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區服刑人員教育矯正理論與實務
- 歐淵華
- 6231字
- 2021-05-08 19:32:21
第一節 社區服刑人員教育矯正的理論基礎
社區矯正理論依據可謂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國外社區矯正理論依據是由幾種思想構成的:一是深化的復歸理論。二是刑事補償理論。三是行刑經濟化理論。國內的社區矯正理論同樣有多種提法,有人從哲學、生理學、心理學和刑法學四個角度提出;有人以社會學和法學理論為依據;還有人認為社區矯正理論具有八個方面的理論基礎。一是人道主義理論;二是行刑經濟性理論;三是刑法謙抑精神;四是教育刑理論;五是刑事補償理論;六是犯罪學的標簽理論;七是大社會觀念和社會福利思想;八是深化的復歸理論。將諸多理論和觀念均統攝于理論基礎之中。不同的國家、不同時期先后為行刑社會化,包括社區矯正的實踐提供了理論支撐,之后這些理論又相互借鑒,相互影響,加強了社區矯正制度的合理性根基。
一、行刑矯正理念的源起
在人類歷史上,刑罰體系經歷了生命刑到自由刑的發展過程,早期刑罰多以報應為基礎,刑罰不僅嚴厲(甚至殘酷),也帶有明顯的報復色彩。到了中世紀時期,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刑法及懲罰方式隨之有所發展,懲罰的方式除了罰款外,還包括苦役、監禁、流放、肉刑和死刑,威懾的目的在刑事懲罰中占有支配的地位,刑罰方法幾乎沒有任何矯正的思想痕跡。18世紀中葉,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導致社會上犯罪人數的驟增,以及死刑和身體刑適用的逐步減少,監獄人口大幅增加,監獄人滿為患。由于受到物質條件的限制,監獄設施都得不到同步的改善與增加,監獄的狀況令人慘不忍睹。監舍破舊、陰暗、潮濕、老幼同房、男女同席,交叉感染嚴重,瘟疫疾病流行,罪犯大批死亡。
監獄的黑暗狀況在18世紀引發了一場意義重大的監獄改革,許多杰出且具有人本思想的思想家如孟德斯鳩、伏爾泰、貝卡利亞、邊沁等相繼發表重要論著并對刑罰思潮產生重要影響,其中,最突出的是貝卡利亞、邊沁和霍華德所做的貢獻。意大利學者貝卡利亞認為懲罰的真正目的和唯一正當的理由或正義性是功利;通過預防犯罪為社會提供安全。英國哲學家、法學家邊沁主張對監獄體系加以改進,終結殘酷、野蠻的刑罰,廢止將罪犯流放的政策,并對監獄做圓形設計,后來在西班牙、荷蘭、古巴群島和美國的伊利諾伊州得以實現。被譽為“現代獄政之父”的約翰·霍華德先后三次游歷歐洲各國,訪問了300多所監獄,深感各國監獄的暗無天日,立志改革獄制。1777年出版《英格蘭及威爾士監獄狀況》,主張保障罪犯的身體健康,設法改善犯人的生活條件,伸張人權,主張將犯人按年齡和性別分別關押;建議為犯人準備通風、明亮的牢房和良好的勞動條件。約翰·霍華德監獄改良的措施對監獄的改良產生積極的推動作用。
改革后的歐洲監獄出現了新變化:確立了矯正罪犯的自由刑觀念,采取了包括勞動在內的各種矯正措施。使矯正制度的雛形開始出現。監獄改革運動的持續,又在19世紀催生了著名的賓州制和奧本制,及隨后的點數制、累進處遇制及醫療模式或康復模式,使矯正進入機構矯正的時代。
二、社區矯正理論的發端
(一)監禁刑的局限性和缺陷催生社區矯正
以監禁刑為執行方式的自由刑自19世紀至20世紀占據刑罰的王位,在這100多年間曾出現過著名的賓州制和奧本制,及隨后的點數制、累進處遇制及醫療模式或康復模式等。隨著文明的發展和社會進步,人們越來越認識到監禁刑的局限性和缺陷,監禁刑雖然能夠將犯罪人隔離于社會之外,剝奪其重新犯罪的能力和在強制前提下對犯罪人進行教育改造,但犯罪人被隔離于社會之外并喪失了社會化的基本條件和環境,還會形成交叉感染,互相學習犯罪技術技能和傳播監獄亞文化,結果造成監獄里的罪犯越來越不適應社會,出獄后難以真正回歸社會,一部分人甚至再次走上犯罪道路。20世紀六、七十年代,許多學者對監獄矯治功能產生質疑,甚至進行了嚴厲批評。