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七月的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我睜開眼睛，發現喬昔已經不在床上。廚房傳來鍋碗輕碰的聲音和走調的哼唱。我揉著眼睛走到門口，看見她正試圖用陌生的爐灶煎雞蛋，金黃的陽光為她鍍上一層毛茸茸的輪廓。

“早。”我靠在門框上，聲音還帶著睡意。

喬昔轉身，臉上沾了一點油漬：“早！我在做美式早餐！”她驕傲地展示平底鍋里形狀不規則的煎蛋和烤得有些焦的吐司。

這個場景如此家常，又如此超現實——在離家萬里的公寓里，喬昔穿著我的T恤當睡衣，赤腳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為我們準備早餐。我走過去幫她整理歪掉的衣領，順勢在額頭上親了一下：“看起來很專業。”

“那當然，”喬昔得意地昂起頭，“我可是看了好多美食博主的視頻！”

早餐后，我們按照計劃前往伯克利音樂學院。喬昔的入學面試安排在今天下午，為此她準備了整整兩周——從曲目選擇到著裝打扮，每一個細節都反復推敲。

公交車上，喬昔緊張地檢查著琴譜和簡歷，手指微微發抖。我握住她的手：“會成功的。”

“萬一...萬一我彈錯了呢？”她咬著下唇，“或者英語說得不夠流利...”

“那就彈錯、說錯，”我捏了捏她的掌心，“讓他們看到真實的你。”

伯克利音樂學院的建筑近看更加震撼。玻璃幕墻反射著藍天白云，入口處巨大的鋼琴鍵裝飾讓人一眼就能認出這所音樂殿堂。喬昔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勇氣也吸進去。

“我在這等你。”我指了指大廳的休息區。

喬昔點點頭，突然踮腳在我唇上輕輕一吻：“祝我好運。”

看著她走進面試間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在天臺上向我解釋“平淡如昔”的女孩。那時的她也是這樣，緊張卻堅定，害怕卻勇敢。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我翻著學院的宣傳冊，耳邊不時傳來各色樂器的聲音——鋼琴、小提琴、薩克斯...它們交織在一起，卻奇妙地和諧，就像這所學校包容的氛圍。

兩小時后，面試間的門終于打開。喬昔走出來時，臉上的表情讓我一時讀不懂——不是喜悅，也不是失落，而是一種奇特的平靜。

“怎么樣？”我迎上去。

她搖搖頭，拉著我快步走出大樓，直到站在陽光下才開口：“我...我可能不會被錄取。”

這個意外的回答讓我心頭一緊：“發生什么了？”

“彈得還行，但問答環節...”喬昔踢著路邊的小石子，“他們問我未來的職業規劃，我說想回中國開音樂治療工作室...教授們的表情有點微妙。”

“這有什么問題？”我不解地問。

喬昔嘆了口氣：“我后來才想明白...他們可能更希望學生留在美國發展。畢竟學校的名聲要靠成功的校友...”

這個現實的考量讓我們都沉默了。回公寓的路上，喬昔一反常態地安靜，盯著車窗外的景色發呆。我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某種程度上，她的擔憂不無道理。

晚餐我們叫了披薩外賣。喬昔戳著披薩上的菠蘿塊，突然說：“如果...如果伯克利不行，還有其他選擇。”

“比如？”

“紐約大學也有不錯的音樂治療項目，”她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或者...我們可以一起申請波士頓大學？他們雖然沒有專門的音樂治療專業，但有音樂教育學院...”

這個靈活的應變讓我松了口氣。這才是我的喬昔——遇到障礙不會輕言放棄，而是尋找新的路徑。

“明天我們去參觀波士頓大學吧，”我提議，“正好了解一下那邊的項目。”

喬昔點點頭，咬了一大口披薩，含混不清地說：“反正...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一起。”

這個簡單的宣言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有力量。窗外，波士頓的夜空漸漸亮起星星，與城市的燈火交相輝映。無論最終去向何方，至少我們擁有此刻，擁有彼此。

第二天，波士頓大學的校園導覽讓我們大開眼界。古老的哥特式建筑與現代教學樓并存，綠樹成蔭的校園里隨處可見捧著書本的學生。文學院的招生辦主任親自接待了我們，詳細介紹了創意寫作項目。

“我們鼓勵跨學科學習，”主任推了推眼鏡，“如果喬昔同學對音樂教育感興趣，完全可以選修相關課程...”

這個靈活的方案讓我們眼前一亮。參觀結束后，我們坐在校園中央的草坪上，分享一個三明治。

“其實...這里也挺好的，”喬昔環顧四周，“雖然沒有伯克利那么專業，但更自由...”

我點點頭，突然意識到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奇妙的轉變——從固執于最初的夢想，到學會欣賞意外的可能。

周末，我們按計劃去了查爾斯河劃船。七月的陽光在水面上跳躍，遠處的天際線清晰可見。喬昔坐在船頭，赤腳撥弄著河水，草帽下的笑臉比陽光還明媚。

“和想象中一樣美！”她仰頭喝了一口檸檬水，“記得嗎？我們在秘密基地說過要來查爾斯河劃船...”

