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從識海里回歸皮囊，整個世界里都充斥“何謂息道？”的困惑，再無其他思想。

窮思極想盡頭，疲倦旋即襲來，淹沒意識，身體往下墜落......殘余意識提醒猶留，這是要入夢了。

異夢戛然而止時，他看見自己與野林融為一體，再無皮囊之隔，從此不分彼此。

“異祖！”

“異祖！”

“異祖！”

無窮無盡處，傳來藍天的聲音。

從夢中驚醒，呼吸里盡是野林之味，他看了一眼手心，滿是汗水。

“異祖？”藍天見他睜眼，立即送上了水囊。

“幸好你及時叫醒了我，否則我可能困在夢境里醒不過來了。”他接過水囊，一飲而盡。

冷泉入喉，清冽刺激精神，醒來后，他反而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若不是藍天的眼睛布滿了特有的忠誠，他以為此時此刻才是夢的開始。

“損耗竟然如此嚴重？”擔憂兩個字，就像燈籠一樣掛在藍天的臉上。“那陣法不可能有這個能耐，以異祖的修為，要識破陣法只需要多看一眼，何況還要傷及異祖。藍天眼拙，是否有其他力量在阻擋異祖重生的大計？”

“與陣法無關，是我自己掉進了心障中。”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剛抬頭就望見了藍天頭頂上刺眼的一縷白發。“你不應該為我浪費修為，你才是異族的定海神針。”

“勤修苦練一陣子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藍天說得很輕松。“但是異祖重生在即，藍天恐耽誤了時機。”

如果藍天了解真相，還會如此忠誠無私的奉獻自己嗎？從前他穿著私生子的衣裳，現在他套著異祖的身份，終究都不是自在的活法。他下定了決心：還是盡快讓異祖出世吧。

“的確，博赫私生子這身皮囊，穿著終歸不暢快，但不得不承認此子的皮囊有機緣，作為暫時的寄居所，是最好不過的。但畢竟窄小，還是盡快脫掉較好，誰知還有什么妖魔鬼怪也想要穿呢。”他必須為自己留點后路，這身皮囊是他的初體，絕不可能落入任何人或力量之手。“藍天，你是否覺得我現在的說話方式很奇怪？”

他畢竟不是異祖，裝不了多久功夫，早就原形畢露了。藍天曾與異祖日夜相處，雖然不見異祖，但那種感覺，猶留相信在藍天心中自有判斷。若不是得幸于異祖的計劃和安排，恐怕此時藍天早已將他視為敵人。

藍天困惑的眼眸突然明亮起來，繼續搖搖頭道；“異祖穿著私生子皮囊，前往陰城處理更名事宜，自然不能顯出異祖的身份。但如今身份已經暴露，是否需要在重生后立即處理私生子？”

什么！猶留聽之駭然，這藍天的腦子還真是夠忠誠的啊。

“不必了。”吸了一口氣，竟然滿嘴生息，他來不及訝異，冷靜勸道，“此皮囊還居著其他未蘇醒的力量，絕對不可小覷。他日私生子或許還有其他奇遇，你與異族皆不得與之為敵。何況，這私生子是我的母體之一，在我重生后，理應視為重生之父母般敬愛。生息循環，遵有秩序，過往皆算，不得忘記。”

“藍天越界了。”

“關心則亂。”他清楚藍天的身份及所承擔的責任。“異族既已建立，往后興盛榮辱，皆在本族發展，自身足夠強大才可攻守兼備。事關本族未來，你身為族長責無旁貸，特別在我重生后七歲前，絕不可無故樹敵，免得日后招來滅頂之災。要記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不是這天下唯一的強者。在我七歲之前，若你和異族有難，大可以去求助猶留，無論那時他是誰！”

“異祖當真要歸還這身皮囊？”藍天還有其他想法。“這身皮囊，藍天瞧不出奇特之處，但能讓異祖看上，必然有某種神效，若是他日被其他人獲得，是否會影響到異祖在野林的地位？”

