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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歸鄉

飛機降落在深圳寶安國際機場時,窗外的暴雨剛剛停歇。跑道上積著水洼,反射著灰蒙蒙的天空。喬昔貼在舷窗上,手指不自覺地敲打著節奏——這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三年了……”她輕聲說,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霧。

我握緊她的手,感受到微微的顫抖。是啊,三年。從高中畢業到如今,我們各自走過漫長的道路,卻第一次一起回到這片土地。

出關的隊伍移動緩慢。喬昔不停地整理頭發和衣領,盡管她今天已經換了三套衣服。“我爸說會在出口等我們,”她第三次檢查手機,“你爸媽呢?”

“明天的高鐵到。”我幫她扶正歪掉的帽子,“別緊張,又不是第一次見家長。”

喬昔瞪了我一眼:“這能一樣嗎?上次只是作為同學,現在可是……”她突然噤聲,臉頰泛起紅暈。

這個未完成的句子讓我心頭一熱。是啊,現在的關系早已超越同學,甚至超越戀人——我們是共同規劃未來的人生伴侶。這個認知在三萬英尺的高空顯得無比自然,但踏上故土后,卻突然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喬昔!這里!”

出口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用力揮手。喬爸爸比記憶中多了些白發,但精神矍鑠,旁邊站著一位陌生的優雅女性——想必是那位兒科醫生林阿姨。喬昔瞬間僵住,顯然沒預料到這樣的組合。

“爸……林阿姨……”她機械地擁抱了兩人,聲音緊繃,“你們……一起來的?”

“正好今天都調休,”喬爸爸笑著接過行李,“林阿姨說想見見你常提起的邱桐。”

這個解釋讓喬昔松了口氣,轉而熱情地介紹我。握手時,我注意到林阿姨的目光溫和而好奇,沒有想象中的審視意味。

“車在停車場,”喬爸爸拍拍我的肩膀,“先送你們回家休息。晚上訂了餐廳,喬昔媽媽也會來。”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喬昔的手指突然掐緊我的手臂——她和她母親的關系,始終是我們之間最敏感的話題。

林阿姨敏銳地察覺到氣氛變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聽說你們在波士頓過得不錯?喬昔爸爸天天炫耀女兒是伯克利高材生……”

去酒店的路上,喬爸爸和林阿姨交替詢問著我們在美國的生活,巧妙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發尷尬的話題。我感激他們的體貼,但能感覺到喬昔的緊張——她回答問題時語速比平時快,笑聲略顯尖利。

酒店是喬爸爸提前訂好的,兩間相鄰的標準間。“好好休息,”他遞過房卡,“六點來接你們。”

關上門,喬昔立刻癱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發出一聲悶悶的尖叫。“完蛋了……”她翻過身,眼神絕望,“我媽和林阿姨……晚餐絕對會是一場災難!”

我坐在床邊,揉捏她緊繃的肩膀:“往好處想,至少她們愿意同桌吃飯了?去年這時候,你媽連林阿姨的名字都不愿提……”

這個小小的進步讓喬昔稍微平靜了些。她翻出手機,開始瘋狂給朋友發消息尋求建議,而我則打開行李箱,找出特意準備的禮物——給喬爸爸的波士頓龍蝦醬,給林阿姨的哈佛醫學院紀念品,給喬媽媽的薰衣草精油套裝……每一件都經過精心挑選,承載著不同的心意。

“你覺得……”喬昔突然抬頭,“我媽會喜歡我嗎?”

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我一愣:“什么?”

“我的發型,穿著,言談舉止……”她焦慮地撥弄著短發,“三年沒見,我變了這么多……她會失望嗎?”

我這才明白她的擔憂——不僅是母親和林阿姨的會面,更是她自己與母親之間那道無形的裂痕。三年前那個執意遠行的女兒,如今帶著滿身改變歸來,能否被接納?

“喬昔,”我捧起她的臉,“不管你變成什么樣,都是她的女兒。而且……”我輕吻她的鼻尖,“現在的你棒極了——專業、獨立、善良……有什么不值得驕傲的?”

