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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金蓮川藩府文人群體形成的主觀原因與社會時代因素

金蓮川藩府文人群體的形成,有一定的主觀原因和社會時代因素。

一 藩府文人形成的主觀原因

金蓮川藩府形成的主要因素之一,是忽必烈態度開明且傾向于漢文化。蕭啟慶先生說:“一個人的個性,便是一個人的命運,而他的身世和他早年的環境則成為凝鑄成他的個性的模型,同時也形成他生命未來的軌跡。”[45]忽必烈深受其母莊圣太后的影響,年輕時已經接觸了漢文化。耶律楚材在窩闊臺汗時期的改革,也對忽必烈影響很大。據《元史·世祖本紀一》所載,他“仁明英睿,事太后至孝,尤善撫下。歲甲辰,帝在潛邸,思大有為于天下,延藩府舊臣及四方文學之士,問以治道”。[46]蘇天爵也說:“上之在潛邸也,好訪問前代帝王事跡,聞唐文皇為秦王時,廣延文學四方之士,講論治道,終始太平,喜而慕焉。”[47] “仁明英睿”、“尤善撫下”的個性,加上他早就已經關注天下大計,追慕李世民的英明,對唐太宗即位前招攬房、杜等十八學士而后成就一番事業的事跡非常欽慕,以及他本身就具有的成就帝王霸業的志向,這些均促使他在潛邸時期積極延攬人才,無論漢人、蒙古人還是色目人的儒士文人,只要能為其所用,他都收攬進幕府,由此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藩府謀臣侍從集團[48]

忽必烈深受漢文化和儒學濡染,對中原漢文化和儒學非常熟悉,他因此才有了開明的態度,認識到中原文化對于治理漢地的重要性,從而實行漢法。從以下幾件事可以了解忽必烈深受漢文化和儒學影響的情況。

其一,在行軍途中,聽趙璧講授儒學典籍《大學衍義》。趙璧(1220~1276),字寶臣,云中懷仁人,師從金末名士李微和蘭光庭兩人,儒學修養自然不錯。于乃馬真后元年(1242)入侍忽必烈藩府,是較早進入藩府的儒士。《元史·趙璧傳》載,忽必烈“令蒙古生十人從璧受儒書。敕璧習國語,譯《大學衍義》,時從馬上聽璧陳說,辭旨明貫,世祖嘉之”。[49]可見忽必烈對儒家學術的傾心。

其二,呼廉希憲為“廉孟子”,由此可知忽必烈對儒家人物并不陌生。廉希憲(1231~1280),一名忻都,字善用,號野云,布魯海牙子,畏兀兒人,是金蓮川藩府中的重要謀臣之一。他自幼便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據《元史》本傳:“世祖為皇弟,希憲年十九,得入侍,見其容止議論,恩寵殊絕。”[50]又《元朝名臣事略·平章廉文正王》載:“公于書嗜好尤篤,雖食息之頃,未嘗去手。一日,方讀《孟子》,聞急召,因懷以進,上問:‘何書?’對曰:‘《孟子》。’上問其說謂何,公以‘性善義利之分,愛牛之心,擴而充之,足以恩及四海’為對,上善其說,目為‘廉孟子’。”[51]

其三,據《元史》卷一三〇《不忽木傳》記載:“世祖嘗欲觀國子所書字,不忽木年十六,獨書《貞觀政要》數十事以進,帝知其寓規諫意,嘉嘆久之。”可知忽必烈必然熟知《貞觀政要》的內容。

其四,《元史·竇默傳》載:“世祖即位,召至上都,問曰:‘朕欲求如唐魏征者,有其人乎?’默對曰:‘犯顏諫諍,剛毅不屈,則許衡其人也。深識遠慮,有宰相才,則史天澤其人也。’”[52]忽必烈以唐太宗為榜樣,將魏征看作理想的大臣,可知其對中國的歷史文化比較熟悉,也頗有心得。

