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馬克思主義若干問題研究
- 崔麗華
- 7969字
- 2021-05-11 15:17:51
從分歧走向融合
——詹姆遜總體性思想探析
一 總體性范疇的出場
新康德主義者榮格認為:在現代社會思想史中沒有單一性傾向,總體性比反對它的呼聲更為強大,它的影響也更為持久。不可否認,“總體性”思想在整個西方哲學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例如,古希臘哲學時期代表萬物本源的“水”“火”“氣”等;經院哲學時期的上帝理念;啟蒙運動時期代表總體的理性。德國古典哲學中的“同一哲學”本質上屬于整體哲學。康德先驗的認識主體對客觀世界的支配表達了他的整體觀。康德關于歷史的思想很少,但是他對于傳統歷史思想的貢獻是巨大的。他認為,歷史必須作為一個無窮無盡的整體的概念化。在這個整體中,理性(實踐理性先于道德理性)決定整體的行為。費希特從徹底的主觀唯心主義出發,用“自我”吞噬“非我”世界,把整體當作人的主觀創造的運動整體。但是,總體性思想真正受到重視并成為中心概念是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實現的。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研究的主題是如此清晰和自覺地堅持著總體性。馬克思主義者是總體論者而不是個體論者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核心所在。把握總體性是認識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鑰匙,就如懷特海所說的它是“主詞”。但是,20世紀中期,總體性卻陷入了一場危機之中,這場危機是伴隨“馬克思主義”危機展開的。它表現為后現代主義對總體性的批評和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總體性觀念的分歧。
一方面,20世紀60年代西方出現的一種哲學思潮,即后現代主義哲學。它是對西方傳統哲學的反思、批判和超越,以及對現代西方社會所出現的種種現實問題的回應。后現代主義者要求結束柏拉圖之后的理性主義傳統,放棄對終極實在的尋求和絕對真理體系的建立;它否定理性的權威性,否定近代以來形成的主體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而強調個體性、差異性和非同一性,同時宣告了真理體系和理性價值的終結。一言以蔽之,后現代主義哲學就是要批判以總體性為特征的西方傳統哲學。與此同時,在蘇東劇變后,世界共產主義運動遭受了重大的挫折,馬克思主義理論受到嚴峻挑戰。西方一些學者尤其是后現代主義者,普遍認為,馬克思主義最根本的問題:強調宏大敘事、總體性,而忽視個體和差異的重要意義。這是不符合時代的發展和要求的。當今時代資本主義社會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已不再是馬克思所強調的總體性,而進入了“后資本主義”社會,馬克思所列舉的資本主義滅亡前的種種征兆已不復存在,因此,一些人認為,資本主義可以永久地發展下去,馬克思主義已經過時了。總之,后現代主義者通過批判“總體性”來消解馬克思主義的合法性,否認它的價值和意義。針對總體性范疇,在后現代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之間形成了一種緊張氣氛。
另一方面,從盧卡奇把“總體性”作為檢驗“正統馬克思主義”的標準開始,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無論是柯爾施、葛蘭西,還是薩特、列斐伏爾、阿爾都塞,他們的研究主題無不緊密地圍繞這一范疇。然而關于總體性的研究,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形成了兩種迥然不同的觀點:人本主義的總體性和科學主義的總體性。人本主義的總體性強調對人的關懷,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人道主義的,關注人的發展;而科學主義的總體性則強調科學性,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科學的。