋殼單薄，猶留聽見了破裂的聲響，接連響起，就像在心臟上彈棉花般駭人。

耳膜要裂了。

腦袋要破了。

每一根骨頭要散了。

裂感蔓延到他的皮囊里，愈發強勁，竟要繼續蔓延至識海和息體。

“放肆！”他厲聲喝道，“豈有此理，你當我是死人嗎？”

“馬上就是了。”小蛇說。

“就這點小手段，還以為你有什么真能耐呢？”雖然這么說，但他絕不敢小覷這股古老的力量。

“嘴硬。”

“我每個根骨頭都硬。”

“人骨？”小蛇遲疑道，“人骨也算得上硬？”

“當然。”

“好多年沒聽過笑話了。”

又是一個瞧不起人的東西！他冷哼一聲：“死亡會讓你學會謙虛。”

“死亡？”小蛇略作思考，旋即囂張至極道，“死亡，是一種值得期待的奇跡，但你無法創造！”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他不認為小小一條蛇能有這么大的口氣。

“人目易著于相。”

“少廢話。”他不明白何意，但識海里有很好的解釋。“你要是不著相，何必躲在小蛇里？”

“你見過其他小蛇？”那小蛇從他脖子上纏繞而過。

“難道你不是蛇？”

“不過是寄生之所，和你這副人皮并無二致。”

好奇心涌上來，何況他曾經的確見過一條小蛇，質問：“為何是蛇？”

“為何不能是蛇？”小蛇反問。

“在博赫領地上，寄生蛇體，豈會是率性而為？”他都聽過的故事，這小蛇不可能沒有聽過。

“你與博赫什么關系？”

“曾經有過幾年的父子關系。”

“哦，你就是那個私生子？”

萬萬沒想到，他在地宮里也有名氣，笑道：“地宮隔音效果不好，還是你也八卦?”

“我們本無緣，也無仇恨。”小蛇從他脖子上離開，留下了濕氣。“根本沒有決一死戰的必要。”

“未必。”他可不這么認為，“一山不容二虎，野林只有一個生息之主。”

“你吞噬不了我，至少目前你做不到。”

“來日方長，我有得是耐心。”他感覺到自己的骨頭都已被息力加固了一遍。“作為看門蛇，你到底在守護什么？”

“看門蛇？”從他背脊上爬上來的小蛇楞了一下。

“你這寄生體也不像看門狗啊。”

“你走吧，”小蛇下了決心，從他嘴角邊飛回氣墻，“既然你與博赫家族有淵源，今日且放你離去。”

“巧了，我渾身上下就固執這一點，還能和博赫家族扯上點關系。”他確定這地宮之內一定有博赫家族最大的秘密。

能讓如此強大的力量當看門蛇，地宮之內藏著什么？識海一片空白，他無法想象。

“你吞噬不了我，”小蛇說。“我也殺不死你。”

“但我可以打敗你。”他沒忘記剛剛跪地的恥辱。“是你先招惹我的，若不是你折彎我的膝蓋，或許此時我會給博赫姓氏面子，立即離去。”

“你已經站起來了，膝蓋也沒有碎。”

息力在旁觀，野林男人的尊嚴在咆哮。“你沒有做人的經驗，自然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他必須拿回自己失去的。

“既然如此，那就一同歸寂吧。”小蛇冷聲宣布。

息力猛然離體，將他甩出黑暗，徹底隔離在戰場之外。

按著心口的悶疼，靠在走道苔蘚墻上，他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除了那些未消化的、未融合的生息，只有少許息力殘留在體內，繼續護著生機和息體，保障這副皮囊的循環，而其他息力已經赴死了。

識海送來識覺所攫取的信息，黑暗里，息力與小蛇同歸于盡，他的息力全部歸寂，成為了枯息團，像烏云一樣飄在地宮中。而小蛇也失去同等的力量，拖著殘軀回到氣墻上。

一切在瞬間后都恢復了平靜，原來這就是一同歸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