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章 鄉紳地主之家

在乾隆朝,東北還被封禁的時候,山東連年災荒,土地高度集中,大批的農民破產,生計無著,流離失所,四處逃荒。其中的一大批人,按照祖輩的路線,向東北進發。他們明明知道朝廷禁止出關,但是被饑荒逼得走投無路,只好鋌而走險。他們沖破清廷的封鎖,成群結隊,擔著簡單的行李和幼小的孩子,歷經艱難險阻,忍饑挨餓,沿途乞討,頂風冒雨,在黑土地上尋找可以落腳謀生的立錐之地。在逃往東北的大批難民中,有一個叫張岱的破產農民,他原籍在山東省東昌府莘縣長興社十甲梁丕營村,地處魯西,是與河北、河南兩省交界的地方。由于饑荒的逼迫,在家鄉實在無法生活,他擔著簡單的行李,帶著妻子章氏,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一路乞討,來到了遼寧,在朝陽、鳳凰城兩地給旗戶地主當雇工。后來,遷徙到吉林的伯都訥青山集鎮東半截河子屯,“查其土質膏沃”,便報領了明代遺民的一塊荒地。辛勤墾荒耕耘,終于擺脫了逃荒難民的貧苦生活,在黑土地上扎下了根。[1]

張岱就是蕭紅的遠祖。他與妻子章氏生有三子:長子張明福(1789—1868)、次子張明貴(1794—1856)、三子張明義(1797—1879)。清嘉慶年間,張明福率妻子王氏(1784—1869)和弟弟張明貴到阿城縣三區二甲福昌號屯一帶(現哈爾濱市道外區民主鄉福昌號屯)開荒,逐漸發達起來。張家聚族而居的阿城縣福昌號屯的名字,就是得自張家燒鍋(釀酒作坊)等產業的字號“福昌恒”,燒鍋是從屯子的其他人家兌過來的。張明貴于清同治元年(1862)到賓縣猴石開荒,與妻生五男一女。其長子張弼(1814—1869)即蕭紅的曾祖父,大約在道光年間到呼蘭經商,設置燒鍋福昌恒,因懂醫術,后又在呼蘭行醫,并在呼蘭、蘭西等地廣置田地,張家在呼蘭的房產和田地即來源于此。他與妻子生有一男一女,兒子即蕭紅的祖父張維禎。在人丁興旺的張氏家族中,這一支也算得上是門庭祚薄了。

經過十幾年的艱苦奮斗,張家三兄弟都創立了一份家業。每年生產的大批糧食無法傾銷儲藏,便放火大量燒毀。后來覺得太可惜,就運往吉、遼兩地銷售,并在當地辦起了燒鍋、油坊和雜貨店,開始向工商業方面發展。至道光年間,張家步入盛世,在榆樹、阿城、賓縣、呼蘭、蘭西、五常、綏化、海倫、拜泉、克山有大片田產、房屋、牲畜、作坊與雜貨鋪,成為吉黑兩省有名的漢族工商大地主。光緒年間,清廷茍延殘喘,匪禍連年,張家已呈衰落之勢。

蕭紅近親的這一支,主要經營農業,到土改的時候,他們總共還有1萬多畝地,在福昌號屯就有2000多畝上好良田。自己種1200畝,分別租給其他三家農戶800畝。張家的院子居于這個屯子的中心,東北俗語以“腰”比喻中心,所以屯子里的人稱他們是腰院張家。一直到土改,張家雇著長工二十來個,固定干半年的工人十幾個,加上更夫、廚子等,有三四十號人。遇到農忙的時候,還要雇短工三四十個。土改時,給張家定的成分是大地主。[2]此外,他們還有商鋪,特別是蕭紅的六叔張廷獻任哈爾濱道外稅務分局局長之后,水晶街有半條街都是張家的產業,主要經營糧米鋪、皮草鋪等。[3]

到了第四代,由于家業龐大,內部矛盾不斷激化,張氏家族開始分崩離析。分家時,蕭紅的祖父張維禎分得呼蘭的房產和一處油坊,據說還有當鋪和燒鍋等產業。于光緒初年(19世紀末),帶領父母、妻女離開張家的大本營阿城縣福昌號屯,搬到呼蘭定居。