于是,針對總體性范疇,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形成了一種緊張氣氛,形成這兩種觀點主要是由他們借助馬克思的經典文本、關注焦點和研究對象的不同而造成的,但從某種程度上講卻造成了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分裂,不利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因此,必須找尋一種理論和方法來彌合這種分歧和差異。
面對后現代主義者對總體性的指責,面對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對總體性的分歧,作為后馬克思主義者的詹姆遜(也譯作詹明信)在對總體性的現實背景和理論歷史進行充分研究的基礎上,結合自身學術興趣和關注點提出了融合的總體性,以此來消除總體性在后現代主義與馬克思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之間的鴻溝。詹姆遜認為,總體性的意義在于事物是彼此聯系的,并處于特定的系統之中,而且,事物的關聯性可以通過適當的方法來把握。融合的總體性主要特定是指異質性和同質性的統一,人文性和科學性的統一,總而言之,融合的總體性思想是詹姆遜面對理論自身發展的訴求,面對世界全球化、一體化的現實需求提出的,它打破了理論本身的二元對立。雖然他的理論在前后期發生了改變,但他始終堅持總體性思想,并通過總體性來闡述他的政治無意識、烏托邦、認知測繪等理論,總體性是貫穿他理論的一條紅線,尤其是在對后現代主義的分析和解讀中,詹姆遜通過總體性這一范疇實現和表達了他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定信念。
二 異質性與同質性的統一
在總體性問題上,后現代主義與馬克思主義是不同的。馬克思主義強調宏大敘事、總體性,而后現代主義則強調差異、多元性。正如史蒂文·貝斯特所說:“辯證的、整體化的馬克思主義所開始的假設是,盡管現實有著動態和矛盾的性質,但通過科學或理論的話語,他最終是可理解的綜合整體,[反之]后結構主義則開始于這樣的信條,一切‘文本’都是不可通約的碎片和特點所構成,如無化約的暴力,它們就不能被同化進某個更大的整體。”[1]
在晚期資本主義背景下,整個社會發展日新月異,而馬克思主義理論在新時代條件中表現出明顯不足,而后現代主義者正是針對這種不足大肆批判。一方面,他們認為,當今是一個分裂的或斷片的時代,存在諸多不同的、互不相容的價值觀念和社會準則,異質性和多元性是時代的精髓,而馬克思主義所強調的總體性已無用武之地。利奧塔號召用語言游戲取代普遍性的束縛,“一致的共識是一條永遠無法抵達的地平線”,“讓我們向統一的總體性開戰,讓我們成為不可言說之物的見證者,讓我們激活差異,并為正差異之名的榮譽而努力吧”。[2]在他們眼里,當今世界充滿了破碎感,已無法相信那些最初的總體性。因此,要為差異性正名,向總體性開戰。正如馬丁·杰伊所言:“如果有人不得不在后結構主義范疇正常所包含的主要圖示中找出一個共同特征,那么這只能是對總體性不懈的敵意”。[3]
另一方面,他們把總體性簡單而片面的等同于暴力和極權主義,并為人類的發展帶來了可怕的后果。后現代主義者大多認為,啟蒙以來的現代思想以普遍真理自居,以追求自由、平等、博愛的名義來排斥差異,強調總體性,并以人類全體之解放與福祉為允諾,但實際上無法兌現這一允諾,堅持總體性理論則意味著對多元性、差異性進行鎮壓,并為一種總體性的暴力提供法律上的依據,比如希特勒式的法西斯主義和斯大林式的共產主義的“總體恐怖”。同時,他們極權主義還造成了國家強權,不利于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蘇東劇變就是對總體性反對的最好現實說明。總而言之,通過對馬克思主義的基礎——總體性的全面否定,后現代主義者毫不留情地指出,資本主義的調節能力已克服了馬克思所預見的兩個“必然”,資本主義已經發生了本質的變化,馬克思主義過時了。
面對總體性在后現代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之間形成的難以逾越的鴻溝。詹姆遜認為,總體性并不是如后現代主義者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封閉的范疇,事實上恰恰相反,總體性是一個開放的、包容的范疇,它是同質性和異質性的統一,它不僅對捍衛馬克思主義的合法性具有重要意義,同時對重新認識資本主義社會也具有深遠意義。
