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炙烤著校園,期末考試剛剛結(jié)束,空氣中彌漫著解放的喜悅。我站在宿舍樓下等待喬昔,手里捏著兩張飛往波士頓的機票確認單。遠處傳來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喬昔戴著一頂寬檐草帽,拖著登機箱快步走來。
“都準備好了?”她調(diào)整著草帽的角度,鼻尖上已經(jīng)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點點頭,接過她的行李箱:“護照、簽證、錄取通知書、住宿確認函...都檢查三遍了。”
喬昔從隨身小包里掏出一疊文件,得意地晃了晃:“我連疫苗接種記錄都復(fù)印了兩份!”
這個小小的炫耀讓我忍俊不禁。自從伯克利面試通過后,喬昔就進入了超常的備戰(zhàn)狀態(tài)——準備材料、辦理簽證、安排住宿...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她反復(fù)核對,仿佛要把所有可能的意外都扼殺在萌芽中。
“緊張嗎?”去機場的出租車上,我問她。
喬昔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護照邊緣:“有點...這是我第一次離家這么遠。”
這個回答讓我有些意外。在我印象中,喬昔永遠是那個無所畏懼的女孩,高中時就敢獨自坐二十小時火車去深圳。但此刻,她盯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睫毛微微顫動,流露出罕見的脆弱。
我握住她的手:“有我呢。”
喬昔轉(zhuǎn)回頭,嘴角揚起一個微笑:“嗯,有你在就不怕了。”
這個簡單的信任讓我胸口一暖。過去半年里,我們經(jīng)歷了太多——父母的反對、經(jīng)濟的壓力、申請的波折...但最終,我們還是站在了這里,即將一起飛往大洋彼岸。
機場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暑期旅行的學(xué)生和家庭。辦理登機手續(xù)時,喬昔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邱桐,看那邊...”
順著她的目光,我看到候機區(qū)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我爸和喬昔的媽媽。他們顯然是一起來的,正朝我們這邊張望。
“什么情況?”喬昔瞪大眼睛,“我媽明明說今天有手術(shù)...”
我也一頭霧水。昨晚和父母視頻時,他們還說要在家看店,不能來送機。現(xiàn)在卻突然出現(xiàn)在機場,還和一直反對我們在一起的喬媽媽一起?
兩位家長走近時,表情都有些尷尬。喬媽媽先開口,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昔昔...媽媽想了想,還是該來送你...”
喬昔的眼眶瞬間紅了:“媽...”
我爸則遞給我一個保溫袋:“你媽包的餃子,路上吃。”他頓了頓,補充道,“她...不太擅長當面道別。”
這個解釋讓我鼻尖一酸。我知道媽媽其實比誰都舍不得我走,只是不善于表達。
“叔叔阿姨,”喬昔突然鞠了一躬,“謝謝你們來送我們。我...我會照顧好邱桐的。”
這個鄭重的承諾讓氣氛更加微妙。喬媽媽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拿著,路上平安。”
盒子里是一對玉墜,雕刻著觀音像。喬昔驚訝地看著母親——作為醫(yī)生,喬媽媽一向不信這些。
“保個平安而已,”喬媽媽不自在地解釋,“國外不比家里...”
我爸也遞給我一個護身符:“你媽去廟里求的。”
這個場景如此超現(xiàn)實——兩位曾經(jīng)強烈反對我們出國的家長,現(xiàn)在卻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表達著不舍和祝福。我忽然明白,父母的愛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們可以一邊反對我們的選擇,一邊為我們的遠行擔憂;可以一邊堅持自己的觀點,一邊尊重我們的決定。
登機廣播響起時,喬昔緊緊抱住了母親。我聽到她哽咽著說:“媽,我愛你...到了就給你視頻...”
喬媽媽拍著女兒的背,聲音罕見地溫柔:“注意安全...有事隨時打電話...”
我爸則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沒說。但那個動作已經(jīng)包含了一切——驕傲、擔憂、不舍、期待...所有復(fù)雜的情感都凝聚在這一拍之中。
通過安檢后,我回頭望了一眼。兩位家長還站在原地,喬媽媽靠在我爸肩上抹眼淚。這個畫面讓我心頭一震——他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熟了?
“你爸和我媽...”喬昔也注意到了,疑惑地皺眉。
“可能是...互相安慰?”我猜測道,“畢竟都是被'不孝子女'拋棄的家長...”
喬昔捶了我一拳,卻忍不住笑了。這個小小的幽默緩解了離別的傷感。我們手牽手走向登機口,背上是父母的目送,前方是未知的旅程。
飛機起飛時,喬昔緊緊抓住我的手,指甲幾乎陷進我的皮膚。當失重感襲來,她閉上眼睛,嘴唇微微顫抖。我湊到她耳邊輕聲說:“看窗外。”
云層之上,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將機翼染成金色。喬昔慢慢睜開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我們像乘著一片金色的羽毛,飛翔在棉花糖般的云海之上。
“好美...”她輕聲感嘆,緊繃的身體終于放松下來。
空姐送來飲料后,喬昔從包里掏出一個小本子:“我列了波士頓必做清單!”她興奮地翻開,“看,查爾斯河劃船、自由之路徒步、聽波士頓交響樂團...”
我笑著看她如數(shù)家珍,突然想起半年前我們在秘密基地的約定。那時這個夢想還如此遙遠,而現(xiàn)在,我們正飛向它的途中。
“等等,”喬昔突然嚴肅起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們要在波士頓找到最好的海鮮餐廳!”
這個“嚴肅”的宣言讓我笑出聲。喬昔不滿地瞪我:“笑什么?這是很重要的文化體驗!”