張維禎生于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五(1849-02-27),死于農歷己巳年五月初一(1929-06-07)。《東昌張氏宗譜書》記載:“公秉性溫厚,幼讀詩書約十余年,輟學時,正逢家業隆盛之際,輔助父兄經營農商事物。”[4]他有相當的文學修養,但生性懦弱,不善理財。加之東昌張氏家族因是靠農商發家致富的,家族的規矩是只許子弟讀書,不得出仕為官。到第四代張維禎,依然如此,所有的子弟無論讀書多少,都要在家務農習商。張維禎性情懶散,輟學以后,賦閑在家,整天和妻子在一起廝混消磨時光,以哄孩子玩兒為樂趣。搬到呼蘭,獨立門戶之后,他依然倦于理事,把一切都推給父母。父母雙雙過世之后,他大約理過一個時期的家,因不諳農商諸事,屢屢受伙計坑蒙拐騙,當鋪、油坊和燒鍋接連倒閉[5]。他把外面的事交給一個仆人(族侄)有二伯[6]去管理,家里的事全由妻子主持。連年虧空,張維禎也不在乎,靠出租少許土地和舊房屋過活。即使他善于經營,恐怕也沒有挽頹敗家勢的回天之力。19世紀末,外來資本已經開始侵襲到黑龍江,而且愈演愈烈,傳統的農耕經濟整體處于破產的邊緣。加上頻繁的戰爭與革命,崩潰只是時間的問題。從張家的第五代開始,已經有人違抗了不得入仕為官的家規。張維禎只有吃著祖先給他準備好的口糧,怡然自得地過著鄉鎮小地主的平淡日月。

張維禎的妻子范氏,生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四月十七日,死于民國六年(1917)五月二十一日。據說她的娘家頗有勢力,有一個哥哥是某地督軍。范氏是一個精明強干的女人,公婆死后,一切家務都由她一手管理,在家說一不二。她喜歡熱鬧,在所有張家親戚的記憶中,她都是一個神神道道好走動、很神通的人。她生有三女一男,三個女兒相繼出嫁,幼子夭折。家里只有他們老夫妻兩個,過著不愁吃穿、無憂無慮、無歡無樂、孤單寂寞的生活。比孤單寂寞更加不堪忍受的是沒有子嗣的絕戶處境,分家的時候已經吃了虧,死后由誰來摔孝子盆、打幡送葬呢?!這份不小的家業由誰來繼承呢?!當然張氏家族中的近親也有他們的憂慮,兩個老人過世之后,呼蘭這份不算薄的老張家財產誰來繼承?!會不會落到外人手里?!這是不需求證也可以想見的難題。雙方自然而然的解決辦法,當然就是在族中選嗣過繼,這對雙方都有好處。張維禎的堂弟(當為張明貴之子)張維岳(1861—1910),一生只活了49年,卻有七子一女,長子張廷蓂,次子張廷選,三子張廷舉,四子張廷會,五子張廷祿,六子張廷獻,七子張廷勛。其女嫁濱江本街楊氏。前四子為前妻王氏所生,后三子一女為后妻徐氏所生。張維禎在張維岳眾多的兒子中,選中了第三個兒子,他就是蕭紅的父親張廷舉。

