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讀班的教室像一座破舊的監獄,墻壁斑駁,刻著“高考必勝”的標語和心形涂鴉,像一群囚徒的吶喊,試圖在鐵窗后尋找自由。粉筆灰在空氣中漂浮,像青春的塵埃,落在每個人的肩上,沉甸甸地提醒我們:時間不等人。我坐在靠窗的座位,陽光透過臟兮兮的玻璃灑進來,像一張破舊的紗幕,篩出斑駁的光影,照得我心煩意亂。諾基亞5310躺在桌上,屏幕暗著,像一塊沉默的石頭,昨晚周曉晴的QQ動態還在我腦子里打轉:“背單詞好累,晚安。”那張單詞本的照片,配上她輕快的語氣,像一記重拳,砸得我自慚形穢。她在努力往前跑,而我呢?還在操場上夢游,腦子里全是她的紅色手繩和那粒甜得過分的玉米。
周一早上,我和周曉晴被分到一組值日,負責打掃教室。Z老師,張志強,42歲,軍人出身,眼神像鷹,洞悉一切。他站在講臺上,拍拍手,語氣像老江湖:“林然,曉晴,教室衛生交給你倆了,別偷懶。”我低頭應了聲“知道了”,心里卻犯嘀咕:我這人,最討厭守紀律,現在讓我擦黑板掃地,簡直是逼我去廁所抽煙。可周曉晴已經拿起掃帚,動作麻利,嘴里還哼著《七里香》的調子,像是這破教室里唯一的活氣。我偷瞄她,她穿著白色T恤,袖口有點磨邊,紅色手繩在手腕上晃晃悠悠,像在跟我打招呼。我拿起抹布,假裝擦黑板,實則在偷看她的背影,像一朵梔子花,安靜得讓人不敢靠近。
她突然抬頭,撞上我的目光,掩嘴輕笑:“林然,你擦黑板跟畫畫似的,能不能認真點?”她的語氣里帶著促狹,像春風拂過湖面,蕩起一圈圈漣漪。我臉一紅,訕訕一笑:“這黑板太臟了,擦不干凈。”她白了我一眼,從書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過來:“喏,賞你的,擦累了吧?”我接過水,假裝夸張地說:“喲,班長還有這待遇?”她笑得更肆意了,眼睛彎成月牙,像在說:林然,你這點小聰明,瞞不過我。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像點燃了一支紅塔山,燒得熾熱,卻不知何時會化成灰燼。喜歡一個人,真是件麻煩事,明知道她有男友,還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值日結束,我們坐在教室后排休息。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在低語什么秘密。我試探著問:“曉晴,你復read累不累?”她愣了愣,收起笑,眼神有點復雜:“累啊,但我沒退路。家里條件一般,考不上好大學,我爸媽得急死。”她頓了頓,又笑:“你呢?體育生不是挺輕松的嗎?”我苦笑:“輕松個屁,訓練累得像狗,文化課還得硬著頭皮啃。”她點點頭,沒再追問,可我卻在想:她說得輕巧,可那句“沒退路”像刀,扎進我心底。我突然想起魯迅在《吶喊》里寫的那句:“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可我們的路呢?是考大學,還是被命運推著走?我不知道,只覺得她的笑,像一盞燈,照亮了我的迷霧,卻也讓我更看不清前路。
Z老師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教室門口,靠著門框,眼神掃過我們,像在看兩塊未雕琢的璞玉。他點燃一支煙,吐了個煙圈,語氣平靜卻穿透力極強:“林然,你文化課得抓緊了,體育成績再好,沒文化課撐著,也上不了好學校。”我低頭應了聲“知道了”,心里卻不服:文化課?那堆公式和單詞,比訓練場上的啞鈴還重。可Z老師的眼神,像刀子,剝開我的偽裝,直刺心底。他又看向周曉晴:“曉晴,你也別太拼,身體要緊。”她笑著點點頭,語氣輕快:“放心,Z老師,我扛得住。”Z老師沒再說話,轉身走了,可他的背影,像一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我突然想起J.D. Salinger在《The Catcher in the Rye》里寫的那句:“I’m standing on the edge of some crazy cliff. What I have to do, I have to catch everybody if they start to go over the cliff.”(我站在某個瘋狂的懸崖邊上,我得做的,是抓住那些要掉下去的人。)Z老師,像個守崖人,想抓住我們這些在青春懸崖邊搖晃的家伙,可我呢?我連自己都抓不住。