“是,是,”我舉手投降,“還要嘗嘗正宗的新英格蘭蛤蜊湯。”
“沒錯!”喬昔滿意地點頭,繼續(xù)翻閱她的清單。陽光透過舷窗照在她臉上,勾勒出她專注的側(cè)臉。這一刻的她如此鮮活,如此真實,不再是視頻通話里那個隔著屏幕的影像。
長途飛行枯燥而疲憊。當喬昔靠在我肩上睡著時,我輕輕調(diào)整姿勢讓她更舒服些。空姐經(jīng)過時對我笑了笑,遞來一條毯子。我為喬昔蓋好毯子,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和微微張開的嘴唇,心中涌起一股保護欲。
十小時的飛行后,波士頓的天際線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喬昔貼在窗邊,像個第一次遠足的孩子般興奮:“看!那是約翰漢考克大廈!那邊應(yīng)該是MIT...”
飛機降落在洛根國際機場時,當?shù)貢r間下午三點。通過海關(guān)的排隊過程中,喬昔緊張地反復(fù)檢查文件,生怕出什么差錯。但當海關(guān)官員微笑著蓋章通過時,她又恢復(fù)了活力,蹦蹦跳跳地沖向行李轉(zhuǎn)盤。
“我們真的來了!”取完行李后,她環(huán)顧四周,仿佛要確認這不是夢境。
機場外的空氣比想象中涼爽。六月的波士頓陽光明媚卻不燥熱,微風帶著淡淡的海腥味。我們按照指示找到了前往公寓的公交站,一路上喬昔的眼睛忙個不停,試圖捕捉每一個新鮮細節(jié)。
“那邊!”她突然指著車窗外,“伯克利音樂學(xué)院!”
一棟現(xiàn)代風格的建筑從車窗閃過,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喬昔貼在窗上,直到建筑完全消失才轉(zhuǎn)回身,眼中閃爍著憧憬的光芒:“下學(xué)期我就要在那里上課了...”
這個認知讓我們都沉默了一瞬。是的,這次旅行不僅是游玩,更是考察——喬昔要確認伯克利是否真如她夢想的那般美好,我要決定是否申請波士頓大學(xué)的研究生項目。短短三個月后,我們將面臨人生的重要抉擇。
公寓位于波士頓大學(xué)附近,是一棟老式紅磚建筑。房東太太是個熱情的意大利裔老太太,操著濃重口音的英語帶我們參觀了房間——小小的客廳、廚房、臥室和衛(wèi)生間,雖然簡陋但干凈整潔。
“年輕人第一次來美國?”她笑瞇瞇地問。
“是的,”喬昔點頭,“我們來...考察學(xué)校。”
“啊!學(xué)生!”房東太太恍然大悟,“波士頓最好的就是學(xué)校!MIT,哈佛,伯克利...”她掰著手指數(shù),“你們看哪所?”
“伯克利音樂學(xué)院,”喬昔驕傲地說,然后指了指我,“他可能去波士頓大學(xué)。”
“絕配!”房東太太拍拍手,“藝術(shù)和學(xué)術(shù)!我丈夫生前是波士頓學(xué)院的教授...”她突然壓低聲音,“床有點小,但熱戀中的年輕人不會介意,對吧?”
這個直白的調(diào)侃讓喬昔瞬間臉紅到耳根。老太太大笑著離開后,我們尷尬地站在房間中央,誰都不敢先提“床”的話題。
“呃...我整理行李...”喬昔最終打破沉默,拖著箱子沖進了臥室。
我長舒一口氣,開始檢查廚房設(shè)施。小小的冰箱嗡嗡作響,爐灶看起來有些年頭但功能完好。窗外是安靜的街道,幾棵大樹投下斑駁的陰影。這個陌生的空間將是我們未來三個月的家,想到這里,一股奇妙的歸屬感油然而生。
晚飯我們決定在附近解決。房東太太推薦了一家“正宗波士頓風味”的小餐館。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喬昔緊緊挽著我的手臂,既是因為新奇,也是因為不安。這里的建筑、街牌、甚至空氣的味道都與國內(nèi)截然不同,我們像兩個闖入異世界的探險家。
餐館里人聲鼎沸,木質(zhì)裝潢和掛在墻上的船槳營造出濃郁的海港風情。服務(wù)員推薦了招牌菜——新英格蘭蛤蜊濃湯和龍蝦卷。喬昔嘗了第一口湯就瞪大眼睛:“天啊!太鮮了!”
看著她享受美食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即使只為這一刻的笑容,所有的努力和爭執(zhí)都值得了。我們像當?shù)厝艘粯哟罂於漕U,討論著明天的計劃——自由之路徒步、昆西市場、哈佛校園...
回公寓的路上,夜色已深。波士頓的星空比城市清晰許多,喬昔仰著頭尋找熟悉的星座:“看,那是北斗七星!那邊...應(yīng)該是天鷹座?”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星星在異國的天空中閃爍,卻與家鄉(xiāng)所見別無二致。這個認知讓我心頭一暖——無論身處何地,我們仰望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公寓的小床確實如房東所說“有點小”。我們背對背躺著,盡量不占據(jù)對方空間,卻依然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和呼吸。
“邱桐...”喬昔在黑暗中輕聲喚我。
“嗯?”
“我們真的來了...”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喜悅。
我轉(zhuǎn)身面對她,在月光下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這一刻,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我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嗯,我們來了。”
窗外,波士頓的夜風輕拂過樹梢,帶著大洋彼岸特有的氣息。這個陌生的城市將是我們未來三個月的家,也是人生重要抉擇的見證者。而我知道,無論最終決定如何,此刻我們肩并肩躺在異國的小床上,已經(jīng)是對所有質(zhì)疑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