張廷舉,生于光緒十四年(1888)四月十七日,死于1959年。他3歲時喪母,12歲過繼給堂伯父張維禎。因此,字選三,意思是父親讓四伯父在他們四兄弟中任選一個做兒子,四伯父選中了他(老三)。張廷舉原在家鄉阿城福昌號屯讀書,到呼蘭后,繼續讀書。范氏認為讀書費錢無用,讓他在家學習經營農商。張廷舉堅決不肯,執意到省城卜奎(齊齊哈爾)去上學。張維禎不愿失信,決定按挑選過繼子前許下的諾言去做,送張廷舉去齊齊哈爾讀書。他先是畢業于黑龍江省立高等小學堂,因考試成績優秀,獎勵廩生。盡管教育體制已經改革,但是科舉制度的一些成規卻保留在了新的體制中。廩生是考試名列優等的秀才,可以獲得官府發放的廩米的津貼,類似于現在的獎學金。可見,張廷舉天資很高,而且是保送上的中級學堂。古時的廩生因為享受津貼,名額有限,屬于正式的生員,另有指標之外的生員,沒有津貼。推薦上國子監的貢生也叫廩生,是延續古代諸侯郡定期向朝廷推薦人才的制度。明、清兩代,一般每年或兩三年,從府、州、縣學中送廩生升入國子監讀書,稱之為歲貢。張廷舉21歲畢業的時候,被授予了師范科舉人,還有從七品虛銜官職的中書科中書銜,被分配到黑龍江省湯原縣任農業學堂教員、勸業局勸業員。讀書時秘密加入了國民黨,還曾經想到北京“留學”。他是張家順應時代潮流維新的尖兵,自家廚房灶臺墻上不貼灶王爺夫婦的神像,這在二三十年代的呼蘭城里,也算是“文化革命”了。當時,絕大多數的人家都要貼一張長40厘米、寬30厘米的神像,兩側還要有對聯一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橫批是“一家之主”。[7]他第一個沖破了家規的約束,走出了先人耕讀工商的傳統人生道路。他的六弟張廷獻,1928年畢業于北京國民大學教育系,由當教員到當官吏;他直系的后人都沿著他的方向,進入現代文明的體制,徹底脫離了鄉土。后來,他調回呼蘭,歷任呼蘭農工兩級小學校長、呼蘭義務教育委員會委員長、呼蘭縣立通俗出版社社長、呼蘭縣教育局局長、黑龍江省教育局秘書、巴彥縣教育局督學兼清鄉局助理員等職。[8]日偽統治時期,曾充當過呼蘭縣協和會副會長[9],日本投降之后,又出任呼蘭縣維持會會長。人民政府成立之后,他積極擁護人民政府和土地改革,支持兒女參軍參戰,被呼蘭縣人民政府確認為開明士紳,曾被選為松江省參議員,1946年4月,以開明士紳的身份,參加了在賓縣召開的東北人民代表大會[10]。后來他離開呼蘭,在臨走的時候,他把前任縣長廖鵬飛督修的《呼蘭縣志》獻給了人民政府,當時在場的同志給了他四個字的評價:“德高望重”[11]

到張廷舉成年的時候,家里的經濟情況已呈頹勢。他家在呼蘭縣河西(現樂業)鄉有澇洼地200來畝,全部租給農民租種;在縣城東門外有20多畝菜地(現屬偉光村菜地),包給一戶紀姓菜農經營,是個小地主。此外,在商號里還有些股份[12]。但是,澇洼地幾乎沒有收成,城里的菜地也沒有太多的進項。在那個時代,隨著外來資本的瘋狂入侵,靠出租土地是沒有太大收益的。此外,他在呼蘭城內有一處房產,正房一排五間自家居住,院外西側還有二十多間危舊房屋,全部出租給極其貧困的底層市民,房租經常是以一些自產的東西充抵。

福昌號屯的長工現在還記得:“三掌柜的(指張選三,因為他排行老三,所以人們便叫他三掌柜的)經常來福昌號屯,常到長工房和我們嘮嗑,他待人和氣,從不發脾氣。他是念書人,不會管家,大掌柜的張廷蓂去呼蘭住過,替他管過家。”[13]此外,因為福昌號屯沒有分家,那里還有他名下的財產。這也使這個特殊的家庭關系復雜,不僅血緣關系復雜,父子之間沒有直接的血緣聯系,財產也分割得不清楚。福昌號屯張家的孩子長年住在張廷舉家上學,張廷舉家的開銷要由張廷蓂接濟,逢年過節吃的米面、肉和燃料都要由福昌號屯送到呼蘭。特別是家境開始破落之后,呼蘭的房、地產沒有什么進項,他的工資又有限,子女越來越多,要靠福昌號屯的接濟維持日常家用。

張維岳去世早,張廷蓂自然長兄如父,具有家長的精神權威。他生于光緒八年(1882)十一月二十日,比張廷舉大6歲。《東昌張氏宗譜書》載,“幼年讀書,頗有心得。儀容端方,舉止莊嚴,身體魁偉,望之凜凜焉。喜圍獵,愛槍馬,尤長于管弦之屬。非風塵中人,實山林逸者,視宦途如河海。精通俄語,尚義俠之舉。迨民國二年(1913年),只身到江省拜泉縣貞字四甲十二井開荒,艱儉備嘗者20余年,于茲中間千百磨煉,膽略不為之挫。長于談論,每坐家,對于匪患,防之極嚴,恒終夜而不寐,日中任聚三五知己高談闊論。其精神健旺,概可知矣。”張廷蓂是張家這一支的中興之人,自然有話語權和威懾力,他參與張廷舉的家事就勢在必然。而且,他精通俄語,必與當時在哈爾濱的俄商有交易來往,他是在家族傳統中順應時勢改革經營方式的維新之士。特別是在張維禎去世之后,張廷舉家境日漸窘迫,不時要靠賣點地應付支出。張廷舉經常帶領妻兒到福昌號屯居住就食,理由是“我們是過繼出去的,老爺子不在了,我們過窮了就得回來。”[14]實際上,張廷蓂當著張廷舉一半的家。