在這些批評中尤以馬丁森的矯治“無效論”最為尖銳,馬丁森等人對1945年1月到1967年底發表的一千多項關于矯治計劃的評估報告,發現“除少數或獨特的案例外,矯治的努力對于再犯的降低并無顯著的成效”。美國總統約翰遜在1967年曾任命了一個總統執法與司法行政委員會,這個委員會在一份報告中聲稱:“犯罪和偏差行為是社區解組、失敗的體現……因此,矯正工作應建立或重建犯罪人與社區的關系,矯正內容需包括輔導就業、就學、保險以及設立安置處所以幫助犯罪人重返社會?!?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Text/txt002_0003.xhtml#footnote_content_txt002_1" id="footnote_quote_txt002_1">[1]認為社區是犯罪人的問題的一種來源,要利用社區資源改造犯罪人,因此,人們開始重新尋求更好的矯正模式。
(二)社區矯正發端的刑罰理論基礎
對犯罪人的處遇從在監禁設施內懲罰向在社區內矯正轉化,是刑罰目的的思想演進和刑事政策價值取向改變的結果。刑罰具有使犯罪人承受痛苦的固有屬性,“懲罰性及懲罰所引起的痛苦乃是刑法的本質屬性”現代刑罰的屬性具有懲罰性和教育刑,懲罰性是刑罰永恒的屬性,而教育性則是近代刑罰的屬性。人類歷史上先后產生了報應主義、功利主義和折衷主義的刑罰目的論。報應論主張刑罰本身是追溯性的、消極的,是對犯罪人過去所實行的犯罪行為的報應,重在回顧過去,強調刑罰的輕重取決于已發生的犯罪行為的惡劣程度。使犯罪人遭受痛苦是這一目的論的根本,而不是強調適用刑罰會產生的有益后果。顯然,報應刑的目的論是不可能存在矯正思想及社區矯正的。
隨著犯罪率、再犯罪率的增長,人們對報應主義的刑罰目的理論產生了懷疑,逐漸產生了以邊沁為代表的功利主義刑法目的論。該理論認為刑罰之所以存在,并不是因為它能滿足抽象的社會報應觀念,而在于懲罰犯罪人可以帶來一定的實際利益,即“功利”。這種功利的集中表現便是預防犯罪。預防犯罪的理論又有雙面預防、一般預防和個別預防之爭,19世紀中期后,因犯罪率的上升和科學的進步,個別預防刑罰目的理論應運而生,其中,教育刑論代表德國學者李斯特認為,刑罰的本質應該是教育而不是懲罰。主張對罪犯進行教育改造,使其盡快復歸社會。教育刑論的思想對20世紀前半葉西方的監獄行刑活動產生了巨大影響。西方國家開始發展和建立矯正的措施和制度,并形成多種矯正模式。教育刑論是社區矯正的理論基礎。
功利主義和報應主義刑罰目的論都有一定的合理因素,然而也各有其片面性。20世紀中期,功利主義和報應主義對立的產物折衷主義即一體化刑罰論脫穎而出。認為對于已然的犯罪,刑罰以懲罰為目的,而對于未然的犯罪,刑罰的目的則在于預防。折衷理論調和報應主義和功利主義,融正義觀念與目的思想于一體,既肯定刑罰所固有的懲罰性質,又主張刑罰的預防目的。
(三)恢復性司法理論的興起
20世紀70年代歐美國家盛行一種全新的刑事法治模式——恢復性司法,是一種通過恢復性程序實現恢復性后果的非正式犯罪處理方法?;謴托运痉ū徽J為代表了21世紀的刑事司法方向?;謴托运痉ɡ碚撜J為犯罪行為不僅違反了法律的強制性規定,破壞了安寧的社會秩序,國家作為公權力應當給予犯罪人刑罰處罰,同時犯罪行為表現出一種非正義性,給被害人和社區造成了損害。而現有的司法程序,被害人、社區沒有充分參與到司法程序和結果當中,犯罪人應當給被害人給予賠償或以其他方式彌補被害人的經濟、身體和心理上的損失;給被害人家庭造成的經濟和心理上的損失和創傷;給社會成員造成了心理上的不安和創傷;有些情形下,沒有直接的被害人,卻給社會秩序造成侵害,這些情況下,簡單地將犯罪人予以監禁并不能直接有效地給予被害方彌補,若這種損害無法修復,容易造成被害人和社會公眾的失望,甚至引發報復心理,產生私力救濟。因此要伸張正義,必須要恢復給被害人和社區造成的損害,在這些理念的基礎上就產生了恢復性司法理論?;謴托运痉ㄗ非蟮幕謴驼x或恢復因犯罪而造成的各種損害的“復合正義”理念,強調社會力量參與刑事司法和罪犯控制和運用恢復性補償、社區服務的方式等方面與社區矯正均有共同、重合之處,其所達到的刑事政策效果是一致的。
