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紅大傳(民國名人傳記:插圖本)
- 季紅真
- 9902字
- 2021-04-30 14:42:29
第一章 富饒的北國邊陲小城
祖國的東北地區,是指山海關以外的所有領土。在清代被稱為滿洲,辛亥革命之后,則稱為前清東北地區。1928年,張學良易幟以后,才稱為東三省,除了目前的三省之外,還有被劃歸內蒙古的呼倫貝爾盟等五個盟,所謂東蒙五盟。
這塊廣袤的土地,歷來是生命進化與文明發展的寶地。中生代的地質年代,生物向陸地攀緣遷徙的時候,這里就已經繁衍密布著各種生命,包括最高級的物種。朝陽古生物化石的發現,使這里成為“世界第一朵花開放的地方,第一只鳥飛起的地方”。早在17.5萬年以前,就有人類在東北地區活動。1996年,在黑龍江省阿城縣交界鎮,開采石灰石意外發現的溶洞中,大量存留的動物化石上人工打擊的痕跡與地面殘留著的過火遺蹤,都證明著這個事實。[1]那里土地肥沃、物產豐富,還有各種礦產。歷來以盛產木材、人參、獸皮、山貨、珍珠等著稱。在漫長的文明史上,各民族人民在那里生息勞作,由采集、漁獵、游牧、農耕到近代的工業文明。中古時期,滿族、蒙古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和錫伯族人民,在長期的歷史生活中,居住在這塊廣大的土地上。其中,達斡爾、鄂溫克和鄂倫春這三個部族,均為契丹血統,由于共同居住在黑龍江中上游兩岸,而且在經濟和文化方面往來密切、彼此交融,清朝文獻中統稱為“索倫三部”。[2]
東北地區最早的居民主要是四大族系,以蒙古族為主體的東胡族、包括高句麗在內的扶余族、滿族的祖先肅慎族和漢族。其中滿族的祖先是那里最古老的居民,世代居住在烏蘇里江、黑龍江和松花江的中下游,以及長白山里。周、秦之前,稱之為肅慎,漢魏稱挹婁,隋唐稱靺鞨,之后稱為女真。1635年,皇太極改女真為滿族,從此,滿族居住的東北地區被稱為滿洲。商、周時期開始,滿族就與中原地區來往密切,據史書記載,周武王時進貢“楛矢石砮”,“周代來服”,可以參加國家的各種典禮,是王室近族。唐代著名的渤海國是靺鞨族為主兼容扶余族的地方政權,比照長安建立的東京城是當時亞洲第二大城市,不久臣服于武則天執政的唐朝。隋唐、宋明時期,中原政權對他們都有冊封。在漫長的歷史征戰過程中,東北各民族彼此融合,開發了這塊寒冷而富庶的土地。元末明初,女真人南遷之后,逐漸形成三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女真人在傳統漁獵的生活方式中,已經有一部分具有初步農耕的文明,只有與鄂溫克、鄂倫春融合的野人女真仍然以漁獵為生。建州女真逐漸征服統一其他女真部落,至17世紀,滿族已經成為一個新的民族倫理共同體。1616年,建州女真首領努爾哈赤征服海西女真和大部分野人女真之后,建立起與中原王朝分庭抗禮的大金政權,并且把統治下以滿族為主的東北各民族人民,組織成政治、軍事和生產高度一體化的社會組織,即著名的八旗制度,滿族人由此被稱為旗人。次年,皇太極改大金為大清,在李自成率領農民起義軍攻打北京的硝煙中,說服吳三桂回兵一起打敗李自成,多爾袞迎順治皇帝入關,從沈陽遷都北京,從此統治中國268年。
