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的高鐵上,我反復翻看著手機里波士頓大學的資料。窗外的景色飛速后退,農田、村莊、工廠交替閃過,像一幀幀關于未來的蒙太奇。鄰座的大叔好奇地瞥了一眼我的屏幕,我下意識地鎖屏,仿佛那是一個需要保守的秘密。
手機震動,是喬昔發來的消息:“到深圳了...媽媽做了海鮮大餐,估計是鴻門宴[苦笑]”
我回了個擁抱的表情:“加油。我剛過濟南,還有一小時到家。”
“記得錄下你爸的反應,”喬昔又發來一條,“萬一我被媽媽軟禁了,還能當紀錄片看。”
這個玩笑讓我嘴角上揚,卻掩不住心底的忐忑。告訴父母出國留學的計劃,對我來說同樣是場硬仗。
出站口,媽媽已經在那里等候。她接過我的背包,仔細端詳我的臉:“瘦了。學校食堂吃得不好?”
“挺好的,”我接過話茬,“就是期末比較忙。”
回家的路上,媽媽絮絮叨叨地講著鄰里瑣事——王阿姨的兒子考上了公務員,李叔叔的女兒訂婚了,樓上的張奶奶添了曾孫...每個故事都像在暗示某種“正確”的人生軌跡。
推開家門,爸爸正在沙發上看報紙。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回來了。”
這個簡單的問候讓我松了口氣。爸爸一向話少,但每次回家,他總會默默準備我愛吃的菜。今天餐桌上果然擺著糖醋排骨和油燜大蝦——我從小到大的最愛。
晚飯吃到一半,媽媽突然問:“桐桐,你李叔叔說他們出版社在招編輯,要不要去試試?”
筷子停在半空,我知道機會來了。“其實...”我放下碗,“學校推薦我去波士頓大學交流三個月,下學期。”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面。爸爸的筷子頓住了,媽媽瞪大了眼睛:“波士頓?美國?”
“嗯,林氏獎學金包含了全部費用。”我急忙補充,試圖淡化沖擊。
“學什么?和你的專業有關嗎?”爸爸終于開口,聲音低沉。
“創意寫作...算是專業的延伸。”
“寫作?”媽媽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去美國就學這個?”
餐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我深吸一口氣,拿出準備好的說辭:“這個項目很有含金量,對將來進入出版業也有幫助...”
“出版業?”媽媽打斷我,“桐桐,你知不知道現在紙媒多不景氣?你李叔叔說他們社里都在裁員!”
爸爸放下筷子,眉頭緊鎖:“三個月...只是交流?”
“嗯,如果順利的話...”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全盤托出,“明年可能會申請正式的研究生項目。”
這個補充讓局面更加糟糕。媽媽猛地站起來,碗筷碰得叮當響:“你早計劃好了是不是?根本不想在國內找工作!”
“我只是想...”
“你知道出國要花多少錢嗎?”媽媽的聲音開始發抖,“你知道現在就業形勢多嚴峻嗎?你李叔叔好心給你介紹工作,你卻...”
“讓孩子說完。”爸爸突然開口,打斷了媽媽的連珠炮。他轉向我,眼神復雜:“為什么非要去美國學寫作?國內沒有好學校嗎?”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我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波士頓大學的創意寫作專業是世界頂尖的...而且...”我頓了頓,決定拋出最后的砝碼,“喬昔在申請伯克利音樂學院,如果成功的話...”
“喬昔?”媽媽敏銳地抓住了重點,“所以是為了那個女孩?”
“不全是...”我急忙解釋,“這是我自己的職業規劃...”
但媽媽已經聽不進去了:“我就知道!那丫頭從小就不安分,現在又要拉著你往國外跑!你知道異國戀有多難嗎?到時候人財兩空...”
“媽!”我提高音量,“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喬昔只是恰好也有類似的計劃。”
這個反駁讓媽媽愣住了——我很少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餐桌上陷入尷尬的沉默,只剩下時鐘的滴答聲。
最終,爸爸嘆了口氣:“先吃飯吧,菜都涼了。”
這頓晚飯在壓抑的氣氛中結束。洗碗時,媽媽背對著我,肩膀微微發抖。我想說點什么緩和氣氛,卻不知如何開口。從小到大,我一直是那個“懂事”的孩子——成績優異,聽話乖巧,從不叛逆。而現在,我正親手打破這個形象。
回到房間,我癱坐在書桌前,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手機屏幕亮起,是喬昔發來的消息:“戰況如何?我剛經歷了兩小時的思想教育[崩潰]”
“差不多,”我回復,“媽媽認為我是被你帶壞的。”
“哈哈,同款媽媽!”喬昔發來個苦笑的表情,“她說我被西方文化洗腦了,還搬出'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
我們互相吐槽著父母的反應,隔著屏幕尋求慰藉。突然,敲門聲響起,我趕緊鎖屏。爸爸端著水果走進來,放在書桌上。
“聊聊?”他拉過椅子坐下。
我點點頭,心跳加速。爸爸向來比媽媽理性,但他的沉默往往讓人更難揣摩。
“這個決定...考慮多久了?”他開門見山。
“半年多吧,”我老實回答,“從知道喬昔想申請伯克利開始。”
“為了她?”
“不全是。”我深吸一口氣,“我一直想當作家,您知道的。而這個項目...”
“我知道,”爸爸打斷我,“你從小就有文學天賦。”他頓了頓,“但你也要理解媽媽的擔心。出國留學不是小事,費用、安全、就業...都是現實問題。”
“林氏獎學金可以覆蓋大部分費用,”我急忙解釋,“而且如果將來能在國外出版...”
“如果?”爸爸敏銳地抓住這個假設,“如果沒有呢?”