張廷舉是封建文化傳統培養出來的知識分子,但也經歷了辛亥革命和反封建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洗禮。因此,他的思想有著明顯的兩重性。一方面,維護封建禮教,家長制的道統思想嚴重。另一方面,又有民主、平等的維新思想。前者使他和蕭紅父女關系緊張,并最終導致反目。后者則使他做出了一系列進步的舉動。他參加過國民黨,是第一個破壞祖師廟偶像的人,他那時正任祖師廟小學校長,這對呼蘭人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曾產生過很大的影響。他終于同意蕭紅到哈爾濱讀書;他自愿在家照顧孩子,讓目不識丁的續弦妻子梁亞蘭到平民學校補習文化。他支持妻子在呼蘭縣城內第一個穿起了高跟鞋。日本投降之后,蕭紅的胞弟張秀珂回家同家人團聚的時候,張廷舉在自家大門上貼過這樣一副對聯:惜小女宣傳革命南粵歿去,幸長男抗戰勝利蘇北歸來。橫批寫了“革命家庭”四個大字。[15]可見,張廷舉是一個在政治上極善于變通的人物,處于混亂的歷史情境中,又有家族責任的束縛,這個兼容新舊的小知識分子,能夠經歷4個政治時期,沒干什么壞事,而安然活到古稀之年,并且能夠保護所有家人平安,也是很不容易的。他自己循規蹈矩、膽小怕事,自然看不慣蕭紅在祖父的寵愛之下,養成的無所顧忌的天性。

從呼蘭城向西北,45里地的鄉下,有一個叫姜家窩棚屯的村莊。這里住著一位被稱為呼邑碩學鴻儒的姜大先生,名叫姜文選。他原籍山東登州府,讀過孔孟的書,深達周公之禮。他年輕的時候,曾兩次赴吉林應試,都落第了,從此,再也無心獵取功名。雖然他的家里很有錢,擁有土地1200多畝,但他卻不務農耕,把地租給另外兩家人耕種。他先在蘭西的大王家窩棚屯教書9年,又在田家窩棚屯教書3年,回到呼蘭本鄉開家館課徒授業,也教自己的兒女讀書識字。[16]他寫得一手好字,最擅長“八分體”。四書五經講得透,講得深,呼蘭、巴彥一帶的人都樂于把子弟送到他這里來讀書。由于在呼蘭名聲日大,民國初年被選為省議員[17]。后來,為躲避匪患,姜家搬到呼蘭鎮四福胡同4號[18]。姜文選生有一男四女,都已長大成人。正值家業鼎盛的時期,他的兒女又都自幼跟他讀書、有文化,自然被視為名門之后。

1900年夏天,沙皇尼古拉二世親任總司令,統率大軍入侵東北,目的是直取沈陽,占領整個東北,這就是著名的庚子之亂。東北民眾四處躲藏,名之為“跑毛子”。時任黑龍江將軍的壽山(袁崇煥后裔,漢軍正白旗人,吉林將軍富明阿之子,生于1860年,1900年戰敗自殺殉國)帶領清軍攻打俄軍占領的哈爾濱。戰事影響了呼蘭的治安,滿城人心惶惶。張維禎帶領全家逃到距姜家窩棚屯西三里的麻家圍子屯,住在一戶李姓人家。呼蘭老宅全權交給有二伯負責,因為他護宅有功,有恩于張家,深得主人的信任,在張家的地位介于家人與長工之間,類似于賈府中的焦大,可以隨意罵人、發牢騷。躲在鄉下的張家,大約聽說了姜家的家聲和姜玉蘭的名氣,離開的時候,范氏就托李家人去提親。姜大先生沒有答應,一來女兒只有19歲,大戶人家女兒出嫁早了要被人笑話;二來對張家不了解。后來,他向別人談起過結親家的條件:“門當戶對,人能讀書”。至光緒三十三年,即公歷1907年,姜大先生的大女兒姜玉蘭已經22歲了。她的個子像她的父親,細高挑的;她的臉盤像她的母親,鼓鼓正正的,俊眉俊眼。姜玉蘭自幼聰敏,跟著父親習字讀書,還學會了打算盤,16歲就能熟讀唐詩宋詞,文理初通,成為幾個姐妹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她的針線活更為出色,描鳳繡花,樣樣精通。她納的鞋底,任怎么有勁的漢子,都不容易撅出彎來。待人接物識禮知節,談吐文雅,舉止大方。