其五,他態度開明,推行中原文化,在游賞之際,還偶爾賦詩寄情。據《御選元詩》卷一載忽必烈《陟玩春山紀興》詩:“時膺韶景陟蘭峰,不憚躋攀謁粹容。花色映霞祥彩混,爐煙拂霧瑞光重。雨霑瓊干巖邊竹,風襲琴聲嶺際松。凈剎玉毫瞻禮罷,回程仙駕馭蒼龍。”[53]可見,忽必烈有一定的漢文化修養,能賦詩,而且有一定的水平。

忽必烈也是英明之主,對入仕藩府的儒臣他做到了禮遇有加,認真聽取他們的建議,使藩府文臣看到了希望,因而,一時間各方人才紛紛而至。現引以下幾例為證。

對待趙璧,“呼秀才而不名,賜三僮,給薪水,命后親制衣賜之,視其試服不稱,輒為損益,寵遇無與為比。”[54]

對于亡金狀元王鶚,忽必烈不僅“遣故平章政事趙璧、今禮部尚書許國相,首聘公于保州”,而且“既至,上一見喜甚,賜之坐,呼‘狀元’而不名,朝夕接見,問對非一,凡圣經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無不陳于前,上為聳動。嘗諭公曰:‘我今雖未能即行,安知他日不行之耶?’”(《內翰王文康公》)[55]忽必烈尊重他且以禮相待,虛心聽取王鶚的建議。

竇默進入藩府后,因醫術高超又精通儒學,且為人忠厚,很受忽必烈賞識。“一日凡三召與語,奏對皆稱旨,自是敬待加禮,不令暫去左右。……俄命皇子真金從默學,賜以玉帶鉤,諭之曰:‘此金內府故物,汝老人,佩服為宜,且使我子見之如見我也。’”[56]久之,竇默請南還,忽必烈命大名、順德各給田宅,有司歲具衣物以為常,賞賜豐厚,在禮節上也非常尊重竇默。

貴由汗元年(1246)冬,劉秉忠的父親錄事劉潤去世。哀聞傳至和林,忽必烈溫言慰諭,并賜黃金百兩,于次年春天遣使將劉秉忠送回邢州赴父喪。

張德輝《嶺北紀行》載:“仆自始至迨歸,游于王庭者凡十閱月,每遇燕見,必以禮接之,至于供帳、衾褥、衣服、食飲、藥餌,無一不致其曲,則眷顧之誠可知矣。”[57]忽必烈對延請來的賢士文人都曲盡其能地款待,態度親切,沒有征服者的驕橫與傲慢,這也不是一般中原君主所能做到的,因而張德輝不無感激地寫道:“自度衰朽不才,其何以得此哉?愿王之意出于好善忘勢,為吾夫子之道而設,抑欲以致天下之賢士也,德輝何足以當之,后必有賢于隗者至焉。”[58]

姚樞來到和林,見忽必烈“聰明神圣,才不世出,虛己受言,可大有為,感以一介見信之深,見問之切,乃許捐身驅馳宣力”[59]。于是,一改窩闊臺時期棄官歸隱的態度,當忽必烈待以客禮、詢及治道時,他便盡其平生所學,披肝瀝膽,為書數千言進諫。

許衡在出任京兆提學之前,曾被忽必烈召見。據程鉅夫《魯齋書院記》:“世祖皇帝經營四方,日不暇給,而圣人之道,未始一日不在講求。觀兵隴山,首召河內許仲平先生衡入見,先生亦首謂圣人之道為必可行,嘉言篤論,深契上心。時自陜以西,教道久廢,乃命先生提舉學事。于是秦中庠序鼎興,搢紳縫掖,川赴云流,文事翕然以起。其所成就,皆足以出長入治,由是圣人之道乍明。”[60]如此禮遇,才使得許衡決定為忽必烈所用。

郝經于蒙哥汗八年(1258)被征召為藩府侍從,忽必烈便賜第懷州,賜田河陽。《殷烈祖廟碑》載:“歲戊午,詔以懷、河陽為今上湯沐邑,于是經在藩府,得賜第懷,賜田河陽。”[61]可見,忽必烈很注意恩撫、禮遇儒臣。