晚自習,我坐在最后一排,盯著課本發呆。數學老師在講臺上寫公式,粉筆吱吱作響,像在刮我的神經。我偷瞄周曉晴,她正低頭背單詞,筆尖在筆記本上飛舞,像在跟時間賽跑。她的認真,像一面鏡子,照出我的散漫與自卑。我掏出手機,刷到她的QQ空間,她剛發了條動態:一張新手機的照片,諾基亞5610,滑蓋的,紅色,配文“新手機get,開心!”下面一堆留言:“女神好有錢!”“曉晴你真會挑!”我點了贊,心卻酸得像吞了顆檸檬。20塊的手機殼她都秀得像奢侈品,現在換了個幾百塊的手機,更是高調得刺眼。我摸了摸兜里的幾十塊生活費,苦笑:消費主義的野草,已經鉆進我們這群復read生的心,像毒藤,纏得人喘不過氣。2008年,這座小城還在用功能機,淘寶剛興起,年輕人開始用手機、QQ空間包裝自己,假裝活得比別人體面。可我們呢?不過是群被高考綁架的loser,拿什么跟這世界較勁?
下課后,我叫上小胖去廁所抽煙。廁所像個破敗的堡壘,墻上滿是涂鴉:罵老師的,表白的,還有畫得歪七扭八的漫畫,像青春的殘骸,散落一地。小胖點燃一支煙,遞給我,吐了個煙圈:“然哥,曉晴換新手機了,你看沒?諾基亞5610,紅色,賊拉風!”我吸了口煙,嗆得咳了兩聲,苦笑:“看了,她那手機比我的命還貴。”小胖嘿嘿一笑:“我昨天在網吧充了50塊,買了個游戲皮膚,帥爆了!你也整一個?”我搖搖頭,心想:50塊夠我吃一周的飯,這家伙真舍得。可話沒出口,我又想起周曉晴那條動態,紅色手機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像在嘲笑我的寒酸。人啊,就是這樣,永遠不滿足,永遠覺得自己活得不夠體面。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像在看自己龜裂的青春。父母的期望像一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昨晚母親又打電話,絮叨:“林然,你得爭氣,考個好大學,不然我們老兩口這輩子白干了。”她的聲音里滿是階層焦慮,像在說,考不上大學,我就只能跟父親一樣,去廠里擰螺絲,過一輩子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可我呢?我連自己的方向都找不到,談什么爭氣?復讀班的壓力像一張網,網住了我們這群失敗者,每個人都在掙扎,卻沒人知道出口在哪兒。
我點燃一支紅塔山,吐出一口煙圈,看著它在燈光下散開,像我的夢想,虛幻又易碎。青春是什么?是迷霧,遮住了方向,讓你忍不住一頭扎進去,哪怕明知前面是火。我閉上眼,腦海里全是周曉晴遞水時的笑,還有那根紅色手繩晃動的畫面。喜歡一個人,就像在迷霧中追逐一盞燈,溫暖卻虛幻。我不知道,這盞燈會帶我去哪兒,只知道,我已經開始沉淪。窗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像在預示一場無聲的告別。我突然想起魯迅在《朝花夕拾》里寫的那句:“人生如一束花,仔細觀賞,才能看到它的美麗;但仔細觀賞,也會看到它的瑕疵。”周曉晴的笑,是我青春的花,美麗得刺眼,瑕疵卻扎心。她的新手機,她的認真,她的男友,都是我觸不到的瑕疵,可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夜色更深了,狗吠聲斷續傳來,像這座城市的低語,提醒我別陷得太深。可我已經感覺,自己像個溺水的人,抓著周曉晴的笑當救命稻草,卻不知道這稻草會不會讓我沉得更深。我關掉手機,盯著天花板,試圖讓自己睡去,可心底那團火還在燒,燒得我睡不著。明天是新的一天,我得擦黑板,背單詞,還得面對Z老師的眼神。可我呢?我連自己的路都找不到,談什么高考?談什么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