首先,詹姆遜批判了后現代主義者通過強調差異性攻擊總體性的做法。他認為,正是后現代主義者對差異的過分強調,泄露了后現代的真正秘密。“對于差異的堅定捍衛,在大多數情況下理由自然很簡單,就是自由和寬容。這一立場的無可辯駁是眾所周知的。但它至少有一個好處,即提出了一個令人困惑的歷史性問題:對于差異的寬容作為一個社會事實,是否屬于社會同質化、標準化以及真正差異被取消的后果呢?”[4]這一點可以在今天的資本主義大規模生產與消費、全球市場關系、大眾媒介、廣告宣傳等眾多現象中看出。后現代主義一面為資本主義的“差異”搖旗吶喊,另一面又把資本主義社會當作一種標準化推廣到全世界。尤其是借助資本的力量,把全球納入資本主義經濟體制,它們最大可能地推動世界走向同質化、走向普遍性,泯滅了地方特征、改變了全球文化、地理以及心理空間的體驗。因此,過分強調差異性和異質性,向世人強調資本主義的優越性,只會充分掩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帶來的可怕后果。這比任何總體性觀念都更為天真和更具有強權色彩。因此,在詹姆遜看來,后現代主義者從差異和異質的視角拒絕馬克思主義的總體化敘事,就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其次,詹姆遜贊同霍恩的觀點:后現代主義的“反總體戰”具有政治動機,是為了反對馬克思主義,但他并不認同后現代主義者所主張的總體性與臭名昭著的希特勒的法西斯主義及斯大林的大清洗有直接關系。在詹姆遜看來,馬克思主義是關于資本主義的唯一科學。在當今世界,在分析資本主義社會方面,馬克思主義仍具理論優勢。這是因為資本主義社會本質并沒有發生改變,依然是一個消費至上的社會,馬克思對人與人之間的物質關系,對各種各樣的文化和消費行為所做的分析仍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因此,面對全球化和晚期資本主義新特征時,人們必須對馬克思主義重新解讀和理解,而不是對總體性進行簡單的公式化批判,片面地把它等同于極權主義。總之,詹姆遜的批判使后現代主義者對總體性的認識走向了虛無。
最后,詹姆遜試圖尋找一個有意義的總體性并借此來超越后現代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鴻溝。他的理論出發點是在西方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敘事框架中將經典馬克思主義融入其中,并對后現代主義進行反思,從而確立總體性在后現代主義中的合法地位,這也同時確立了馬克思主義在后現代主義思潮中的合法性地位。為了解決后現代主義的差異性與馬克思主義的總體性的矛盾,他把晚期資本主義社會作為一個關系系統來考察。他首先對晚期資本主義文化進行總體化考察,認為商品邏輯的背后隱藏著文化邏輯和生產方式的問題,后現代主義是晚期資本主義的主導文化,而且它是一種更高級和更純粹階段的商品化的主導性文化。如《政治無意識》這部經典著作的基本主題之一就是論證馬克思主義包容其他解釋方法和系統。他借鑒了德里達等人的強調過程、結構和功能,利用這些理論來彌補馬克思主義評論的不足。在書中,面對多元的、差異的文本,詹姆遜提出總體化的文學批評實踐,不僅關注明確的敘事,而且注意未說出的東西。因此,詹姆遜認為,馬克思主義所強調的總體性并不是后現代主義所說的只強調同一性,而忽視差異性,恰恰相反,總體性包含差異和多元,是同質性與異質性的統一。他曾經寫道:“現行后結構主義對斷裂性和異質性的贊揚只不過是阿爾圖塞式闡釋的初始,它斷而要求把作品中的碎片、不相稱的層面、異質的沖動重新關聯起來,卻是以結構差異和明顯矛盾的方式……我發現,總全性或總體化概念中蘊含對方法的需要,以及對顯然同一的文化文本內部的斷裂、縫隙、遠距離行動進行‘癥候分析’的相當不同的關注,對二者予以重視而又不出現重大分歧是完全可能的。”[5]
總而言之,詹姆遜的總體性把同一性和同質性建立在非同一性和異質性之上。他認為,后現代主義者對宏大敘事的批判,對普遍真理的放棄,恰恰使人們陷入另一種困境。因此,強調融合的總體性對于有效調節后現代主義哲學的理論漏洞,超越后現代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鴻溝具有重要作用,這從縱向上解決了總體性的危機。