這個回憶讓我心頭一暖。那時的我們，隔著大洋幻想此刻的場景；而現在，幻想變成了現實。我劃著槳，讓小船緩緩漂向河中央，波士頓的天際線在眼前展開。

“邱桐，”喬昔突然正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最終都選擇了波士頓大學，你會遺憾嗎？”

河水輕輕拍打著船身，我思考了一會兒：“不會。重要的是我們能在一起，做什么、在哪里都是其次。”

這個回答似乎讓她很滿意。喬昔探身過來，小船因此搖晃起來：“小心！”我急忙穩住重心，她卻已經飛快地在我唇上親了一下：“獎勵你的正確答案！”

回程時，夕陽將查爾斯河染成金色。我們手牽手走在河邊小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喬昔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天空：“看！第一顆星星！”

暮色中的天幕上，確實有一顆星星在孤獨地閃爍。我摟住喬昔的肩膀，想起家鄉的秘密基地，想起我們仰望過的無數星空。無論身在何處，頭頂的星辰總是相連，就像我們的心，隔著千山萬水依然緊密相依。

七月底，我們收到了伯克利音樂學院的郵件。正如喬昔預感的那樣，她被列入了候補名單——不是拒絕，但也不是確定的錄取。

“至少還有希望，”我試圖安慰她，“而且紐約大學的申請還沒截止...”

喬昔卻出乎意料地平靜：“其實...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波士頓大學的音樂教育項目。”她打開電腦，調出一份課程表，“你看，他們有很多實踐課程，還可以去當地學校實習...”

這個轉變讓我有些驚訝。過去兩周里，喬昔似乎悄悄經歷了某種蛻變——從執著于最初的夢想，到開始欣賞其他可能性。這種成熟不是放棄，而是成長。

“無論你選什么，”我握住她的手，“我都會支持你。”

喬昔靠在我肩上，輕聲說：“知道嗎？這次旅行讓我明白一件事...重要的不是去哪所學校，而是我們能不能一起創造未來。”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某個鎖著的抽屜。是啊，我們曾經如此執著于伯克利和波士頓大學的計劃，仿佛那是唯一的正確答案。但人生哪有標準答案？真正的幸福，是和所愛之人一起面對未知，創造屬于我們的道路。

八月初，我們決定去普羅溫斯敦看鯨魚。長途巴士沿著海岸線行駛，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喬昔靠在我肩上小睡，耳機里還放著鯨魚叫聲的錄音——她說是為了“提前進入狀態”。

碼頭邊，觀鯨船擠滿了游客。我們擠在船頭，海風夾雜著咸腥味撲面而來。當船只駛入深海，導游突然指向遠方：“看！三點鐘方向！”

一道水柱噴涌而出，緊接著是巨大的尾鰭劃破海面。全船人驚呼起來，喬昔激動地抓緊我的手臂：“是座頭鯨！”

接下來的兩小時里，我們看到了至少五頭鯨魚。它們時而露出光滑的脊背，時而揚起巨大的尾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喬昔像個孩子一樣歡呼雀躍，相機快門按個不停。

“它們真自由啊...”返航時，她望著漸行漸遠的鯨魚群感嘆，“想去哪就去哪，沒有國界，沒有限制...”

這個天真的比喻讓我微笑。是啊，在浩瀚的海洋里，鯨魚確實比人類自由得多。但轉念一想，我們何嘗不是一樣？年輕、健康、相愛，面前是無限的可能...還有什么比這更自由？

回波士頓的大巴上，夕陽將海面染成金色。喬昔翻看著今天拍的照片，突然說：“我決定了。”

“嗯？”

“我要申請波士頓大學的音樂教育項目，”她的聲音堅定而平靜，“這樣我們可以在一起，而且...那里的課程其實更適合我的職業規劃。”

這個決定并不完全出乎意料，但我還是確認道：“確定嗎？不等等伯克利的消息？”

喬昔搖搖頭：“不等了。我想得很清楚...與其追求一個虛幻的'最好'，不如把握眼前最適合的。”她轉向我，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而且，和你在一起的前途，就是最好的前途。”

這句告白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動人。我握緊她的手，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湛藍的海水，潔白的燈塔，郁郁蔥蔥的松樹...這一切都將成為我們共同記憶的一部分，無論未來如何。

八月中旬，我們開始準備回國的事宜。三個月的時光轉瞬即逝，仿佛昨天才剛下飛機。整理行李時，喬昔從書桌抽屜里翻出一沓門票和宣傳冊——博物館、音樂會、校園導覽...每一張都承載著回憶。

“帶回去做紀念冊，”她小心地把它們裝進文件夾，“等我們老了，可以一邊翻看一邊回憶...”

這個“等我們老了”的假設讓我心頭一暖。在她規劃的未來里，我們依然在一起，從青春到白頭。

最后一晚，我們帶著外賣來到查爾斯河邊，看著夜幕漸漸降臨。波士頓的夏夜涼爽宜人，遠處城市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倒映在河面上如同墜落的星辰。

“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里嗎？”喬昔靠在我肩上，“那天你說，無論如何我們都會一起面對未來...”

“嗯，”我摟緊她的肩膀，“現在依然如此。”

喬昔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臨走前...想給你這個。”

盒子里是一對銀質袖扣，造型是小小的五線譜和音符。“自己設計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找當地工匠做的...不是很精致...”

“很美，”我小心地取出袖扣，“正好配你送我的那對鋼琴造型的。”

這個巧合讓我們相視一笑。三年來，我們互贈了無數禮物，每一件都承載著當時的情感和期許。而現在，這些信物串起了我們的過去，也將見證我們的未來。

回國的飛機上，喬昔靠在我肩上睡著了。我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想起三個月前我們忐忑不安地飛往波士頓的樣子。那時的我們，懷揣著夢想和不安，不知道這段旅程將如何改變我們。

而現在，答案已經清晰——我們依然懷揣夢想，但學會了靈活；依然會不安，但更加堅定；依然面臨挑戰，但不再懼怕。因為無論身在何處，我們都會像兩顆相鄰的星星，在浩瀚宇宙中彼此守望，彼此照耀。

飛機穿過云層，陽光突然變得強烈。喬昔在睡夢中動了動，無意識地抓緊了我的衣角。我輕輕吻了吻她的發頂，看向窗外無垠的云海。星辰為證，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