“無論是誰，只要住進過這副皮囊，那就形成了母與子的關系，若是傷及母體，必遭反噬。”猶留可不希望藍天追著他滿林跑。

這段話，也不是純粹胡說八道。從識海歸來，意識里徒然多了許多“東西”，隨著清醒的時間拉長，他知道的，相較于之前，也就越來越多了。

“藍天魯莽，思慮不周，請異祖責罰。”藍天立即跪地。

“我清楚你的忠心。”他突然有點羨慕那家伙了，右手一擺，示意藍天起身。“此處是何地？”

“陰城地宮。”

“陰城地宮？”他自然知道陰城也有地宮。

整個野林，七子七族領地之下皆有地宮，但藍天也能自由出入博赫地宮，還是讓他有些吃驚，畢竟私生子還未真正踏入。

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藍天起身解釋道：“異祖急需休養生息，不便長途勞累，藍天只能就地給找了個僻靜的地宮。只是陰城的地宮有些詭異，暫時無法判斷，應該是某種古陣法，屬于防護邊界之類的。”

“七子七族領地下的地宮，皆設有邊界，外人是不可能闖入的。”他好奇道，“你怎么進來的？”

“從地上直接到達地宮，一層藍天覺得嘈雜，就來到了二層，本想去三層，但感覺到詭異的陣法擋路，便不敢冒進，就來到這里了。”藍天如實交代。

“陣法之界到了你手里，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陣法之界。”直覺也肯定了他的判斷。

任何以生息驅動的，不管以什么形式呈現，最后都將受制于生息原則。

野林生息，以守護野林循環為己責。若是發生矛盾時，生息會憑借自身力量守護野林，往往會成為陣法之界的牢籠，影響陣法之界的發揮。

異祖若是想要再增進修為，必然要舍棄息體和識海里的贅物，其中包括了陣法之界和異術。

唯有如此，才可以讓息體和識海更純粹更和諧，直至最后實現一個整體的循環，才有可能與森林之子競爭這野林生息之神的寶座。

“第三層有博赫努一的味道。”藍天望著地下說。

雖然無法以息辨息，藍天卻能以人族特有的嗅覺分辨出其中細微的不同。或許是受了野林生息的影響，在潛移默化中，早已經改變了藍天的皮囊素質，卻還未被知曉。

難道藍天發現了博赫努一的秘密？

他立即否定這個猜測，藍天不是個八卦之人。不過，能讓藍天覺得詭異之地，一定有奇特之處，畢竟相對于野林古老部族，異族本就是詭異之族。

“詭異？”他咀嚼著這個詞，“具體說說。”

“大部分地宮都在地下一層，而陰城的地宮卻有三層。”藍天說。

難道博赫是不是將百谷王之妻藏在第三層？“陰城秘密多。”他不得不懷疑。

“如今我們正在第二層地宮中，第三層地宮氣息詭異，藍天沒有把握，故而還未窺視。”

“以你的修為都不敢窺視，可見第三層絕非寶地。”他有些私心。

“有個傳說，”藍天突然回憶起來，“陰城曾經有蛇國之稱，會不會這第三層地宮與蛇國有關？”

“這種事情是無法想明白的，若要知曉第三層地宮秘密，待我恢復后，前去一逛，就可知曉。”他也聽過相關的故事。

博赫家族對于蛇國只字不提，就連十字街上都很少有人說起，他實在沒有多余的信息可分享給藍天。

在談話之際，他吞噬了一些生息，惹得二層地宮生息洶涌。

本以為只是息團而已，猶留沒想到這些生息竟然有反應？

只有一種可能，二層地宮里的所有生息被烙印專食，生息意識到吞噬自己的非烙印的主人，所以發出了異動。

“進了我的肚子，就不可能吐出來。”他以息告知所有的生息團。

接著，他立即驅息而察，穿過生息浪團，并未發現有生機。

此地并非是孕育原始生息地，且從生息的新鮮度和息源可判定此處，不過是生息的巨型倉庫而已。

就算是如此，如此磅礴的生息，足以讓任何一個想要得到長生不老或者修行之人為之瘋狂，

“這當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地宮啊。”他喃喃道。“陰城恐怕不是我們想象的那個樣子，這地下便是秘密所在。”