(四)行刑經濟性理論
行刑是現代社會控制犯罪的重要手段,同時,行刑資源是一種有限的社會資源,刑罰的運行需要極昂貴的經濟成本,任何一個國家為了維護監獄的正常運轉,必然將公共財政支出的相當一部分投入到監獄建設和管理中。據了解,加拿大監獄關押一個罪犯每年的成本需要6萬加元;美國監禁一個罪犯一年要2萬美元。[2]由于監獄的設置和運轉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對罪犯的改造成本昂貴,加上犯罪率上升,監獄人口爆滿,監禁率的提高進一步加重了監獄經費困難。這早已是許多發達國家所普遍存在的痼疾。減輕國家在刑罰運作上的投入和負擔,降低刑罰執行成本和提高刑罰執行收益成為國家和社會對刑罰執行活動的主要價值取向之一。多年以來,社區矯正宣稱是監獄牢房較便宜的一個版本。社區矯正真的比傳統的監獄更經濟嗎?由美國國際住宿及社區替代措施協會完成的一項研究發現:聯邦緩刑工作和審判前的工作,發現了這兩種工作是替代監禁的有效成本措施。該研究引證了美國法院行政管理辦公室所作的一項報告,該報告聲稱一個緩刑犯的監督費用為一年2344美元,而矯正設施監禁一個囚犯每年需21352美元,另加3431美元的附加保健費。據英國國家緩刑統計,2002—2003年,社區矯正的支出為6.93英鎊不等。[3]據統計,在1980年到2000年的20年間,美國監獄的在押犯增加了100萬人以上,監獄爆滿使財政經費大幅度增加。[4]在我國,監獄行刑的成本雖然不及發達國家的水平,但花費也相當可觀,根據學者評估,我國監禁一名罪犯的年度花費平均為人民幣1萬元左右,在城市地區高達人民幣2萬元左右,如果對大量罪犯使用社區矯正,按照不超過監禁費用的10%~20%計算,國家在每名罪犯身上的花費至少會節省8000元~9000元。[5]因此,以社區矯正替代監獄機構的監禁手段改造罪犯符合經濟學的成本效益原則。
三、社區服刑人員教育矯正的理論基礎
(一)神經系統的可塑性
人總是處在不斷的發展變化當中,罪犯也不例外,包括罪犯的各種犯罪心理、行為、習慣或人格缺陷既有穩定性的一面,又有可變性的一面。而且,人都具有可塑性,即在新生活環境影響下,某些性質或特征能發生變化,逐漸具有某種新的性質或形成某種新的特征。這種可塑性是由下列原因決定的:(1)作為人的心理和行為器官的大腦具有可塑性。腦科學與行為科學的研究表明,人腦本身就具有可塑性,如美國學者艾森貝格的研究表明,至少人類腦部某些結構特別是大腦皮層的細胞結構受來自社會環境的輸入信息的塑造,它說明作為人的心理和行為活動發生的重要生理基礎都可以接受社會環境的影響而發生改變,那么,作為腦的一種功能活動的人的心理與行為也會發生改變。(2)人的心理和行為的習得性。心理科學研究同時表明,人類通過觀察與模仿、認同、自居與角色扮演及對自身行為的獎罰與自我獎罰等社會化過程而增進其行為發展,而且人的心理和行為總是隨著生活條件的改變而不斷發展變化的。遺傳素質只提供了人類身心發展的物質前提和發展的可能性,而后天環境和教育則決定著發展的現實性,其中教育起著主導作用。當社會生活條件和教育條件改變時,人的身心發展的特點也會隨之改變。人的可塑性既是教育影響的前提,也是教育影響的結果。根據巴甫洛夫對高等動物及人的心理研究結果,及在此基礎上建立的高級神經活動學說,心理活動的神經生理基礎是在大腦中建立的暫時神經聯系,這種聯系將隨著刺激的不斷增強而形成較為鞏固的神經聯系系統,即動力定型。這種動力定型可以因為不斷強化而繼續保持,也可以在別的刺激的作用下逐漸消退,形成新的暫時神經聯系(動力定型)。因此,暫時神經聯系是可能改變的,在此基礎上產生的人的心理活動也是可以改變的。(3)人的意識具有主觀能動性。人類能夠自覺地、有目的地和有計劃地利用自然、改造自然和支配自然,并且能夠利用自己的經驗和吸取同代以及前代人們的經驗來改造自己的意識。意識的能動作用主要表現在它既可以能動地反映客觀事物,形成主觀觀念;同時又可以能動地指導人們進行實踐活動,反作用于客觀事物。動物只是本能地適應自然界,消極地適應環境,活動之前既沒有觀念的模型,也沒有對后果的預測;既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為什么要這樣做。而人具有主動地反映世界和能動地改造世界(包括改造人自己)的能力。從腦科學、行為科學與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如果對犯罪人采用恰當的措施,是可以矯正、改造他們的反社會態度和行為,并能使他們形成新的社會態度和行為習慣的。