這個回答似乎給了她一些勇氣。喬昔深吸一口氣,開始為晚餐精心打扮——不是改變自己,而是展示最真實的模樣:伯克利畢業的音樂治療師,波士頓醫院的實習生,以及……我的愛人。

晚餐在一家高檔粵菜館。我們提前十分鐘到達,卻發現喬媽媽已經端坐在包廂里,面前擺著一杯清茶。三年時光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眼角的細紋更深了,鬢邊也有了銀絲,但挺直的背脊和犀利的眼神絲毫未變。

“媽……”喬昔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喬媽媽站起身,目光掃過女兒的短發、簡約的連衣裙,最后落在那雙堅定的眼睛上。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向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喬昔。

“瘦了,”這是她的第一句話,帶著微微的顫抖,“美國的食物不合胃口?”

這個簡單的問候打破了堅冰。喬昔在母親肩頭眨了眨濕潤的眼睛,輕聲回答:“還好……就是想念您煲的湯。”

當喬爸爸和林阿姨進入包廂時,喬媽媽已經恢復了平靜的客套,但緊繃的肩膀線條松弛了不少。介紹環節出奇地順利——喬媽媽對林阿姨點頭致意,甚至交換了幾句關于兒童健康的專業意見;對我則保持著禮貌而略帶保留的態度,但至少沒有冷眼相向。

“所以,”酒過三巡,喬媽媽終于切入正題,“你們打算在美國待多久?”

這個問題像一把利劍懸在餐桌上方。喬昔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們知道這一刻遲早要來。

“我拿到了醫院的工作offer,”喬昔小心地說,“邱桐也在申請工作簽證……暫時計劃再留兩年。”

喬媽媽的筷子停在半空:“兩年之后呢?”

“可能……繼續深造,或者回國發展……”喬昔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沒準備好具體的答案。

“也就是說,沒有確定的歸期。”喬媽媽放下筷子,語氣平靜得可怕。

包廂里的溫度仿佛驟降十度。喬爸爸清了清嗓子想打圓場,卻被林阿姨一個眼神制止了。這位聰明的女性突然轉向我:“邱桐,聽說你在寫小說?題材是什么?”

這個及時的轉移讓我松了口氣。我簡要介紹了我的創作方向,沒想到引發了喬媽媽意外的興趣——原來她年輕時也是個文學愛好者,甚至在校刊上發表過詩。

“《收獲》雜志還在訂嗎?”她問我,眼神中閃過一絲久違的熱情。

“一直訂,”我點點頭,“最新一期就在我行李箱里,您想看看嗎?”

這個小小的共同話題意外地緩和了氣氛。當我們討論起最近讀過的書時,喬昔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她從未想過母親和我會有共同語言。

晚餐結束時,喬媽媽已經喝了兩杯紅酒,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在停車場道別時,她突然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錦盒:“給你的……生日禮物。去年買的,一直沒機會送。”

喬昔接過盒子,手指微微發抖——里面是一對翡翠耳墜,成色極佳,顯然價值不菲。“可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洞,“我已經很久沒戴耳環了……”

“那就留著當嫁妝。”喬媽媽輕描淡寫地說,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回酒店的出租車上,喬昔一直盯著那對耳墜,眼中情緒復雜。“我不懂她……”最終她輕聲說,“三年不聯系,一見面就送這么貴重的禮物……還說什么嫁妝……”

我摟住她的肩膀,不知如何回應。父母的愛有時就像這對翡翠耳墜——珍貴卻沉重,承載著太多未說出口的期待與原諒。

接下來的幾天像一場馬拉松式的社交活動。我們見了幾乎所有重要的朋友和親戚——高中同學聚會、喬爸爸家的團圓飯、我父母專程從老家趕來見親家……每個場合都充滿歡笑,卻也暗流涌動。

最戲劇性的場面發生在我家的飯局上。媽媽精心準備了一桌家鄉菜,席間不斷給喬昔夾菜,噓寒問暖;而喬媽媽則保持著禮貌的疏離,時不時拋出尖銳的問題:“美國治安那么差,你們晚上敢出門嗎?”“醫療費那么貴,生病了怎么辦?”