他繼續驅息而探，滾滾生息應是被掠奪而來，不知喂食何人何力量，才藏在此處。

經過長年累月的儲存，才得如此的巨量，可見工程浩大。陰城之內，能辦此事的，只有博赫家族了。

“如果是修行之人，得了生息，應早早吞噬了，怎么可能囤積在此。”藍天只能感應到四周的異樣氣流，無法直接與息相往來，便瞥向他，見他在吞噬生息，立即恍然大悟。“剛進來時，就覺空氣稀薄，原來是裝滿了生息，將空氣擠了出去。”

“或許是未雨綢繆吧。”他知道這個答案蒼白無力。

但凡修行之人，能獲得絲毫生息，那都是諸神的恩賜。

倘若沒有吞噬生息的生機和息體，獲得生息也不過是一種擁有而已，實則毫無助益，只能看著直咽口水，無法吞入腹中。

“博赫領地上，除了異祖，唯有一個人有此機緣。”藍天說。

“鶴長老。”

他和藍天異口同聲喊出了一個名字。

“長生不老族背后肯定少不了鶴長老。”他想起了參良。

難道這是長生不老族的倉庫？

不，凡胎肉體無法直接吞噬生息，長老不老族需要的是靈息，而非原始生息。

生息若是失去生機，慢慢就會歸于地下，和人的壽命一樣，沒有生機孕育的生息壽命有限。既然有能力私藏生息，那此人定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何還將生息存儲于此？

除非這些生息，并非是食物。

他將四周的生息細細分辨，果不其然，有許多生息已經歸寂，但仍然被包裹在息團內，就像棉被里的棉花，舊了還可以填充棉被。

這些生息的確不是為人所用，也非作為他已知之用。

若要知道作何之用，恐怕必須到達第三層，才方可知曉。

作為私生子，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陰城地宮全貌，除了家祠部分，只以為是關押犯人的地牢，誰知竟還有另一片天地。

此地宮面積，比陰城領地還要大上許多倍，大量生息儲存于此，不是森林之子也不是異祖所為，博赫努一有這個能耐嗎？

“想要去第三層地宮，就必須清除這些生息，否則，根本不可能找到第三層地宮的入口。”藍天的呼吸已經有些吃力。

“你先上去吧。”他催促道，“剛剛為我舍了修為，再繼續呆下去，你非窒息而死不可。”

“是藍天無能，無法時刻伺候在異祖左右。”藍天充滿了自責。

“博赫議事廳里的大人們，但凡有你幾分忠誠，陰城就不至于衰敗至今日。”他不得不感慨，道出呂長老的擔憂。“城堡最容易從內部攻破。”

“鶴長老為何如此仇恨博赫？”藍天問。

“這也是我好奇的。”他握住了藍天的手腕，緩緩輸入了一些息力。

“異祖！”藍天驚呼出聲。

“這些息力已經這副皮囊洗滌，可作用于人族皮囊，你的身體應能接受。但你沒有生機和息體，只能作為補藥提升你的修為，卻不是生息之力。”他有些遺憾，“我有心助你獲得生機和息體，脫掉這皮囊，獲得自在身，卻無法逆天而行。”

這些是他的真心話，像藍天這樣的忠誠之士，應該長壽。

“藍天資質普通，若不是異祖厚愛，得了機緣，絕不可能走到今日，更不可能有這番修為。此生能伺異祖，藍天已無憾。生命，早已交付給了異祖，不做任何他想。”藍天抬起頭道，“異祖剛恢復，不值得為藍天浪費生息之力。”

可惜了，你是異祖的，不是猶留的忠誠之士。他越來越嫉妒那家伙了：“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生息，你還怕我餓肚子不成？”

嫉妒果然令人瘋狂，此時他已開始猶豫是否要讓那家伙重新出世了。

“藍天在地宮門口。”

“你別傻站著，去幫我查看一下博赫的地牢，我要知道所有。”他還有其他債務沒有還。

“是。”藍天沒有其他廢話，領了命令就退去。

須臾后，藍天終于消失在他的防護圈中。

搖搖脖子，猶留張開雙臂，放松全身，每個毛孔都舒展到極限，然后瘋狂地吞噬地宮里的生息。

這對他而言，猶如盛宴。

沒有任何顧忌，沒有任何規則，沒有任何打攪......他吞得天昏地暗，永遠不知道何謂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