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 在你的時間里流浪
- 我去打怪獸
- 3599字
- 2021-04-23 17:06:16
如果搞砸事情是一種能力,那張川成一定算是超人。
看著玻璃幕墻中的自己發(fā)呆,以及反復回味林許許剛才說過的話,她還說過,“先負隅頑抗,最后在苦中工作了罷了。”
張川成不能理解她,公園景點攝影師張川成,從不覺得這個身份有任何的難以接受,也不認為要考慮別人怎么看待自己,在這之前,張川成不和任何人對視,更懶得去了解。
整個下午,張川成穿著小丑發(fā)傳單,然后認真地觀察每一個路人,他們的西裝、領(lǐng)帶、高跟鞋、質(zhì)地很好的包包、看起來精心打理過的頭發(fā),甚至走路的姿態(tài),他們注意到張川成,或者躲開,或者友善地點頭示意。他們像世界的寵兒、被教化過的標本,干凈、整齊、禮貌,或許這個世界,真的和張川成想象的不一樣?
坐在長椅上休息的時候,下午的陽光正好,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走過去,坐下,表情看起來有點郁悶。
張川成坐在那里,像個荒謬的陪襯。
“你的鞋帶開了。”早晨提醒他,繼續(xù)默默地吃著飯團。
“哦,謝謝。”他俯身下來,盯著自己的鞋帶,仔細調(diào)整位置,將兩邊等齊,又認真系上一個蝴蝶結(jié),再抬起腳來端詳,顯然不夠滿意,再解開,重新打蝴蝶結(jié)。
張川成下意識看自己的腳,上面有早上的咖啡漬,顯得污濁不堪,把腳撤回一些的時候,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他從西裝口袋里摸出一盒煙,拿出一支點上,再拿煙盒示意張川成:“抽嗎?”
“呃,”張川成被他突然的示意驚嚇,連擺手說:“我不會。”
他叼著煙,戲謔地笑了一下:“哦,是嗎?”再把煙盒揣進兜里。
“這么憂郁的小丑哦。”他像跟自己說,但又像跟張川成說。
“有點。”張川成試著回答。
煙讓他的眼睛有點被熏到,導致濃眉擠在一起,他看向張川成,說,“這工作好玩嗎?”又深深嘆了一口氣,自己回答了,“哪里有好玩的工作。”
“其實挺好玩的。”張川成有點強詞奪理,又補充說:“自得其樂吧。”
“好想當小丑啊,不用跟人打交道。”他說。
“這算是一種夸獎嗎?”張川成是真的好奇,沒想到,這樣的工作也會被人羨慕。
“我還想當園丁,伺候花草什么的,有時候,覺得除草也是很過癮的一件事,但凡工作有具體的內(nèi)容,又不用和其他人有關(guān)系,就可以一直慢慢干完。”他把手臂擱在長椅上,做出舒展狀,再大口的吐出煙圈。
“大概你……只看到了愜意簡單的那一面吧。”張川成想起傳單被大風吹的那天,自己手忙腳亂時突然出現(xiàn)的林許許。
“也對。”他表示贊同。
煙快抽完的時候,他說:“走了。”然后伸展手臂,脖子扭動著,到垃圾桶扔掉煙蒂。
他落下了一張紙,張川成站起來叫他:“喂,這個……”又走過去,準備拿給他。
他停下腳步,回轉(zhuǎn)身來,接過那張紙,自我解嘲般的笑了一下:“哦,剛想著辭職的,現(xiàn)在不想了。”他打開那張紙,上面寫著辭職信的字樣。他把紙揉作一團,扔到垃圾桶,跟張川成說,“謝謝你啊,自得其樂吧。”
坐在長椅上,把剛才的畫面放大,發(fā)現(xiàn)辭職信上寫著:“由于個人原因……”個人原因被劃去,又重新寫上,“工作與我想象的完全不同,以及我認為我還是可以繼續(xù)進行我的樂隊,上班不合適我。”
他大概也覺得如此也很唐突,又將這句勾去了:“為什么要變得和大家一樣的人?所以我想辭職。”
張川成想,如果上司看到這樣的辭職信,一定會啞然失笑吧。
七點的時候,張川成準備去找林許許,告訴她,她在意的這些毫無意義,張川成更想告訴她的是——“你誤會我了。”
萬達廣場后面有一棟舊樓,在萬達蓋起來之前,這里應該是城市的中心,但現(xiàn)在顯然不能算了,層高不夠,設(shè)計又是土黃色,和玻璃幕墻對比,立刻顯得過時。門口有些雜亂,更小的公司潛在此處,連牌子都破爛不堪。
張川成到門口的名牌欄,尋找和出版相關(guān)的公司,“初心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應該是在十五層。電梯里氣息不良,行進起來吱吱呀呀的,極其緩慢,當然,張川成可能也算不良的一部分。一個畫著小丑臉譜的男人,一個急著送件的快遞員,一個看起來頭發(fā)蓬松的中年人,看起來,真是不良的合情合理。
他們兩個在四樓和八樓下去,電梯每次重新運行,都伴隨著巨大的噪聲,像個咳嗽的老者負重前行一般,緩緩向上。張川成盯著電梯污濁的按鍵,想著林許許每天如何在這緩慢的電梯中開始一天。
電梯門應聲而開,樓道里光線昏暗“初心出版集團”的名牌就掛在電梯門對面的墻上,看起來有些日子沒有去擦拭,順著指示向左,就能看到另一條唱的樓道,里面并排著寫字間,1507應該在樓道的盡頭。
辦理簽證的公司,電子產(chǎn)品線上經(jīng)營店的實體店,名字具有禪意但很奇怪的文化公司,似乎每扇門都暗藏玄機,有人從里面走出來,大聲抱怨,后邊跟著另外穿著劣質(zhì)西裝的年輕人,竭力留住客戶一般,陪著笑解決前面人的憤怒,避開他們繼續(xù)向前。初心公司的門就在跟前,隔壁則是樓道,標有緊急通道的字樣,幾個人聚在樓道口抽煙,讓空氣變得曖昧不堪。
年輕人踩滅煙頭,好奇地看著張川成,轉(zhuǎn)身走進初心公司里邊,有人說:“是送花的嗎?”