綜上可見,忽必烈確實是“善于撫下”,對藩府謀臣禮遇有加,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這讓藩府文臣看到了希望,認為自己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能夠實現,能夠施展自己的才華,于是通過互相薦引或推舉的方式,各種人才紛紛入侍藩府。

忽必烈的兄長蒙哥登上蒙古大汗的寶座后,將漠南漢地軍國事務交給忽必烈全權處理。二年(1252)春,忽必烈把藩府從漠北移營至漠南,在金蓮川設立了藩府。這一時期的忽必烈雄心勃勃,又思“大有為于天下”,而且他所統治的地區主要是漢地,統治的民族主要是漢族。他所依靠的物質經濟基礎,也主要是中原地區發達的封建農業經濟。他利用自己在漠南的地位,在更大范圍內吸收各種人才,開始為他輝煌的事業奠定基礎。于是,金蓮川藩府文人群體逐步形成。這個藩府謀臣侍從集團,對忽必烈總領漠南乃至以后締造元帝國,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二 藩府文人形成的社會時代背景

忽必烈金蓮川藩府文人群體形成的另一個主要因素是當時的社會時代背景,即北方漢族文人對天下一統的期待和對忽必烈的認可。

正如第一節所述,在蒙古貴族入主中原之初,戰亂頻仍,金帛、子女、牛羊等皆被席卷而去,房廬被焚,城郭變成丘墟,破壞非常嚴重。中原地區大部分土地荒蕪,社會混亂,盜賊橫行,人們被迫背井離鄉,四處流浪。以往通過讀書、科舉以求仕進的儒士也喪失了傳統的優越地位,四處流徙、躋身民間,所受打擊尤為沉重。前朝經過幾代人積累發展起來的文化成就在戰爭中灰飛煙滅,“自經大變,學校盡廢,偶脫于煨燼之余者,百不一二存焉”[62]。典籍也在戰火中焚毀殆盡。蘇天爵《三史質疑》記載:“中原新經大亂,文籍化為灰燼。”[63]藩府文士中許多人遭受過戰亂之苦。如:

郝經幼時,“金季亂離,父母偕之河南。偕眾避兵,潛匿窟底,(蒙古)兵士偵知,燎煙于穴,爝死者百余人,母許亦預其禍。公甫九歲,暗中索得寒遺一瓿,按齒飲母,良久乃蘇”。[64]

竇默在蒙古對金的戰亂中,同大多數北方百姓一樣輾轉流徙。1215年金遷都后,南走渡黃河。“會國兵南下,公為所俘掠,間關險阻,還走達鄉井,家人輩皆已去,唯母氏存焉。驚怖之余,母子俱得時疾,僵臥困憊中,重罹母憂,扶病藁瘞。而大兵復至,遂往河南而依母黨吳氏以居。”及河南破,由陳州(今河南淮陽)遷蔡州。[65]窩闊臺汗五年(1233),金哀宗入蔡州,竇默恐兵至,由蔡州渡淮河,至德安府(今湖北安陸)。與竇默一起流落南宋的還有河南洛陽士人智迂(后也入侍忽必烈金蓮川藩府)。窩闊臺汗七年(1235),太子闊端南伐,詔姚樞跟從楊惟中至軍中求儒、道、釋、醫、卜者,竇默和智迂才得以北歸。

許衡,窩闊臺汗四年(1232)蒙古軍南下時,為游騎所得。“萬夫長酗酒殺人為嬉,先生從容曲譬,卒革其暴。久,乃信其言如蓍,人賴全活者無算。萬夫長南征,乃東去隱徂徠山,遷泰安東館鎮,尋遷大名。”(歐陽玄《元中書左丞集賢大學士國子祭酒贈正學垂憲佐理功臣大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追封魏國公謚文正許先生神道碑》)[66]許衡在某萬夫長手下充當占卜士,窩闊臺汗七年蒙古軍南下攻宋,萬夫長可能在這一年隨軍南征,許衡才得以逃脫。