黑龍江流域是滿族的故鄉,在清王朝被視作“龍興之地”。明清之際,遼東地區由于戰禍頻仍而受到嚴重的破壞,大片的土地荒蕪,人口大量減少。清政府為了田賦收入,掠奪勞動力,從順治元年到康熙六年(1644—1667)的二十三年間,曾頒發《遼東招墾條例》,獎勵移民開墾,使遼河流域一度出現了繁榮的景象。但這項政策旋即被廢止。從康熙七年(1668)開始,對東北實行了近二百年的封禁政策,禁止關內的漢族人民出關謀食。同年,下令“遼東授官永著停止”,并對出關的漢族人民,實行“事先起票,過關記檔”的限制手續。自乾隆朝開始,對東北的封禁日益強化。乾隆五年(1740)令:“奉天沿海地方官,多撥官兵稽查,不許內地流民,再行偷越出口……山海關、喜峰口及九處邊門,皆令守邊旗員,沿邊州縣,嚴行禁阻。”[3]對已遷入奉天境內的漢人,迫令取保入境,不愿者限10年內勒令回籍。乾隆二十七年(1762),頒布《寧古塔等處禁止流民條例》,對柳條邊外的吉林和黑龍江地區實行嚴厲的封禁。乾隆四十一年(1776),再次重申禁令:“盛京地方與山東、直隸接壤,流民漸集。若一旦驅逐,必致各失生計,是以設立州縣管理。至吉林,原不與漢地相接,不便令流民居住,今聞流寓漸多。著傳諭溥森,查明邊理,并永行禁止流民,毋許入境。”[4]柳條邊以西以北的蒙古王公領地,也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嚴封禁止,“違者照私開牧場例治罪”[5]。至此,清王朝對東北地區實行了全面的封禁,吉林和黑龍江成為封禁的重點地區。
清王朝在東北施行封禁政策,主要原因有三:
首先是為了保持“龍興之地”固有的風俗習慣。滿族以馬背得天下,特別重視尚武精神和騎射本領,而東北旗民正是清王朝賴以統治全國的軍力所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上諭明確指出:“盛京、吉林為本朝龍興之地,若聽流民雜處,殊與滿洲風俗攸關。”因此,“永行禁止”流民入境。[6]道光十三年(1833)吉林紳士奏請建立考棚,令滿族子弟應試。道光皇帝閱后斥道:“朕恭閱列《實錄》,俱以我滿洲根本,騎射為先。”“況吉林為發祥之地,非各省駐防可比,尤應以騎射為重,何得專以應試為能,轉致拋荒弓馬舊業。”“非朕教育旗人之意也。保昌等率為此奏,殊屬忘本,關系不小。保昌、倭楞泰,禮部堂官俱著傳旨申飭,所奏俱不準行。”[7]
其次是為了獨占東北的特產。人參、珍珠和獸皮歷來是東北官員向清朝進貢的主要貢品,向來為皇室所獨占。長白山以產參著稱,更被列為禁區。對禁區內的“緊要隘口,或安設卡倫”,或“設立封堆,按時遣官巡查。一切采捕事項,均由專員辦理,送達朝廷。”
其三則是為了維護滿洲八旗的生計。為了保證滿洲八旗兵力的來源,加強對人民的統治和鎮壓,清政府在奉吉等地保留一部分上等土地或熟地,“仍留作本地官兵及京旗官兵隨缺地畝之用”,“或以備退革兵丁恒產之用。”[8]嘉慶八年(1803)的上諭也指出:“東三省為滿洲之根基,若許移民雜居,私墾土地,勢必危及旗人生計。”
為此,清政府修復明代的柳條邊墻,又延長了近千米,圈起與關內的邊界,把明代防御胡人南侵的軍事功能轉變為阻止漢人北上的文化保護功能。所謂柳條邊墻就是深挖土壕,在壘起的土坡上種植柳樹,間隔一段開設一個邊門。每年4月到10月派軍隊把守,設立各種衙門,目的都是阻止人民到東北開墾、淘金、捕獵、挖參和采珠。在清朝的絕大部分時間,東北內陸除了軍事機構之外,幾乎沒有行政區劃,大量區域是王公貴族的領地,基本是軍政合一的管理體制。直到1900年,也就是戊戌變法失敗兩年之后,慈禧迫于國內外的壓力,在西安聯翩下詔聲言變法,開始了“慈禧新政”,才結束了這個局面。封禁期間,官方允許遷徙到東北的只有被稱作“流人”的罪犯。其中著名的如有清代身陷文字獄的第一人,江南名士和尚函可被發配盛京慈恩寺,十二年以后圓寂。在他之后,有150萬罪人被發配東北。沿途水土不服,生活條件惡劣,加上押送的士卒又打罵虐待,不少人都倒斃路途。有一次出發150人,到達時只剩50人。在大批流放東北的人犯中,著名的有愛國將領鄭成功之父鄭之龍、金圣嘆的家屬、呂留良的家屬。當時大量流人發配到黑龍江的寧古塔,現在的寧安縣。