氣氛越來越緊張,直到喬昔突然放下筷子:“媽,我知道您擔心我……但這是我選擇的生活。我愛音樂治療,也愛波士頓的多元文化……更重要的是,”她握住我的手,“我愛邱桐,想和他一起創造未來。”

這番直白的宣言讓餐桌上一片寂靜。我媽媽驚訝地捂住嘴,喬媽媽則瞇起眼睛,像在重新審視眼前的女兒。最終打破沉默的是我爸爸——他舉起酒杯,簡單地說:“為年輕人的勇氣干杯。”

這個笨拙卻真誠的祝酒詞意外地化解了僵局。連喬媽媽也勉強舉杯,抿了一小口。飯后,她甚至同意和我們一起翻看波士頓的相冊,在看到喬昔與病患的合影時,眼中閃過一絲驕傲。

“那個女孩……后來怎么樣了?”她指著莉莉的照片問。

喬昔的聲音輕柔下來:“她走了……但我們完成了她的歌。”

當手機播放起《星空》的旋律時,喬媽媽閉上眼睛,靜靜地聽完。再睜開時,她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很美……她一定很感激你。”

這個簡單的肯定讓喬昔的眼眶瞬間紅了。三年來,她第一次感受到母親對她職業選擇的認可,哪怕只有一點點。

在深圳的最后一周,我們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時間。喬昔帶我去了她常去的唱片店,老板居然還記得她;我們重訪了高中校園,歪脖子樹比記憶中更加粗壯;甚至找到了那家芋圓奶茶店,老板娘驚喜地認出了我們:“還是老樣子?芋圓和檸檬綠茶?”

捧著熟悉的飲料,我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突然有種時空錯位的恍惚感——三年前,我們是即將分離的高中戀人;如今,我們是共同規劃未來的伴侶。同樣的街道,同樣的人,卻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想什么呢?”喬昔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在想……我們走了多遠。”我指向遠處的高樓,“記得嗎?第一次視頻通話時,你就在那棟樓的天臺上。”

喬昔微笑著靠在我肩上:“而現在,我們要一起飛回去了。”

回波士頓的前一天晚上,喬媽媽單獨約我們喝茶。這次會面比想象中輕松——她詳細詢問了喬昔的工作內容,甚至提出可以聯系國內的醫院,看看是否有音樂治療的合作機會。

“國內這方面剛起步,”她遞給我一份學術期刊,“但潛力很大……或許有一天,你們能把學到的東西帶回來。”

這個“你們”讓喬昔驚喜地睜大眼睛。離開時,喬媽媽給了我們一人一個紅包:“保平安的……常聯系。”

簡單的三個字,卻代表著巨大的讓步。回酒店的路上,喬昔一直緊握著那個紅包,像是捧著易碎的珍寶。

“我好像……開始理解她了,”深夜,喬昔躺在酒店床上輕聲說,“她不是反對我的選擇,只是害怕失去我……”

我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沒有打斷。這趟歸鄉之旅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看清了許多曾經模糊的情感——父母的擔憂、驕傲、不舍……以及他們最終選擇的支持,無論多么笨拙。

機場告別時,喬爸爸和林阿姨一起來送行。喬媽媽因為值班沒能到場,但發來一條簡短的信息:“一路平安。冰箱里凍了你愛吃的湯圓,下次回來煮。”

這條看似平常的消息讓喬昔在飛機上偷偷抹眼淚。當航班升入云端,她靠在我肩上,輕聲說:“下次回來……我想在家里多待段時間。”

我點點頭,握緊她的手。這趟旅程讓我們明白,遠行與歸鄉從來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就像兩顆相鄰的星星,可以同時屬于不同的星系——我們既是波士頓的新居民,也永遠是這片土地的孩子。

飛機穿過云層,陽光突然變得強烈。喬昔調整遮光板,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臨行前夜我們在一家小店買的廉價銀戒,卻承載著最鄭重的承諾。

“準備好了嗎?”她問,眼中映著窗外的藍天。

“嗯,”我扣緊安全帶,“回家。”

這個簡單的詞匯如今有了雙重含義——既是跨越太平洋返回我們建立的巢穴,也指向未來某天可能的歸根。但此刻,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我們只需要知道:無論身在何處,只要彼此相伴,就是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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