王磐,金正大四年(1227)經義進士,后入侍金蓮川藩府。“及河南被兵,磐避難,轉入淮、襄間。宋荊湖制置司素知其名,辟為議事官。丙申,襄陽兵變,乃北歸,至洛西,會楊惟中被旨招集儒士,得磐,深禮遇之,遂寓河內。”[67]王磐也是在戰亂之中避難,輾轉于淮、襄間,在窩闊臺汗七年太子闊端南伐之時,因楊惟中從軍中求儒、道、釋、醫、卜者,他才得以北歸。

宋衜,潞州長子人,金兵部員外郎元吉之孫。壬辰亂后,年十七,避地襄陽,已而北歸,屏居河內者十有五年,逃難走“女幾(山),歷嵩(山)、少(室山),涉丹(水)、淅(水),度漢沔(水),寓武當(山),抵南郡(秦漢古名,位于今湖北省荊州地區),間關險阻,百死一生”。[68]

這樣的例子還有不少。伐金戰爭中,許多藩府文人都有過慘痛經歷,雖然他們都避免談及,但這些經歷還是帶給他們很深的傷害,僥幸逃脫的儒士喪失了傳統的優越地位,所謂“金季喪亂,士失所業”(王惲《故翰林學士紫山胡公祠堂記》)[69]。他們的生活被徹底改變了,命運同普通民眾并沒有多少區別。金亡后,混亂的局面漸趨穩定。直到窩闊臺汗十年(1238)戊戌選試,確立儒籍,儒士的情況才有所改變。按照規定,戊戌中選者被編入儒籍,得免差發雜役。雖然這一規定并沒有被嚴格執行,但戊戌科舉取士,保護、鼓勵、培育了一大批社會人才,使部分身陷奴籍的士人得以進入儒籍,獲得免役特權。這其中就包括許衡、趙良弼、張文謙等藩府儒臣,這也讓儒士看到了希望,對蒙古政權產生了信心。因為身隸儒籍即可獲得免役特權,并有機會出仕,自戊戌試后,“父老甫襲科場之余,率子弟以事進取,或負糧從師,閱經就友。當是之時,英豪濟濟”(李謙《贍學田記》)[70],增強了儒士以讀書為業的信心。郝經在《鐵佛寺讀書堂記》中記載了戊戌選試對他的影響:“壬辰之變,始居于保。歲戊戌,先君官于保之滿城。是歲,經始知學,喜為詩文。適詔試天下士,第者復其家,驅者為良。遂為決科文。”[71]郝經是由原來的“喜為詩文”而“遂為決科文”。這年冬天,他的父親因家境貧困,想讓身為長子的郝經放棄學業,是母親許氏堅持,他才能繼續讀書。除了郝氏一門累世為學的原因之外,恐怕未嘗不是因為戊戌選試給了讀書人以希望。

一方面,從窩闊臺時代開始,隨著耶律楚材等人的進說和起用儒士的成功,蒙古貴族接觸的漢族以及漢化已久的契丹、畏兀兒、女真、回回等北方少數民族越來越多,在他們的影響下,開始對儒士和儒學逐漸有了簡單、模糊的認識。另一方面,由于耶律楚材等人的努力,儒士開始在十路征收課稅所、中書省、行中書省、燕京行尚書省以及其他一些機構充當僚屬。戊戌選試是蒙古貴族優待儒士的開端。

乃馬真后元年(1242)十二月,窩闊臺死。其后,在乃馬真皇后、貴由汗、斡兀立海迷失后攝政時期,蒙古統治者更多的是按照傳統方式對中原進行掠奪,中原的統治權掌握在西域人手中,更加造成了中原混亂的局面。因而,到蒙哥時期,中原不治的社會現實不僅促使忽必烈等一些開明的蒙古貴族開始關注中原的治理以及儒學和儒生問題,而且北方廣大儒士身逢金源敗亡、金元易代之際,干戈寥落,憂世傷生,充滿了對天下一統的期待。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受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思想的熏染,他們繼承和發揚了儒家仁政愛民的學說,關心民瘼,同情人民疾苦,懷有濟世救民、匡扶天下、民胞物與的道德情感,有政治抱負,欲借出仕而“行道”,也同樣需要一個機會來改變社會現實。因而,當忽必烈開府金蓮川廣泛延攬人才之時,他們認為忽必烈是可以讓他們實現理想和抱負的明君,于是乘勢而動,抓住歷史的契機,慨然出仕,入侍藩府。