這個直指核心的問題讓我語塞。是啊,如果沒有呢?如果我的作品無人問津?如果我無法在異國他鄉立足?這些恐懼其實一直潛藏在心底,只是被夢想的光芒暫時掩蓋。
看到我的猶豫,爸爸的語氣軟化了:“我不是反對你追夢,只是希望你有備選方案。”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想想吧。無論做什么決定,都要為自己負責,而不是為了一時沖動或某個人。”
房門關上后,我癱在椅子上,盯著天花板發呆。爸爸的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刻意忽略的疑慮——我到底是為了文學夢想,還是為了追隨喬昔?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手機再次震動,喬昔發來一段語音。點開后,她壓抑的哭聲讓我心頭一緊:“邱桐...媽媽說如果我去美國,就...就斷絕關系...”
這個極端威脅讓我瞬間坐直。喬昔的家庭情況比我復雜——父母離異后,她一直是母親唯一的情感寄托。這樣的威脅絕非空穴來風。
“別急,”我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等冷靜下來再談...”
“沒用的,”喬昔抽泣著,“她說音樂治療在國內也能學,出國就是忘本...還說伯克利競爭激烈,我根本不可能...”
聽著她崩潰的聲音,我恨不能立刻飛到她身邊。但此刻,我們都被困在各自家庭的羈絆中,隔著幾百公里無能為力。
“喬昔,”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星辰為證。”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傳來深呼吸的聲音:“嗯...”
“無論發生什么,我們都會找到解決辦法的。”我輕聲說,“也許不是現在,也許不是我們想象的方式...但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站在查爾斯河邊看日出。我保證。”
這個承諾似乎給了她一些安慰。喬昔的呼吸漸漸平穩:“嗯...星辰為證。”
掛斷電話,我拉開窗簾,仰望夜空。城市的燈光污染讓星星稀疏可見,但我還是找到了那顆最亮的——天鷹座的牛郎星。不知道此刻的喬昔是否也在看著同一片星空,那顆織女星。
第二天早餐時,家里的氣氛依然凝重。媽媽的眼睛紅腫,顯然一夜未眠。她默默地把煎蛋和粥推到我面前,回避著我的目光。
“媽...”我鼓起勇氣開口,“關于昨天的事...”
“先吃飯。”她生硬地打斷我。
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媽媽,嘆了口氣:“孩子有夢想是好事...”
“什么夢想?”媽媽突然抬頭,聲音顫抖,“跟著那個女孩滿世界跑就是夢想?你知道現在美國多亂嗎?槍擊案、種族歧視...”
“媽,喬昔不是...”
“我打聽過了,”媽媽繼續道,像是沒聽見我的話,“伯克利每年只招幾個國際生,學費高得嚇人。就算她真被錄取了,你們能堅持多久?異國戀有幾個能成的?”
這些現實的問題像刀子一樣扎進心里。我握緊拳頭,卻無力反駁——因為某種程度上,她說得沒錯。異國戀的成功率,高昂的學費,不確定的未來...每一個都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挑戰。
“給我一年,”我終于開口,聲音低沉但堅定,“如果申請不到全額獎學金,如果我的作品沒人欣賞,如果...如果事實證明這條路走不通,我就回來考公務員。”
這個妥協讓媽媽愣住了。她盯著我看了很久,似乎在判斷我的認真程度。最終,她輕輕點頭:“記住你說的話。”
早餐后,爸爸把我叫到陽臺。他點燃一支煙——這個習慣他已經戒了五年,今天卻破例了。
“你媽昨晚沒睡,”他吐出一口煙圈,“她翻出了你小時候的照片,哭了一晚上。”
這個畫面讓我胸口發緊。我知道父母的愛有多深,也知道我的選擇對他們意味著什么——唯一的兒子遠渡重洋,追逐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爸,我...”
“我不勸你放棄,”爸爸打斷我,眼神復雜,“年輕人應該有夢想。但你要記住,無論飛得多高,家永遠在這里。”
他掐滅煙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這里有十萬,是我和你媽給你準備的婚房首付...如果真要去,就拿去用吧。”
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讓我鼻尖一酸。我攥著那張還帶著體溫的卡,喉嚨哽得說不出話來。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回了屋。
站在陽臺上,我望著樓下嬉戲的孩子們,思緒萬千。父母的愛如此沉重,如此矛盾——他們既希望我們高飛,又渴望我們常伴;既為我們的夢想驕傲,又為我們的遠離心痛。這種撕裂感,或許就是成長的代價。
手機震動,喬昔發來一張照片——她站在深圳灣公園的海邊,背對鏡頭,面前是遼闊的大海。配文:“退潮時撿的貝殼,像不像星星?”
照片里,她手掌中躺著一枚完美的海星狀貝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放大圖片,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多了一條紅繩——那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上面串著一顆小小的銀星。
這個細節讓我心頭一暖。無論相隔多遠,我們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維系著那份聯系。我回復道:“很美。回家談得怎么樣?”
“暫時休戰。”喬昔回復,“媽媽說再給她半年考慮...算是進步吧[苦笑]”
這個小小的緩和讓我松了口氣。也許時間能軟化所有立場,也許父母最終會理解我們的選擇...也許,這就是成長必須經歷的陣痛。
回學校的高鐵上,我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思緒萬千。家庭的羈絆,夢想的重量,愛情的承諾...這些看似矛盾的力量正在拉扯著我們,塑造著我們。但有一點我很確定——無論前路多么崎嶇,我和喬昔都會像那兩顆相鄰的星星,在浩瀚宇宙中彼此守望,彼此照耀。
手機再次震動,喬昔發來最后一條消息:“快到站了吧?我在出站口等你。PS:帶了芋圓奶茶~”
這個簡單的訊息像一束陽光,驅散了所有陰霾。我微笑著回復:“馬上到。星辰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