呼蘭縣城里有一個做買賣的人叫范老萬,他媳婦是宋六子的姐姐。正月初二,宋六子的兒子娶媳婦,宋六子把他姐姐接到屯里來喝喜酒。張維禎的妻子范氏和范老萬認戶為一家子,所以,宋六兒子結婚那天,她也到屯里來喝喜酒。這門曾經提過放下的親事舊話重提,張家老太太趁喝喜酒的機會,和宋六子與李家人提起,并且請姜玉蘭幫助招待城里來的客人。范氏親眼看見了姜玉蘭,又借故到姜家看到了莊戶。范氏覺得姜玉蘭是個全乎人,命好有福,又聽說識文斷字、針線也棒,就相中了,回去就托宋六子做媒。姜文選聽說張家是大家子,兒子又在齊齊哈爾讀書,就請人合婚,批了八字,姜玉蘭23歲屬狗,張廷舉21歲屬鼠,狗和鼠不犯相[19],又合民間“女大二,抱金塊兒”的諺語,覺得很合適。他就和妹夫王玉峰(亦稱傅八先生的中醫)去呼蘭相看,看到張家在呼蘭城東南隅龍王廟路南新起的房屋院落,了解了張維禎家的情況,沒有看到在外讀書的張廷舉,只看了他的照片就滿意了。農歷十一月,婚事就定了下來。[20]

按照當時的風俗,張家派張廷選(張廷舉的親二哥)帶著訂婚的大布、小布、煙袋錢等鄉俗定規的財物,跟著媒人到姜家過了禮。第二年(1909)8月,姜玉蘭和張廷舉結了婚。“他們結婚那天正趕上下大雨,而且是連續了十幾天的陰雨。送親的去了20多人,坐了滿滿兩大車,車上用席子搭的棚。”姜玉蘭的兩個叔叔、堂兄弟、姐妹們,喜氣洋洋地送她到張家,所有女人都衣著整齊、戴著花朵,頭天住在張家找好的下處王家店。那天,張家大擺宴席,院子里搭了席棚,連看熱鬧的小孩子都得到了糖吃,還打發人趕車到哈爾濱購買了禮品。呼蘭北燒鍋那天淌的二鍋頭酒,都讓張家拉來了。張廷舉在阿城縣的幾個兄弟,也都趕來賀喜。當天早晨陰雨不停,午后放晴了,張廷舉和姜玉蘭才拜了天地。婚禮結束以后,姜家人就回去了。女方家人走了之后,張家的宴席還連續擺了幾天。為了他們的婚事,張家特意擇地蓋房,新房在新院子中心的五間正房,按照舊俗東大西小的規矩,中間的廚房兩側,公婆應該住東邊兩間,新人應該住西邊兩間,因為張維禎夫婦已經住進西側,不想再挪動,姜玉蘭和張廷舉就住進了東側。按照那個時代的鄉俗,過門之后7天,新人要回訪娘家,因為連陰雨,直到20多天之后,天氣晴了,他們才回門看望姜文選及其家人[21]

結婚以后,張廷舉先是在齊齊哈爾讀書,后來又被分配到湯原、巴彥等地教書。丈夫長年在外,姜玉蘭侍奉公婆,協理各種家務。她知書達理,對老人十分的孝敬。晚上不管多晚,只要公公、婆婆不睡,她也不躺下。晚上為兩個老人鋪被窩,早晨疊被,天天如此。娘家的人問她,你那么“英躍”,怎么還干那活?姜玉蘭說,這是老人家規矩,到哪家隨哪家。她“手一分,嘴一分,能說能做,深得范氏的歡心,教給她做家務,領著她到親戚家幫襯做事,學著處理各種事物。”[22]她在婆婆去世之后,獨立持家,顯示出精明強干的性格。她一手操辦,在張家的院子里建成了廂房[23]。《東昌張氏宗譜書》上記載:“夫人姜氏玉蘭呼邑文選公女,幼從父學,粗通文字,來歸十二年,勤儉理家,躬操井臼,夫妻伉儷最篤,惟體格素弱,不幸罹疫逝世。”


[1] 見《〈東昌張氏宗譜書〉序》,轉引自王連喜:《蕭紅故居建筑與文物綜合考》,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370頁。