三 人文性與科學性的統一
從理論角度講,詹姆遜的總體性思想是為了解決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人本主義思潮與科學主義思潮的分歧。他對總體性的理解直接源自西方馬克思主義。毋庸置疑,總體性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核心思想,但是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兩種對立的觀點。一種是以盧卡奇、薩特為代表的人本主義觀點,他們繼承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對人的關注與重視,把“人”作為存在的本原和出發點,并強調馬克思主義是人道主義;同時,他們還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特征是“批判”,社會主義的最終實現是通過無產階級革命實踐取得的。總體性就是對人的關懷,承認黑格爾哲學在馬克思主義中的重要地位,主張“暴露馬克思的黑格爾來源”。另一種是以阿爾都塞為代表的科學主義觀點,他們批判了“人道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強調保衛“科學的馬克思主義”。在他們看來,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一種實證的科學理論,它唯一的原則是忠實于對客觀世界的本質和規律的反映,這是劃分真假馬克思主義的唯一標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在于它科學的方法論結構,馬克思主義哲學內在理論架構即科學的辯證法,其方法論結構就是總體性。
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產生的這種分歧是由于研究者對馬克思不同思想的選擇造成的,這不僅不利于全面理解馬克思主義,而且對實踐馬克思主義有害,同時也給后現代主義者的批判留下了理論漏洞。因此,如何消解這兩種總體性的對立,實現對二者的超越就迫在眉睫。詹姆遜在吸收盧卡奇、薩特等人的黑格爾式的總體性和阿爾都塞等人的多元結構的總體性的基礎上,提出了新的總體性思想,他主要是把黑格爾主義的辯證法傳統和結構主義的分析方法糅合起來。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就是要在馬克思主義框架內把德國傳統和法國傳統兩種長期對壘的話語體系結合起來。
不可否認,盧卡奇對總體性思想的確立功不可沒,他把黑格爾式的總體性發揮到了極致。他認為,馬克思在實質上堅持的是黑格爾式的總體性思想。盧卡奇的總體性理論確立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以歷史為主體的研究方向,反對把辯證法擴大到自然領域,這避免了伯恩斯坦把歷史從唯物主義中驅除,強調馬克思主義哲學不是單純的經濟學,而是辯證法的社會歷史理論。他還從總體的方法論角度研究問題,認為整體對部分具有優越性,要求對社會生活進行總體而全面的理解,反對孤立的、分裂的研究問題,退一步講,即使孤立的個別事物也只有在總體中才能理解,這就從根本上克服了資產階級的物化意識,解決了近現代資產階級哲學中主客相分的二律背反問題。
阿爾都塞的結構主義是對盧卡奇思想的背叛。他極不認同盧卡奇等人的黑格爾式的馬克思主義,他強調馬克思主義的真正本質在于科學性。他否定盧卡奇的總體性,認為盧卡奇把社會當作一個總體,強調的是同一性原則,其前提是“總體不是一個結構”。但是,馬克思把社會看作一個復雜的結構整體,強調社會總體內部各個因素的差異性、異質性或非同一性、不平衡性和主導結構的決定作用。因此,在阿爾都塞看來,盧卡奇的總體性概念不是馬克思的,而是黑格爾的;不是唯物主義的,而是唯心主義的。他提出了“結構總體性”,認為社會是一個具有復雜結構的總體,強調多元而反對同一性,認為總體性是社會組織結構的各個要素之間、要素和結構之間、結構與結構之間的一種因果關系。他認為馬克思的總體性與黑格爾的總體性有著根本的差異,他否定盧卡奇把總體性定義為簡單決定論的因果觀并提出了三種因果觀,即線狀因果觀、表現因果觀和結構因果觀。黑格爾的總體性是一種表現因果觀的總體,其歷史觀是一種一元決定論,而馬克思的總體性則是結構因果觀的,其歷史觀是多元決定論。