寧古塔是清朝入關前后重要的軍事、政治、經濟中心,屬于統治黑龍江、吉林廣大地區的寧古塔將軍轄區,相當于一個大軍區。發配到那里的流人,有寫《秋茄集》的著名愛國詩人吳兆騫。流人多數困苦不堪,不少死于貧寒。幸存下來的,傳播了中原文化,溝通南北文明,因此,對“此幫的文明開化”起了重要的作用。他們改變了當地人以漁獵為主的原始生產方式,開始種植稷、麥、粟、煙葉,采集人參和蜂蜜,發展了農耕文明。“流人通文墨,以教書自給。”有的開家館,有的則到官員和貴族家里當教師,影響了當地的風氣。他們結社,帶來歌舞伎,昆弋戲曲,成立戲館,編纂縣志,考察地理,參加抗俄活動……留下當時寶貴的文獻資料。
其實,封禁也仍然有政治軍事方面的需要,東北是清朝的后方,大量滿、鄂倫春、鄂溫克和赫哲人等都是后備軍。不僅如此,如果關內守不住,還可以退到關外。清朝初年,東北的版圖北接西伯利亞,東北至黑龍江以北的外興安嶺與庫頁島。沙皇俄國一直想實現黃色俄羅斯的計劃,看到滿族進軍關里,便乘虛而入。自16世紀末葉開始,沙俄派遣驍勇善戰的哥薩克兵團,越過兩個汗國,進攻黑龍江,屠殺各族人民。早期,清廷忙于鎮壓關里漢族人民的反抗,之后又有平定三藩等戰爭,鞭長莫及,以和約方式割土讓權一味妥協,方有晚清俄人在東北的長驅直入。后來的開禁,也是由于邊患日益嚴重。
盡管封禁政策嚴酷,在有清一代,以漢族為主的勞動人民,還是不顧清政府的禁令,紛紛偷越。翻長城,渡渤海,扶老攜幼,擔子偕妻,長途跋涉,源源不斷地涌進東北移墾。東北的土地由此得到開發。隨著封建租佃關系的發展,手工業和商業也發展起來。在廣大農民長期反封禁斗爭的推動下,清政府被迫做出了一些讓步。這首先是因為,山東、直隸等地的農民為了生存,不顧清政府的禁令,從古北口、喜峰口進入東北,也有“泛海自天津、登州來者。”盛京、吉林的柳條邊墻,已阻擋不住流民涌入東北的洪流。乾隆九年(1744)和嘉慶元年(1796),均曾援例允許關內饑民無業貧民出關謀食,實際上否定了封禁政策。其二則是東北旗人莊主,需要招徠更多的勞動力,地方官吏也希望招民墾地,以增加稅收。各莊園主一向是渴望人工的,非特不加拒絕,反極盡招徠之能事,于是供墊牛糧籽種,白住房屋,能下田的去下田,能伐木的去伐木,能種菜的去種菜,放羊的放羊,喂豬的去喂豬,鐵匠送到鐵匠爐,木匠送到木匠鋪,念過書的功名人則留在房里,“教少東家念書,伴老東家清談”[9]。并且“地方官吏亦與之有相通的希望,默認流民私墾,以時借詞收其土地,地方既承認租佃權,增益官府收入,復以種種名目,清丈私墾土地,大事搜刮。”[10]他們對清政府的禁令陽奉陰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越封禁民人越多,辟地越廣,最后清政府不得不承認:“查辦流民一節,竟成懸文。”[11]
1860年至1866年東北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橫掃遼、黑、吉三省,沖破了清朝以來為封禁而設置的藩籬和障礙。起義軍縱橫馳騁,不管什么封禁重地,都出入自由,甚至把奉天圍場(即皇家獵場)變成了活動的中心。起義失敗以后,清政府為了解決財政困難和不使“匪徒藏匿”,于咸豐同治年間,實行部分的弛禁放荒,允許農民墾殖。由于農業生產力的提高,東北的經濟結構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在封禁時期,“據統計,‘關東豆麥每年至上海者千余萬石’[12]。”當時,經濟作物主要是棉、煙、麻和蠶絲。主要的手工業部門是釀酒業(即燒鍋)和榨油業(即油坊),這些都促進了城鎮貿易的發展。東陲重鎮寧古塔,吉林烏拉、齊齊哈爾,以及盛京等大城市,都有相當規模的商貿交易。奉天沿海和關內各省的貿易往來也十分密切。每年自春至秋,福建、浙江、江蘇、山東、直隸五省商船往來貿易,至冬初全行回棹。“東北的土特產運銷各地。”