“大概是,現(xiàn)在的花店也是瘋了。”
張川成呆站在門口,正想確定一句,他們又魚貫而出,手里拎著公事包,再回頭大聲說:“林許許,剩下的活交給你了。”
“要喝酒嗎?”
“必須啊。”
他們聒噪著,直接往電梯方向走。
張川成,找對了。
前臺沒有人,房間很小,站在門口便可一覽無遺。日光燈管發(fā)出慘白的光線,讓整個房間像個盛滿積木的盒子,又被強行隔成是個寫字間,顯得逼仄。最里邊有扇推拉的木門,大概是會議室的樣子,堆起的書,未整理的文件,擱在墻邊的打印機,像隨時都要把坐在格子間里的林許許掩埋。
她低垂著眼睛,對著面前凌亂的A4紙發(fā)呆,她似乎哭過,看上起沒精神,甚至沒有注意到張川成。
這個活兒似乎很難應對,她先要看向電腦,再從A4紙上尋找對應的文字。或者她有些急躁,最后她幾乎放棄一般,將A4紙推翻在桌上。
張川成走過去。
“要怎么做?”張川成拉把椅子坐下,拿起一篇文稿說。
她抬眼看張川成,沒有作聲,或者她有一股被看見的怒火,但張川成此刻,就想做一個不講道理的闖入者,心里有種快意,接近你,從來不是因為你是誰。
因為你是你。
但張川成想,暫時不用告訴她。
林許許低沉地說:“明天一早要送審,但沒有頁碼,內(nèi)容全亂了,需要和電子版對應,理出順序,以及根據(jù)手稿做電子版的更正。”
張川成想他聽懂了,甚至為此感到雀躍。
將她拉在一邊,張川成坐在電腦前,不容拒絕地說:“給我點時間,去樓下幫我買杯咖啡上來。”
“喂,張川成……”
“相信我,快點。”
張川成將文檔調(diào)到第一頁,開始順序往下看。
林許許沒有說話,聽話的出門。
十九萬字的文檔,大概是三百多頁。此刻的張川成,像駕駛戰(zhàn)機殲滅每一個地面堡壘,拜秘密所賜,張川成不需要讀它們的意思,只需要視覺錄入即可。
到林許許回來的時候,張川成已經(jīng)看完全部的電子文檔內(nèi)容,正在開始著手排序。“本來是整理好的,但因為總編大發(fā)雷霆,稿件全部亂了,又必須提供完整的電子版給出版社做審核。”她解釋說。幾乎可以想象總編把稿件扔向空中的驕傲畫面,以及從地上撿起它們的林許許。
張川成伸手制止她,開始分揀手上的稿件,三百頁,分為十個單位,每個單位三十頁,和腦中的順序做出相應的排序,張川成必須進入一個完全不被打擾的狀態(tài)。
所有的紙張,在手中變成一種意義,和林許許同聲共氣的意義。
到八點三十五分,全部順序整理完畢,喝下第一口咖啡的時候,林許許正在好奇地的看著張川成。
“干嘛?像看鬼一樣。”張川成說。
“你真是讓人害怕。”她有點被嚇到,站在林許許的立場,看張川成如同撞邪似的看字再迅速地分門別類,一定也會奇怪。
“我不是說了嘛,我的腦子……”張川成沒停下手里的動作,開始按照記憶,修訂電子版上的差別,這對于張川成不算困難,只需要用那張手稿圖,對應眼前的電子版,就可以清晰看出差別,像用字帖臨摹一般。
“……有點特長。”張川成說。
林許許插不上手,只剩下目瞪口呆。張川成無暇顧及這些,只能旁若無人地繼續(xù)修訂工作,現(xiàn)在看來,張川成應該是一個嚴肅認真,具有強大氣場的小丑了。
九點五十分,張川成批注玩最后一個字,再用手活動僵硬的脖子,幾乎一氣呵成,將文件交給林許許的時候,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這……太厲害了。”她用手指著腦袋說。
“一點特長。”張川成的頭有點疼,或許過度使用了它,那些字,現(xiàn)在變成了注入氣球的空氣,讓整個腦袋昏昏沉沉。
林許許收下稿件,將它送到后邊的推拉門,再認真的保存電子版,發(fā)送郵件出去。“請你吃大餐。”她說。
或許想起早上的發(fā)怒,她有點不好意思,又補充道:“如果你還愿意的話。”
當然愿意,在說出這句話之前,張川成的頭開始小范圍的疼痛,這像暴風雨前的征兆,不出意外,半小時之后,疼痛將大規(guī)模襲來,張川成可不想——昏倒在林許許的身邊。
“哦,算了……我想早點回家。”頭繼續(xù)疼,張川成想,必須趕緊和林許許分開。
張川成示意離開辦公室,和林許許走到電梯那里,林許許則觀察著張川成的表情,像看待一個奇怪的人。
對,張川成本來也是一個奇怪的人,頭疼此刻提醒他這一點,像一個急切告訴廚房正在漏水于是瘋狂敲門的領(lǐng)居。
此刻,最需要解決的是:如何在林許許的面前落荒而逃。
在張川成按下電梯的那個瞬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電梯,竟然,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