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末如泄洪般涌出，沖過他的軀體，擠滿周圍。

空氣里氤氳著死亡的氣息，就像是剛剛焚燒完皮囊的味道，令他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

“異祖！”藍天從第一層地宮滾了下來。

猛然吸了太多息末，他趴在地上咳個不停。肺部位置微微泛疼，識覺已發(fā)出了警告。

此時，猶留才驚覺：失去大部分息力后，剩下的生息之力需要維護生機、息體和皮囊之間的循環(huán)，已無多余的息力可做防護之用。

眼下，他也只能指望這點力量了，這是現(xiàn)在能最快變成息力的息料。

忠誠的仆人不忍目睹主人的狼狽，恨意在堅毅的臉上翻滾。藍天毫不猶豫地抬起手，立即釋出盾陣，將他們保護在圓盾內(nèi)。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藤蔓，正奮力將繼續(xù)沖出第二層地宮的息末統(tǒng)統(tǒng)甩了回去。

須臾后，紛逃的息末終于消停了些，都往低處聚集。

這些息末中，有一半是他的息力。同歸于盡的息力，猶如木柴焚燒殆盡，只剩下灰燼。

一時斗氣，瞬間毀滅，眨眼就回到了初始狀態(tài)，先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好不容易才吞噬、消化、融合、烙印的生息，頃刻之間皆化為烏有，他又回到了一無所有的狀態(tài)中，短時間內(nèi)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是他的錯！猶留就地反省，是他低估了那條小蛇。

野林里，除了生息而長的森林之子和異祖兩股力量之外，竟然還有那小蛇。小蛇只是一個寄生之所，就如他這副皮囊，但這也只是他識覺里的經(jīng)驗反應(yīng)，并不代表是真相。按照那小蛇的說法，也許根本沒有小蛇。

小蛇，應(yīng)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是生息，卻不是野林生息。現(xiàn)在冷靜下來，細細分辨，那小蛇的力量的確是生息，但他懷疑并不是原始生息，而是直接來自于某種生命。

野林之中有許多食息族，譬如為求長生不老而食靈息的參良及其族人。

擁有這么大的力量，小蛇到底吞噬了多少生命？不管這些生命是什么，食息族都讓他惡心作嘔。

“扶我起來。”他握住拳頭，在藍天的攙扶下支撐起軟弱無骨的身軀。“傳我命令，凡是異族中人，永不得踏入博赫地宮，違令者視同叛族，收回異術(shù)，即刻逐出異族。”

眸里充斥著恐懼，藍天望著黑暗的第二層地宮，愕然之中又咽下了一口息末，迅速扶起他，朝第一層地宮走去。

站在第一層地宮的地板上，藍天收起盾陣，欲言又止道：“異祖？”

“莫要再問。”他站在第一層地宮中，稍微平復(fù)了氣息，才緩緩道，“那里面的東西，唯有神可誅殺。今日之事，爛于肚中，嚴守秘密，絕不可對人言。若是從你口中宣出，他日我將親手碎你魂魄永葬地心。”

“是。”藍天面對他起誓，“若有違背誓言，藍天必碎魂葬林。”

轉(zhuǎn)身，回望歸路，他深深吸了口霉氣，暗暗發(fā)誓：“今日恥辱，覓得息道之日，我定連本帶利討回。”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宛若巨大的一個世界根本無法跨越。

忠誠無法打破這種隔閡，也無法消除藍天臉上越堆越多的疑問，可他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交代道：“待我重生后，切記，不可讓我來此，否則必死無疑。”

“是藍天的錯。”

“我且無法分辨，你又能如何！”他相信藍天，卻不信藍天以外的力量。

人終究是脆弱的，這種脆弱性讓人變得極其特殊，卻也讓人變得極其渺小。

師父，如今已經(jīng)不能喊師父了，呂長老曾說人定勝天！對這四個字，他只能深信不疑。唯有深信，他才能看到脫掉私生子衣裳后的未來。

可惜他已經(jīng)不是純粹的人族，無法驗證這句話的真實性，也不愿意去冒險一試。

命運預(yù)設(sh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終于如愿脫掉了私生子衣裳，他卻進入息界，脫離了人所在的生命秩序，不得不去探索另一種可能。

身穿人皮，人性尚在，人心始終，可他還是不得不感嘆：天地之間，大道恒行，惟有事事皆無常。

本以為擁有了獨立的生機和息體，他便是這野林唯一的息王，卻不曾想此次歸城，盡是無妄之災(zāi)。所到之處，早有陷阱。

真是到哪，哪都吃癟啊。

辛苦建立的自信用盡，昔日驕傲已入土，他已經(jīng)不敢任性妄為，吞噬生息速補息力成了最急切的事情。

息體里空蕩蕩的，讓他毫無安全感可言。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力量之外還有力量，這才是這天地之間的無窮盡，不為任何力量的強大而改變。森林之子和異祖定然都體驗過這種無能的感覺，最后才甘愿臣服于他。

“我定要覓得息道。”他再次發(fā)誓。

除此之外，他已經(jīng)無路可走。

非人非息，放眼野林，他竟無家可歸。

難道要學異祖藍天那樣開宗立派？

覓得息道他唯一的未來，就算不為森林之子，不為野林，也要為了他自己。人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生息之力又有何不同。再用不了多久，森林之子就會在他體內(nèi)熄滅，從此天地間，只有猶留，沒有森林之子。但森林之子的覓道之心，將由他延續(xù)。

識覺可達第二層地宮，黝黑的地宮入口恢復(fù)平靜，就像一潭樹立起來的死水，將人間的一切拒絕在外。

剛剛那小蛇，不管是什么東西，竟能瞬間貫穿他的識海，這比直接殺死他更可怕。

這個事實，意味著那小蛇可以自由出入他的皮囊、識海，以及任何它想要為所欲為的地方。

“異祖，你的臉色......”一旁的藍天已承擔了他的一半重量。

“沒受傷。”他的確沒受傷，只是成為了無人之境。“地牢呢？”

“已勘察，不知是否有異祖想要的。”藍天抬起手，放出收集到的信息。

“你做事，我放心。”他清楚藍天從來不會讓異祖失望，但不清楚自己要什么，只知道里面有他想要的。

“藍天定會努力成為異祖可用的左膀右臂。”眸中徒然升起驚喜，藍天難得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此生絕不辜負異祖。”

“唯有你，沒有左膀右臂。”那家伙真是走了狗屎運，而他卻連藍天都沒有。

藍天聽罷，眼眶泛紅，攙扶他的手臂顫抖了幾下。

可惜，他和藍天之間堵著一個異祖，否則這樣毫無雜質(zhì)的忠誠，就屬于他所有了。

“我有異族和你，而私生子卻什么都沒有。”他脫口而出。

“異祖能寄于他皮囊，是他的造化。”藍天說。

“寄生之恩，猶如再生父母，不可忘卻。”

“藍天定讓異族奉他為長老。”

“如此甚好，哪日他要是落魄，也有一歸處。”猶留無比哀傷。

識海里留著一道痕跡，還在向他證明這里曾經(jīng)被侵入過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