1858年至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后,根據《天津條約》,牛莊即后來的營口,被迫于1867年開埠。從此,東北被拖入了世界資本主義市場,成為外國資本主義傾銷商品、掠奪原料和廉價勞動力的半殖民地。西方宗教勢力也乘機接踵而至,在東北建教堂、辦學校、開醫院,一方面配合侵略掠奪的需要,以“基督教征服中國”。同時,也為現代文明的傳播做了大量的工作。為了抵制沙俄的軍事侵略,在19世紀80、90年代,清朝在東北設防過程中,近代工業開始在東北出現。為了增強邊防軍作戰能力,籌集軍餉及以杜外人覬覦礦產出發,在東北以官辦、官督商辦、官商合辦、商辦等方式,建立了一批近代軍火工業和采礦業。80年代東北各地建立了電報局,1884年,旅順、錦州、山海關至天津之間架設了電線。次年,電線延續架設到奉天。1886年,又從奉天延長至吉林、寧古塔、暉春。1887年,又從吉林架設到黑河。1891年4月,清政府決定修筑關東鐵路,以林西(現內蒙古赤峰市林西縣)現有鐵路,接造干路至吉林,另由沈陽造支路至營口。為了加強邊防實力,抵制沙俄侵邊,清政府決定廢除吉林東部邊疆的封禁政策,一再下令“招民試墾”“妥籌墾務”。辦防期間不斷派人“前往登、萊、青各州屬招募”農民前來墾荒。同時又奏準朝鮮難民墾荒種地,“領照納稅租”。
1894年,甲午戰爭之后,日本人長驅直入,侵占了東北大量土地,同時以保護僑民的名義,軍隊進駐遼東半島關東州(大連、旅順和金州),遂有關東軍日后的滔天罪行。1895年4月17日,《馬關條約》簽訂,準許外國在中國投資辦廠,大量外國過剩資本開始傾入中國。同年11月8日簽訂了《交收遼南條約》。1898年3月,沙俄在“租借名義下,奪得旅順和大連地區。1891年3月,沙俄開始修筑從莫斯科到海參崴的鐵路。1896年6月3日清政府和沙俄簽訂了《中俄御敵互相援助條約》,即《中俄密約》。1896年9月8日,簽訂了《中俄合辦東省鐵路公司合同章程》(即《中東鐵路合同》)。其路由我國滿洲里入海拉爾、齊齊哈爾、哈爾濱、牡丹江,最后從綏芬河出境到達海參崴,長達1700多公里。1898年3月《旅大租地條約》簽訂之后,沙俄又得到了修筑中東鐵路支線的權力,從哈爾濱向南,經長春、沈陽直到旅順,從而形成一條2800多公里的“丁”字形鐵路。與此同時,沙俄以哈爾濱為中心,逐漸建立了許多重、輕工業工廠。在中東鐵路開始修建之前,沙俄就以護路隊的名義派遣軍隊常駐哈爾濱,到1900年,已經逐漸增加到2.5萬人。至此,沙俄黃色俄羅斯的計劃有了穩固的基地。清朝政府對俄一貫割土求和的妥協政策,無疑助長了沙俄的氣焰。早在中俄最早沖突的雅克薩戰爭之后,1689年9月7日簽署的《尼布楚條約》中,清政府就割讓了相當兩個日本大的領土。在此后的歷次條約中,不僅使中國喪失了大片領土,前前后后屠殺了上千萬的民眾,被稱為通古斯人的東北各民族原住民幾乎被殺盡,作為清朝后方的東北地區成了最殘酷的戰場,也使清朝幾乎斷絕了兵源,為最后的覆沒埋下伏筆。1900年的庚子之亂時期,6月末,為了爭奪旅順港,也為了進一步實現黃色俄羅斯的計劃,沙俄集結了10萬兵力在外貝加爾、黑龍江、烏蘇里江等處的中俄邊境。7月9日,悍然發布命令,分七路先后侵入東北。1904年至1905年,日俄在東北地區進行了大規模的戰爭。戰后簽訂重新劃分勢力范圍的《樸次茅斯和約》,將俄國在南部東北的權益轉讓給日本。東北這塊由各民族人民開發出來的富饒土地,就這樣以半殖民地的方式進入了近代化的過程。[13]
