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書記稱呼的“大姐”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這是托爾斯泰的名言。實際上山西老百姓早就有類似表達，叫作“窮有千種，困則百樣”。千種窮，百樣困，原因種種，種種不同。與其說，貧困是一個經濟意義上的考量，莫若說是一個十分復雜的社會問題，事關整個農村社會的發展，事關整個社會的進步。

2011年，國家將鄉村的貧困線定為農民年均純收入低于2300元，2014年增加為2800元，2015年增加為2855元，2016年再把這個標準提高到2952元。從理論上講，按照一個固定的標準去識別貧困人群，然后再按照固定模式去幫助這些人擺脫貧困，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兜底和救急的作用。然而，當你走近每一個貧困戶，會發現經濟的困境固然是判斷的重要標準，但呈現出來的則絕非一個標準那樣單純。六個月的行走，看扶貧看脫貧，首先是看貧困，例子信手拈來。訪貧問困，進村入戶，能看到一個個中國鄉村從歷史中走過來的身影。

時近臘月，我們采訪的第一站選在山西省岢嵐縣。

2017年6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考察山西，岢嵐縣是一個點。據報道稱，在那個叫作趙家洼的村莊，總書記待了八十多分鐘，走訪了三戶貧困戶。這些鏡頭在電視上看到過，省里集中學習的時候觀摩過，親切關懷，語重心長，加油鼓勁，沐春風，暖人心。在趙家洼，習近平總書記拉著一位貧困戶的手，問起年齡，她報上歲數，總書記說：那你是我的大姐！

視察之后，這位“大姐”成了岢嵐本地的新聞人物，經常有來自各地參觀的人前去探訪，探望這位總書記的“大姐”。

進入岢嵐，入戶采訪是必走程序，扶貧辦同志安排采訪的第一個扶貧對象，就是被總書記稱為“大姐”的貧困戶王三女。

此時，縣里易地扶貧搬遷貧困戶集中安置點廣惠園移民小區落成，王三女搬遷到縣城。全村僅有的六戶人家整體出遷，舊宅復墾。眼前的王三女，已經不是電視里那位一臉滄桑的老人，經過半年多的城市生活，王三女跟城里的普通婦女區別不大。或者說，王三女本來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王三女就像鄉親們說的那樣，是個苦命人，嫁到趙家洼，生有一子。2004年，丈夫去世；2014年，兒子又患癌癥去世。十年之間，梁柱摧折，打擊接二連三。緊接著，有些智障的兒媳棄家出走，給這位年過六旬的老婦人留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孫女十一歲，孫子十歲。兩個孩子都是殘障，一個為二級，一個為三級。要說兩個孫子長得周周正正，甚至還不失伶俐，從外表根本看不出殘障來。縣人大駐趙家洼村第一書記陳福慶說起他第一次見到兩個孩子的情景，盡管事先整理資料，知道兩個孩子的情況，但進村之后，看到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仍然感到震驚。“那是心在哭啊！”

王三女在山里土生土長，吃得苦也耐得勞，把一個破家拉了幾十年，但饒是你堅強堅韌吃苦耐勞，如何架得住貧窮和厄運一路窮追猛打！

孩子的情況讓陳福慶感到震驚，王三女日常勞作更讓陳書記揪心。莫說一個老婦人，就是一個壯漢子照料50多畝地也需要一把好筋骨。常年勞作，王三女患上嚴重的風濕性心臟病。地里勞作，回到家里還要照顧兩個孫子。水井在村邊上，離家還有200多米距離，需要下一道坡，井是個光面井，沒有井床，更沒有轆轤，抖一根繩吊一只桶下去，一回淹上一桶，一回淹上半桶，然后再上那一道坡擔回來。到了冬天，井沿上結了冰，半桶半桶吊上來，踩著冰往回走，一個老婦人，一搖三晃走在瘦水寒山之間，連老天都能感到吃力。

王三女當然得建檔立卡。根據王三女的具體情況，祖孫三人得享低保，再加上養老保險和特困救助，再落實退耕還林補助，加起來有幾千元，王三女才可以抬起頭來喘一口氣。

但是地還得種，王三女說：不種地平常的吃喝到哪里刨鬧？丟不得。陳福慶和工作隊員幾番做工作，掰指頭一筆一筆給她算賬，總算說服了老人，53畝地，讓別人承包了40畝，但剩下13畝地還是要種。老人執意要種，第一書記、工作隊員豈能袖手旁觀？老人剩下的13畝土地就成了工作隊員的事情了。春耕、夏鋤、秋收，王三女說：可苦了幾個后生了，你說說，跟咱無親無故的，養上幾個兒能頂上個這！平常里，陳福慶見了王三女總是大娘長大娘短地稱呼，把個老太太感動得不行。

2017年，又是易地扶貧搬遷，又是聯系脫貧項目，又要在鄉里在縣里市里開各種各樣的會議，工作隊員實在難以分身。陳福慶幾個人幫大娘耕了、種了，到夏天又鋤了，有一畝玉米，一畝谷子，下來就種土豆和紅蕓豆。眼見著莊禾一節一節長高變成綠蓊蓊一片，陳福慶犯了愁。再由他們幫助作務吧，實在分不開身，把這一攤子撂給一個老太太吧，你幫扶一通又幫下個甚？最后，他再次說服大娘，說眼看咱們往城里遷呀，地里實在忙不過來，干脆青苗作價，整體賣了算了。事先，他已經聯系好買主，買主也是可憐老人，議定不拘什么作物，一律700元。王三女實在過意不去，爽快同意。量盤下來，青苗共計7.9畝，再商議一番，以5700元成交。陳福慶幫大娘算了一筆賬，除去雇人、化肥、種子、地膜等各種“害債”（成本），凈得2000多元。即便把莊稼全部收獲出售，實際上利潤也就這么一點點。

王三女記得她搬家的日子，是2017年的八月初三，那一天全村人吃了一頓油炸糕。這一年的秋天，兩個孫子享受殘障兒童救助，被安排到忻州市特殊教育學校就讀。王三女親自把兩個孩子送到市里，千叮嚀萬囑咐，讓孩子們聽老師的話。臨行，祖孫相別，那份戀戀不舍讓一旁的老師看在眼里，不由得珠淚灑襟前。

臘月里，兩個孫子放假回家。聽大家拉話，乖覺地躲到另一個家里。王三女說，唉，說咱命苦吧，還逢上這好時候，做夢也想不到會享到這福，自來水，煤氣灶，衛生間，將將進來用還不會用。說著話，她笑了。總書記到我們村里，我還特意換了件衣裳，不能疲疲沓沓見客人吧，再說是那么大的客人！

陳福慶說，“見完總書記，大娘好幾天舍不得脫下那件衣裳來。”

王三女說，“現在每天我要看新聞聯播，倒不是看有甚報道，就是想看看總書記。哪一天不在電視里出現，心里那個不歇心！等總書記出來，心里就踏實了。”

總書記一聲“大姐”，暖的不是一個人的心。

告別的時候，王三女的兩個孫子跑了出來，女娃拿出她的“畫”讓我們看，“畫完了！”楊遙笑得慈祥，蹲下身子跟她約定了什么，女孩子伸出一只手，要與他拉鉤。

楊遙出來，臉上笑著，唇紅齒白，眼里星淚點點。

低保保障、養老保險、大病救助、農村合作醫療等等措施組合起來，加上國家電網在山西實行的光伏發電扶貧試點，再加上力所能及的公益崗位收益，能夠保證這部分貧困戶的年人均純收入達到甚至超過3200元省級扶貧標準指導線，退出貧困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