如元初名臣劉秉忠,是較早進入藩府的文人。他進入藩府之初曾猶豫過,后來決定留在忽必烈藩邸,幫助忽必烈完成一番事業。原因就是,他認為忽必烈是一個英明的蒙古藩王,是他可以輔佐的君主。從此,他開始以一個佛門弟子的身份留在忽必烈身邊,參與謀劃軍政機要,成為忽必烈潛邸的重要謀士。再如姚樞,也是忽必烈金蓮川藩府中的重要謀士之一。姚樞因好友竇默的推薦[72]進入忽必烈藩府。他見忽必烈“聰明神圣,才不世出,虛己受言,可大有為,感以一介見信之深、見問之切,乃許捐身驅馳宣力”(《中書左丞姚文獻公神道碑》)[73]。當忽必烈待以客禮、詢及治道時,他一改窩闊臺時期棄官歸隱的態度,慨然出仕。又如許衡,在他進入藩府之前,兩位好友竇默和姚樞都已經入侍藩府,他也有任道之意,在寫給竇默和姚樞的送別詩中已流露出這種意向。據《魯齋遺書》卷一三《考歲略》記,“雪齋赴征,先生獨處蘇門,便有任道之意”。而且許衡也不是一個空談性命的腐儒,他主張經世致用,注重“治生”:“為學者治生最為先務,茍生理不足,則于為學之道有所妨。”[74]因而,蒙哥汗四年(1254),許衡出任京兆提學,也入侍忽必烈藩府。而郝經在幼年時母親險些喪命于蒙古軍隊之手,這一段經歷對他來說應該是刻骨銘心的。而此時他認為自己能有機會一展抱負,于是積極入侍忽必烈藩府,后來又奉命出使南宋,被拘囚真州十六載,體現了蘇武式的高風亮節而不辱使命。能做到這些,就是因為他認為忽必烈是有道之主,值得他這樣付出。

從劉秉忠、姚樞、許衡、郝經等四人進入藩府的情況來看,反映出一些普遍特征。第一,他們都認為忽必烈是有道之主,輔佐忽必烈能夠成就一番事業、有一番作為,以改變中原“干戈恣爛熳,無人救時屯。中原竟失鹿,滄海變飛塵”(許衡《訓子》)[75]的社會現狀;通過“仁政蘇民疲”、“善政赒民饑”,可以給百姓以生路,使社會安定,以行己道。第二,藩府儒士有著共同的目標和心態。在北方中原地區,至金末各族知識分子間均已淡化了民族界限。從遼立國算起,北方中原地區經歷了遼金統治,已有三百年不是漢族封建王朝的統治區了,北方漢族知識分子長期處于少數民族政權的統治之下,“以宋為正朔的觀念在北方淡漠已久”[76]。他們的現實政治活動常常沖破了傳統的華夷觀念,并不認為少數民族入主中原就不是正統,從而也容易接受蒙古貴族的統治。他們所重視的是能否行漢法、實行王道,正如郝經所言:“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也。”(《與宋國兩淮制置使書》)[77]金朝于1234年滅亡,而南宋政權自1127年金朝俘虜了徽、欽二宗并占有淮河以北的廣大中原地區后,便偏安于江南。顯然,面對中原干戈寥落、百姓流離失所的狀況,宋和金政權都不可能再給他們任何希望。金亡之后,儒士失去憑依,身處亂世,只能通過輔佐忽必烈在中原地區采行漢法,使其接受漢文化,才會給百姓以生路,使社會安定。從他們給忽必烈所上的奏疏來看,也印證了這一點。海迷失后二年(1250)夏,劉秉忠根據他在中原兩年所了解的情況,向忽必烈呈上“萬言策”,“獻書陳時事,所宜者數十條,凡萬余言,率皆尊主庇民之事”[78]。姚樞也是盡其平生所學,披肝瀝膽,為書數千言,“首陳二帝三王之道,以治國平天下之大經,匯為八目,曰:修身,力學,尊賢,親親,畏天,愛民,好善,遠佞。次及救時之弊,為條三十”。[79]許衡于至元三年(1266)夏四月,奏陳《時務五事》,洋洋萬言,大抵本之儒道,分為立國規模、中書大要、為君難六事、農桑學校、慎微等五條。郝經因看到百姓遭受蒙古官僚壓迫而流離失所的悲慘景象,向忽必烈上《河東罪言》,以喚起忽必烈對下情的重視。而他的《便宜新政》縱論古今,指切時弊,極有深度。這些奏疏中的獻言和建議對忽必烈實行漢法,以及之后元帝國的政治、經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可以說,藩府文人都是出于對國計民生的關心,對天下一統的期待,對宋金政權的失望,才進入忽必烈藩府的。因為具有同樣的文化憂患意識,而且目標一致,即以漢法治理漢地,讓百姓安居樂業,進而保護漢文化、弘揚漢文化,輔佐忽必烈以漢法治理中原地區,所以金蓮川藩府文人群體才會具有很強的凝聚力。李謙《中書左丞張公神道碑》載:“世祖皇帝始居潛邸,招集天下英俊,訪問治道。一時賢士大夫,云合輻輳,爭進所聞。迨中統至元之間,布列臺閣,分任岳牧,蔚為一代名臣者,不可勝紀。”[80]可見當時金蓮川藩府人才云集之盛況。