在黑龍江流域的南部,松花江的北岸,有一座開化較早的古老縣城——呼蘭縣,它是黑龍江最早建筑的五城之一,清雍正十二年(1734)正式建成,具有二百八十多年的歷史。松花江中游左岸的大支流,發源于小興安嶺西南側的呼蘭河,一路奔淌從西而來繞城南而過。這條河很早就和人類的生活密切相關,金代稱“胡剌溫水”,又名“活剌渾河”,明代稱“呼剌溫河”,清代才叫呼蘭河。呼蘭是滿語“胡剌溫”的音轉,意思是煙囪。明代在河邊設防屯兵,建有炊事取暖用的煙囪,河與城皆因此得名。小城的周圍,有一江四水經過,除呼蘭河之外,還有松花江和泥河、少陵河等,形成堆積與沖擊的波狀平原。這樣的自然地理條件,非常宜于人類的生存繁衍。4000年以前的舊石器時代,就有人類在那里活動。新石器時期,古人類活動的遺跡至今保留在境內最高的團山子。在歷史分分合合的演進中,它一直都是黑龍江各種勢力必爭之地,各族政權都對其施行管轄。早在商、周時期,就是以漁獵、農耕為生的扶余族系濊貊族活動的區域。秦漢的大部分時間,屬扶余國。漢末,肅慎系的挹婁族興起,屬挹婁西境。魏晉時期,屬扶余后裔建立的寇漫汗國。南北朝時,肅慎系的勿吉族建國,受勿吉黑水部所轄。唐代,黑龍江納入了唐代的版圖,改舊制建新政,為黑水都督府所制。遼代歸東京道術甲部管轄。金代,因踞金上京(阿克楚勒城境內,今哈爾濱市阿城區)北面不遠,遂屬金上京會寧府所治,是京畿之地。這大概是呼蘭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當年這里政治經濟文化都居于中心地位,非常的興旺發達。最早見于史書記載的呼剌溫屯就在呼蘭境內,著名的穆爾昆城、石人城古墓石人和團山子七級浮屠寶塔保留至今。蒙古滅金之后,成吉思汗將之賜予幼弟貼木格斡赤斤為封地。忽必烈建元朝后,改行省制,屬遼陽行中書省開元路,后為合蘭府水達達路所轄。明代,東北實行都司衛所制,屬奴兒干都司指揮使司治下。永樂五年(1407),在這里設呼蘭河衛,亦稱哈夫衛。
有清一代,呼蘭一直在各級軍政府治下。隨著邊患日益嚴重,雍正十二年(1734),也就是小城建成的那一年,呼蘭設立了守衛(團一級的軍事機構),由呼蘭守衛直轄。筑城既是為了御敵,也是為了御民。呼蘭城北山河一帶,“出產參珠,是以封禁為采參捕珠之地,遂遣官兵巡查,以防民人侵盜”[14]。同治元年(1862),在呼蘭守衛下設呼蘭廳(設在巴彥),呼蘭為其所制,這是有清一代黑龍江最早的民治機構,在此之前,黑龍江基本是以八旗制度為基礎,軍政一體化管理。光緒五年(1879),改呼蘭守衛為副都統,仍然歸其所轄。當時,廣州也只是副都統的設置,可見,呼蘭政治軍事地位的重要,相當于一個軍分區所在地。“慈禧新政”也包括對東北的政治體制改革,光緒三十三年(1907),清王朝制定了“東三省督府辦事綱要”和“官職章程”。頒布新的官制之后,呼蘭即設府,也可見當年地位的顯赫。光緒三十三年(1907),清廷廢將軍,改行省制,呼蘭便在黑龍江省轄區。民國二年(1913),實行省、道、縣制,撤府、州,呼蘭縣公署成立,遂歸黑龍江省綏蘭道管轄。
呼蘭地處東經126.58度、北緯46度,南瀕江與阿城、賓縣相望,東臨巴彥,西與肇東毗鄰,北與綏化、蘭西接壤。這里氣候寒冷,9月底初霜,5月初終霜,無霜期年平均144天。呼蘭四季分明,氣候變化劇烈。冬季漫長,從10月到次年3月,年平均氣溫為23℃。1月最冷,平均-19.4℃。一年當中有半年時間冰天雪地,白雪皚皚,凍土深達197厘米。4、5兩月是春天,干旱少雨,多西南大風;夏季從6月到8月,高溫多雨,氣候濕潤,酷暑難當,多偏南風。秋季只有9、10兩個月,氣候涼爽宜人,多偏西風。