(二)犯罪心理和犯罪行為的可知性
犯罪人不但具有可塑性,而且犯罪心理與行為習慣還具有可知性,它使矯正活動可以找到自己的出發點。人們常說:“知人知面難知心”。這句話說的是人的心理的難知性,而不是不可知的。因為,“心理是人腦的機能,是人腦對客觀現實的反映”。犯罪心理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有其固有的物質基礎。而且犯罪心理是行為人在社會生活中其大腦對外界環境中不良因素的反映,是不良刺激反復作用的結果,它總會表現在一定的生理反應或外部行為上,因此,犯罪心理具有客觀性,是可知的。犯罪行為是在一系列心理活動支配下發生的,任何一種犯罪行為,都是犯罪心理外化的結果。正因為這樣,我們可以通過犯罪行為事實來揭示犯罪心理的本質,通過犯罪人的外部行為表現來分析其內部心理原因,從而為矯正找到切入點。
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班杜拉在20世紀60年代提出犯罪學習理論,該理論認為不管是犯罪行為,還是高尚行為,都是通過同樣的機制獲得、發生、保持和調節的。攻擊行為的發生與否,主要受其結果的決定,如果行為的結果是未受到處罰或者受到了獎賞,那么,人們就會學習、保持和實施這種行為;反之,如果行為的結果是受到處罰或未受到獎賞,人們就不會學習這種行為。人們并非生來就具有攻擊本能,攻擊行為的產生主要有三方面來源:(1)觀察學習:包括家庭成員的影響和強化,人們所屬亞文化的影響,廣泛使用的宣傳工具所提供的具有充分形象的范例等;(2)直接經驗學習:行為人通過自己犯罪或錯誤行為結果的直接經驗而形成;(3)生物學因素:適當的環境刺激激活了犯罪的神經生理機制,神經生理機制會限定攻擊性反應的類型、決定感知和受影響的速度,因而它會影響犯罪心理和行為的模式。班杜拉認為,在攻擊行為的形成過程中,觀察學習和生活經驗學習是最重要的。雖然某些心理或生理因素有可能使一個人具有實施攻擊行為的傾向,但行為的發生主要還是取決于社會環境學習,攻擊行為的方式,攻擊行為在什么情況下發生、發生的頻率等,都是從社會中學習而來并受環境因素制約。
(三)人是可以被改造的
人作為一種社會存在,除了有動物本能之外,更重要的還是人的社會性,每個人都具有在社會實踐中不斷學習和改造自己的能力。這種能力因個人的情況、成長環境的不同而有所差異,但是毫無疑問的是,每個人都是可塑造的。中國傳統的儒家學說中,不論是孟子“人性本善”論,還是荀子“人性本惡”論,都充分地肯定了人的可塑性,強調通過教化可以使得人格得以塑造,完成對“善行”的張揚和對“惡行”的抑制。美國教育學家杜威在談及人的可塑性條件時說:“可塑性乃是以從前經驗的結果為基礎,改變自己的力量。”[6]可見,人并非是既定環境與習慣作用下的產物,而是外部環境、教育影響與主體的社會實踐相互作用的結果。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Text/txt002_0003.xhtml#footnote_content_txt002_7" id="footnote_quote_txt002_7">[7]因此,任何人的存在和發展都不是孤立的,而是要受到社會環境和教育的影響。人的可塑性,決定了人的可改造性;人性中都具有向善的一面,也使得在一定條件之下將罪犯改造好是可能的。由于被矯正者具有可矯正性,只要方法得當,采取針對性的措施,使得社區服刑人員接受教育矯正是現實可行的,并且會取得很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