中原儒士文人在金蓮川藩府受到忽必烈的禮遇,忽必烈不僅安車征召,且遣使護送,又賞賜第宅、田地,使得潛邸文人感到寵遇無比,無不感激涕零,盡全力傾獻自己的才智和能力。

1251年,蒙哥即汗位,忽必烈受命總領漠南漢地軍國庶事,在金蓮川設立幕府,積極延攬四方才能之士。很快,在他的潛邸之中聚集了一大批北方來的,精通經濟、義理、文學的各族儒士文人,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藩府謀臣侍從文人集團。其中包括懷衛理學家群——姚樞、許衡、竇默、郝經和智迂等人;邢州學派——劉秉忠、劉秉恕、張文謙、張易、王恂、趙秉溫等人;從東平、真定、順天三個漢族世侯幕府招攬的文士,其中,從東平嚴氏收攬了徐世隆、宋子貞、王磐、商挺、劉肅等人,從真定史氏招納張德輝、楊果、賈居貞、張礎、周惠等人,從順天張柔處延攬名儒王鶚;此外,還有趙璧、李簡、張耕、楊惟中、宋衜、馬亨、李克忠、杜思敬、周定甫、陳思濟、王博文、寇元德、王利用、李德輝等其他原金源文士謀臣。金蓮川藩府侍從中的文士主要分為兩類:一是精通儒學的漢族藩府侍從謀臣,如董文炳、董文忠、董文用、趙炳、高良弼、許國禎、許扆、譚澄、柴禎、姚天福、趙弼、崔斌等人;二是深受儒學影響、有很高的漢文化造詣的非漢族侍從謀臣,包括蒙古人闊闊、脫脫、禿忽魯、乃燕、霸突魯等,西域色目人孟速思、廉希憲、愛薛、也黑迭兒等,以及女真人趙良弼等。這些人對忽必烈總領漠南乃至以后締造元帝國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世祖之在潛藩也,盡收亡金諸儒學士,及一時豪杰知經術者,而顧問焉。論大定大業,厥有成憲。在位三十余年,凡大政令、大謀議,諸儒老人得以經術進言者,可考而知也。[81]

金蓮川藩府文人群體以儒家治國安邦之道影響元世祖忽必烈,“禮樂尊周孔,聲名慕漢唐。恢弘張治具,突兀振朝綱”(郝經《儀真館中暑一百韻》)[82],推行漢法,建“典章、禮樂、法度,三綱五常之教”,[83]拯救民生, 襄贊軍務,尊崇孔子,修建學校……為復興漢文化、恢復儒家文化之傳統起了重要作用。