呼蘭遍地膏腴、千里沃野,各民族的農民開發了這塊土地,至今居住著漢、滿、蒙古、回、朝鮮、達斡爾、錫伯、壯、鄂溫克和赫哲等15個民族。其中,從封禁到開放期間,關里大量破產漢族農民的涌入,尤其使它的農業經濟迅速發展。至光緒末年,已有“滿洲糧倉”的名聲。加上水陸交通發達,是哈爾濱的門戶,各縣運糧的必經之路,商貿活動也很繁榮。城內店鋪林立、舟船輻輳、客商云集,成為黑龍江南北經濟交流的中心。民間的宗教文化也很興盛,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天主教,都有自己活動的寺廟或教堂。此外,還有文昌閣、城隍廟、龍王廟等,具備所有封建城市的文化設施。這樣的歷史文化積淀,使呼蘭文風昌盛,涌現了不少著名的文化人,其中有著書論史的富永阿、崇尚儒學的烏珍布、藏書數千卷的舒昶等。光緒改元以后,推行科舉考試制度,呼蘭城里大興官學,遂有“江省鄒魯”的美名,在文化教育上也被譽為“甲于江省”。近代資本主義也侵襲到這塊富饒的土地,隨著俄國的“黃色俄羅斯”計劃的不斷推進,在19世紀末葉,俄人在呼蘭建起了糖廠。“以基督教征服中國”的文化浸潤也滲透到這塊古老的土地,法國人在這里建造了天主教堂,是比照巴黎圣母院的形制建筑的,只是規模略小一些。盡管如此,其規模的宏偉也讓人驚嘆,比北京王府井的東堂還要大。加上與東亞最大的國際化大都市、素有“東方的莫斯科”或“東方小巴黎”之稱的哈爾濱隔江相望,外來文化的影響也很深厚。現代商貿的輻射,使多種貨幣同時流通。
呼蘭的衰落是由于中東鐵路的開通(1901),鐵路四季運行,冰封的冬季運糧不再限于河道,喪失了交通要道的地理位置。另外,呼蘭地勢偏低,水患頻繁嚴重,農業生產受到限制,商賈也因此外遷。還有一次更大的災禍,是宣統二年(1910),東北地區流行鼠疫(黑死病),呼蘭尤其嚴重,造成6427人死亡,呼蘭成了一座死城。就是在大范圍的鼠疫被遏制之后,呼蘭也還不時小規模蔓延,持續了好多年。為了逃避這個死亡之地,呼蘭城的人口有一半外遷,徹底失去了往昔的繁華。
商賈云集的繁華雖然不再,但是農業隨著辛亥革命的爆發而得到大力發展,呼蘭的經濟進入了一個新的昌盛期。民國初年,土地“全縣為13856平方公里,耕地為30萬坰(1坰為10畝),當時已有耕地236910坰,年產各類糧食105萬普特(1普特為16.38公斤)。全縣有71127戶,282443人。城內人口有34000余人。”由于縣內商業經濟的發展,相繼出現了現代的財政金融司法和文化等機構,如商會、呼蘭地方農產交易公司、廣信公司、中國銀行東三省官銀號、實業銀行、海蘭儲蓄會,哈爾濱銀行呼蘭辦事處錢業信托公司、廣信當。還有地方審判廳、稅捐征收局、煙酒事務局、硝磺分局、郵政局、檢察廳、監獄署、勸學所、農會,以及基督教會堂、慈善會、中小學教育會等宗教和群眾團體組織,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又據民國五年統計,全縣城鄉僅各類手工業工人就有2367人。城內工廠、手工業作坊、商業店鋪就有200多家。另外城內還有戲園子、說書館,旅店業也十分發達。縣內還有航運船只140艘,帆船20艘。據資料記載,僅民國三年,從呼蘭運出的糧食(運往海參崴)就達3326319普特[15],可見呼蘭由商業性繁華,轉向了農業生產型經濟。
呼蘭人民是富于反抗斗爭精神的人民。19世紀遍及東北的農民起義也波及這里,1862年,阿克楚勒(即阿城)界屬荒山嘴等地農民數百人,在張玉領導下,經莫湖屯,渡江北進,直抵呼蘭城一帶。1880年10月,呼蘭所屬地方有王白眉起義,“馬賊滋擾”[16]使官方大為緊張,不久即遭鎮壓。1878年,呼蘭發生焚毀教堂事件。呼蘭廳守尉惠安在辦理教案期間,“被法國教士毆傷”[17],法國教士反咬一口,說惠安“危害傳教”。這使法國公使感到驚詫,“滿洲之省地方舊有教堂,從未見有如呼蘭并新近海城之事,如此嚴重者[18]”。1900年,呼蘭在關內形勢影響下,也建立了義和團。同年,東北各地出現抗俄義勇軍,8月在呼蘭起義的有劉振棠領導的“義勝軍”,孫本榮領導的“義效軍”。“義勝軍”曾占領呼蘭廳所在地的巴彥。年底,又一支義軍襲擊呼蘭,“俄軍潰出”。在呼蘭一帶,還有“與官軍喋血十年,未嘗敗北”的“打五省”于江等抗俄義軍[19]。