[2] 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171頁。

[3] 王化鈺:《訪蕭紅叔伯妹妹張秀珉老師》,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42頁。

[4] 張抗:《蕭紅家庭情況及其出走前后》,孫延林主編《蕭紅研究》第一輯,哈爾濱出版社,1993,第63頁。

[5] 葉君:《從異鄉到異鄉》,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第3頁。

[6] 又一說是有二伯姓李,30歲到張維禎家,60多歲死于阿城福昌號屯,乳名叫有子,大家多叫他乳名,久而久之,忘記了姓,小輩的都叫他有二伯。見張秀琢《重讀〈呼蘭河傳〉,回憶姐姐蕭紅》,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31頁。

[7] 王連喜:《蕭紅故居建筑與文物綜合考》,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351頁。

[8] 鐵峰:《蕭紅傳》,哈爾濱出版社,1991,第2—5頁。鐵峰主要是根據《東昌張氏宗譜書》的記載。

[9] 根據張廷舉的老同事陳治國回憶,他事偽完全是不得已,幾次推辭都不行,迫于日偽勢力的壓力,顧慮身家性命的危險,只好就任偽職。1934年,《跋涉》被查抄沒收,蕭紅與蕭軍出走青島,日偽特務立刻到呼蘭張家進行大搜捕,連續兩次,翻找信件、拍照取證,后來不了了之。據說,當時張廷舉感到事態嚴重,為了避免災禍,通過表哥疏通,日偽政府軍政部大臣于琛徵、日偽軍管區司令長官王濟仲等把巨幅戎裝照片送給他掛在屋里,又給他到呼蘭縣里通融。呼蘭縣日偽政府決定讓他出任協和會副會長(見王化鈺《訪陳治國老人》與《蕭紅生父張廷舉其人其事》,見《蕭紅身世考》)。新中國成立后,人民政府曾經重點審查張廷舉,“經過嚴格審查,政府認定他在任期內只是徒有虛名,沒有實際的罪惡活動,他成為教育釋放對象”(見彭增喜《“四次”審查張廷舉未有“殺人奪妻”之嫌》,見《蕭紅身世考》,第116頁)。

[10] 葉君:《從異鄉到異鄉》,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第4頁。

[11] 李重華等:《〈小城三月〉的思想性與人物形象來源漫談》,李重華主編《呼蘭學人說蕭紅》,哈爾濱出版社,1991,第156頁。

[12] 彭增喜:《“四次”審查張廷舉未有“殺人奪妻”之嫌》,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114頁。

[13] 王化鈺等:《〈呼蘭河傳〉考論》,李重華主編《呼蘭學人說蕭紅》,哈爾濱出版社,1991,第176頁。

[14] 張抗:《蕭紅家庭情況及其出走前后》,孫延林主編《蕭紅研究》第一輯,哈爾濱出版社,1993,第64頁。

[15] 王化鈺等:《〈呼蘭河傳〉考論》,李重華主編《呼蘭學人說蕭紅》,哈爾濱出版社,1991,第176頁。

[16] 王化鈺:《訪蕭紅親三姨——92歲老人姜玉鳳》,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81頁。

[17] 張抗:《蕭紅家庭情況及其出走前后》,孫延林主編《蕭紅研究》第一輯,哈爾濱出版社,1991,第62頁。

[18] 王化鈺:《訪蕭紅叔伯妹妹張秀珉老師》,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42頁。

[19] 白執君:《蕭紅身世之謎》,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132頁。

[20] 姜德坤:《蕭紅的母親——蕭紅童年生活片斷序》,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47頁。

[21] 王化鈺:《訪蕭紅親三姨——92歲老人姜玉鳳》,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

[22] 姜德坤:《蕭紅的母親》,孫茂山主編《蕭紅身世考》,哈爾濱出版社,2003,第47頁。

[23] 張抗:《蕭紅家庭情況及其出走前后》,孫延林主編《蕭紅研究》第一輯,哈爾濱出版社,1993,第62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高邮市| 江城| 和龙市| 凭祥市| 枝江市| 寿阳县| 西和县| 涡阳县| 浦东新区| 清水河县| 鹤庆县| 正定县| 临洮县| 巨鹿县| 龙州县| 湖南省| 连山| 随州市| 金平| 齐河县| 历史| 鹿邑县| 探索| 阿尔山市| 沙河市| 苏州市| 蓬莱市| 定边县| 大城县| 精河县| 柳州市| 中江县| 昂仁县| 黑水县| 刚察县| 宣化县| 洛川县| 屯昌县| 小金县| 普陀区| 海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