[1](明)宋濂等:《元史》卷4《世祖本紀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57頁。

[2](元)蘇天爵輯撰,姚景安點校《元朝名臣事略》卷12《內翰王文康王》,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238頁。

[3]徐子方:《挑戰與抉擇——元代文人心態史》,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頁。

[4]〔波斯〕拉施特主編,余大鈞、周建奇譯《史集》第2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1985年版,第198頁。

[5]〔波斯〕拉施特主編,余大鈞、周建奇譯《史集》第1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1985年版,第362頁。

[6](明)宋濂等:《元史》卷149《劉伯林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515頁。

[7](明)宋濂等:《元史》卷147《史天倪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79頁。

[8](元)耶律楚材:《西游錄》,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3頁。

[9](元)蘇天爵輯撰《元朝名臣事略》卷1,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10](元)脫脫等:《金史》,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443頁。

[11](元)劉因:《靜修集》卷17,《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06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12](元)王惲:《秋澗集》卷48,《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01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13](明)宋濂等:《元史》卷148《董俊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93頁。

[14](元)王磐:《張柔神道碑》,《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06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15](元)元好問:《順天萬戶張公勛德第二碑》,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1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91~592頁。

[16](元)元好問:《東平行臺嚴公神道碑》,姚奠中主編、李正民增訂《元好問全集》卷26,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49頁。

[17]劉揚忠編選《歐陽修集》, 南京:鳳凰出版社 2014年版,第84頁。

[18](元)蘇天爵編《元文類》卷57,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19]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98頁。

[20]蕭啟慶:《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13~114頁。

[21](明)宋濂等:《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56頁。

[22]徐子方:《挑戰與抉擇——元代文人心態史》,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9頁。

[23](明)宋濂等:《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55頁。

[24]《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記載:“夏人常八斤,以善造弓見知于帝,因每自矜曰:‘國家方用武,耶律儒者何用。’楚材曰:‘治弓尚須用弓匠,為天下者豈可不用治天下匠耶。’帝聞之甚喜,日見親用。”

[25]在《元史·耶律楚材傳》中有很多諸如耶律楚材占卜靈驗的記載。如:“己卯夏六月,帝西討回回國。祃旗之日,雨雪三尺,帝疑之,楚材曰:‘玄冥之氣,見于盛夏,克敵之征也。’庚辰冬,大雷,復問之,對曰:‘回回國主當死于野。’后皆驗。西域歷人奏五月望夜月當蝕,楚材曰:‘否。’卒不蝕。明年十月,楚材言月當蝕,西域人曰不蝕,至期果蝕八分。壬午八月,長星見西方,楚材曰:‘女直將易主矣。’明年,金宣宗果死。帝每征討,必命楚材卜,帝亦自灼羊胛,以相符應。”他在詩文中也曾言道:“車蓋知何處,衣冠問阿誰?自天明下詔,知我素通蓍。”(《湛然居士集·懷古一百韻寄張敏之》)他是因善于占卜而被征召,可以看出在西征時,耶律是因精通陰陽術數與符瑞卜筮受到成吉思汗的信任。

[26](明)宋濂等:《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57頁。

[27](元)宋子貞:《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元)蘇天爵編《元文類》卷57,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28](明)宋濂等:《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58頁。

[29]余大鈞:《論耶律楚材對中原文化發展的貢獻》,參見南京大學歷史系元史研究室編《元史論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第66~67頁。

[30](元)宋子貞:《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元)蘇天爵編《元文類》卷57,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31](明)宋濂等:《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58頁。

[32](明)宋濂等:《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58頁。

[33](元)宋子貞:《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參見(元)蘇天爵編《元文類》卷57,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34]余大鈞:《論耶律楚材對中原文化發展的貢獻》,參見南京大學歷史系元史研究室編《元史論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第66~67頁。

[35]余大鈞:《論耶律楚材對中原文化發展的貢獻》,參見南京大學歷史系元史研究室編《元史論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第69頁。

[36](元)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14,謝方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11頁。