1920年呼蘭縣城各旅館一律關門歇業,以對抗軍隊吃住給錢少,聲稱無法營業;1922年11月,黑龍江下令查緝《共產黨宣言》印刷品,在縣城的知識界影響很大;1923年7月,在赤塔出版的《華工醒世報》傳入黑龍江省,省下令各市縣嚴加查禁;是年10月下旬,日本關東發生大地震,為了支援日本震災,呼蘭在西崗公園義演5天,動員各界捐大洋759元1毛5分,江錢1030吊;1924年,因江貼缺乏,影響了百姓日常生活,人們排隊去縣廣信公司換小貼;1925年,縣中學教師成立滬難救援會,募捐支持上海五卅工人大罷工……是年,當地駐軍脅迫商民攤款為兩個營士兵購被褥,引起商民極大不滿;尤其值得深思的是,1926年直奉戰爭結束以后,奉系軍閥張作霖令東三省攤戰費1000萬元,黑龍江省分攤450萬元,而省令呼蘭必須交納225萬元,為全省應攤戰費之半。而為了承擔這筆戰費,有30余種日常生活品漲價2年,給呼蘭人民生活帶來了沉重的負擔,群情激憤,叫苦不迭。而當時省政府又下令如有抗拒不繳戰費者,嚴懲不貸[20]。由此可見,呼蘭雖然只是一個偏遠的縣城,但經濟卻相當繁榮,社會政治思潮也隨著國內外大勢時時風起云涌。隨著整個東北地區的近代化過程,民風受到各種風氣的濡染,在沉滯閉塞中,時時掀起波瀾。
這就是著名女作家蕭紅的故鄉。
蕭紅在這里度過了她的童年和少年。這里的山川風物養育了她的筋骨血肉,也帶給她深重的苦痛,賦予她質樸靈動的詩魂。她是呼蘭河的女兒,以灼人的文學才華還報了母親的養育之恩。
[1] 劉學顏:《神醉金源故地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7,第1頁。
[2] 王魁喜等:《近代東北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
[3] 《大清會典事例》,上海:商務印書館,石印本,第158卷。
[4] 〔清〕蔣良騏等輯錄《東華錄》第32卷。
[5] 《大清會典事例》,上海:商務印書館,石印本,第979卷。
[6] 〔清〕朱壽朋編纂《東華續錄》第28卷,第24頁。
[7] 《清朝續文獻通考》第98卷,商務印書館,民國二十五年。
[8] 〔清〕季桂林:《吉林通志》第31卷,第28頁。
[9] 錢公來:《逸齋隨筆》。
[10] [日]稻葉巖吉:《東北開發史》。
[11] 〔清〕朱壽朋編纂,《東華續錄》第30卷,第9—10頁。
[12] 〔清〕齊彥槐:《海運南漕議》,見《皇朝經世文編》第5卷,中華書局影印,1992。
[13] 王魁喜等:《近代東北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
[14] 民國《黑龍江志稿》第8卷,第9頁。
[15] 主要引自王化鈺、李重華:《呼蘭河考論》,見李重華主編《呼蘭學人說蕭紅》,哈爾濱出版社,1991,第172—173頁。
[16] 《德宗實錄》第148卷,第10頁。
[17] 《德宗實錄》第80卷,第15頁。
[18] 《清光緒朝中法交涉史料》第1卷,故宮博物院文獻館編印,1922—1933,第37頁。
[19] 王魁喜等:《近代東北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第294頁。
[20] 主要引自王化鈺、李重華:《呼蘭河考論》,見李重華主編《呼蘭學人說蕭紅》,哈爾濱出版社,1991,第172—1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