[37](明)宋濂等:《元史》卷81《選舉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2017頁。

[38]《元史》卷81《選舉志一·學校》記載:“太宗六年癸巳,以馮志常為國子學總教,命侍臣子弟十八人入學。”

[39]《元史·太宗本紀》載,窩闊臺汗五年癸巳(1233)冬,敕修孔子廟。八年丙申(1236)三月,復修孔子廟。

[40](明)宋濂等:《元史》卷146《耶律楚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459頁。

[41](清)于敏中編纂《日下舊聞考》卷100,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655頁。

[42]余大鈞:《論耶律楚材對中原文化發展的貢獻》,參見南京大學歷史系元史研究室編《元史論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第74頁。

[43]〔波斯〕拉施特主編《史集》第2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215頁。(明)宋濂等:《元史》卷2《定宗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9~40頁。

[44]蕭啟慶:《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14頁。

[45]蕭啟慶:《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17頁。

[46](明)宋濂等:《元史》卷4,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57頁。

[47](元)蘇天爵輯撰,姚景安點校《元朝名臣事略》卷12,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238頁。

[48]據李謙《中書左丞張公神道碑》記載:“世祖皇帝始居潛邸,招集天下英俊,訪問治道,一時賢士大夫云合輻輳,爭進所聞。”

[49](明)宋濂等:《元史》卷159,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47頁。

[50](明)宋濂等:《元史》卷126《廉希憲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085頁。

[51](元)蘇天爵輯撰《元朝名臣事略》卷7,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52](明)宋濂等:《元史》卷158,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31頁。

[53](明)陳文修,李春龍、劉景毛校注《景泰云南圖經志書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369頁。

[54](明)宋濂等:《元史》卷159《趙璧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47頁。

[55](元)蘇天爵輯撰《元朝名臣事略》卷12,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56](明)宋濂等:《元史》卷158《竇默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30~3731頁。

[57](元)王惲:《玉堂嘉話》卷8,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86頁。

[58](元)王惲:《玉堂嘉話》卷8,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86頁。

[59](元)姚燧:《姚燧集》卷15《中書左丞姚文獻公神道碑》,查洪德編輯點校,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21頁。

[60](元)程鉅夫:《雪樓集》卷13,《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02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61](元)郝經:《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33,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明正德二年李翰刻本。

[62](元)段成己:《河津縣儒學記》,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2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5頁。

[63](元)蘇天爵:《滋溪文稿》卷25,《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4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

[64](元)蘇天爵輯撰《元朝名臣事略》卷15《國信使郝文忠公》,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65](元)蘇天爵輯撰《元朝名臣事略》卷8《內翰竇文正公》,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66](元)歐陽玄:《圭齋文集》卷9,《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67](明)宋濂等:《元史》卷160《王磐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51頁。

[68](元)宋衜:《潞州長子縣法興寺記》,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5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71頁。

[69](元)王惲:《秋澗集》卷40,《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00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70](清)覺羅石麟等修《山西通志》第542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71](元)郝經:《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25,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明正德二年李翰刻本。

[72]《元史》卷158《竇默傳》:“世祖問今之明治道者,默薦姚樞,即召用之。”

[73](元)蘇天爵編《元文類》卷60,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74](元)許衡:《魯齋遺書》卷13,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明萬歷二十四年刻本。

[75](元)許衡著,王成儒點校《許衡集》,北京:東方出版社2007年版,第232頁。

[76]白壽彝總主編,陳得芝主編《中國通史》第8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981頁。

[77](元)郝經:《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37,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明正德二年李翰刻本。

[78](元)王磐:《故光祿大夫太保贈太傅儀同三司文貞劉公神道碑銘并序》,載劉秉忠《藏春集》卷2,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明天順五年刻本。

[79](明)宋濂等:《元史》卷158《姚樞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712頁。

[80](元)蘇天爵編《元文類》卷58,北京:商務印書館民國25年版。

[81](元)蘇天爵:《元文類》卷41《典禮總序》,北京: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547~548頁。

[82](元)郝經撰,秦雪清點校《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10頁。

[83](元)劉秉忠:《陳時宜所宜疏》,載陳得芝輯點《元代奏議集錄》,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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