詹姆遜認為,盧卡奇和阿爾都塞分別是人本主義和科學主義思潮的代表人物,他們的總體性思想雖然表面看似對立,但是表達了相同的理論內涵,即對當代西方社會所呈現的碎片性和破碎性的特質的回應。在晚期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他在吸收盧卡奇和阿爾都塞的總體性的基礎上,對這一范疇進行了改造,提出了以“認知測繪”為核心的文化政治理論。這一理論是盧卡奇和阿爾都塞的總體性理論在晚期資本主義條件下的延伸,它的目的是批判晚期資本主義的現狀,并以一種總體的觀念觀照整個社會,包括身處其中的人,從而尋求歷史感的恢復或重建。他既強調總體性對人的關注,又強調馬克思主義哲學對客觀實踐的反應和作用。具體講,詹姆遜把總體性等同于生產方式。“我對總體性的看法同我對于阿爾都塞的結構觀念的看法一樣,最關鍵的是這一點:我們可以聲稱這樣一個概念是存在的,而且只有一個這樣的概念存在。這個概念也常被稱為‘生產方式’。阿爾都塞的‘結構’是生產方式,我的‘總體性’也是,至少我這樣使用這個概念。”[6]他把總體性詮釋為生產方式意味著總體性思想不僅是一種指導思想,同時它還是一種實踐原則。
總而言之,詹姆遜在晚期資本主義的時代背景下,提出了包含人本主義和科學主義特征的融合的總體性,這彰顯了馬克思主義時代氣質,也超越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中人本主義思潮與科學主義思潮的分歧,打破了盧卡奇與阿爾都塞的對立,實現了人文性與科學性的統一,豐富了總體性的理論內涵,從橫向上解決了總體性的危機。
四 結語
詹姆遜總體性思想的提出是為了回擊后現代主義者福柯、利奧塔等人所提出的馬克思主義過時論的主張,是為了彌合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兩種看似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懷著對馬克思主義的極大激情說:“我的核心觀點是,今日的資本主義并未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這些變化并未超出伯恩斯坦時代的人們所想象的范圍。”[7]詹姆遜試圖通過融合的總體性尋找一種精致的、非還原主義、非機械論的馬克思主義形式,以適應當代社會的新形式,回應后現代主義者的批判和西方馬克思主義內部分歧。
詹姆遜的總體性思想具有重要的意義,一方面,它為重新理解馬克思主義提供了新方法。詹姆遜借助總體性實現了西方馬克思主義人本主義路線和科學主義路線的融合,同時也吸收了各種非馬克思主義的話語中的合理思想,建構了以生產方式為主導、以“歷史化”為策略的馬克思主義解釋學體系。他把這個體系作為元批判理論來解讀后現代主義的文本、解讀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從而證明馬克思主義解釋學是當代不可逾越的理論視域,馬克思主義在當代沒有過時,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另一方面,詹姆遜通過分析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復雜現象發展了一種可行的馬克思主義形式,以適應當代美國社會的特有問題,體現了馬克思主義解決現實問題的非凡能力。
總而言之,詹姆遜運用西方哲學的批判和反思精神,對總體性進行修正和重新理解,以應對后現代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的種種詰難、指責和攻擊,實現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分析和對社會主義的展望,從而建構了一個非教條的、開放的馬克思主義,凸顯馬克思主義的當代價值和意義,使其在全球化的視域中重獲生命力。緣于此,在蘇東劇變后,西方理論界紛紛遠離馬克思主義,詹姆遜卻進一步走近馬克思主義,認真而細致地研究了馬克思主義的時代精神,深刻而縝密地分析了馬克思主義所遭受的挫折和教訓,從而駁斥了對馬克思主義的種種非難,在西方后現代主義紛紜雜沓的理論空間中,為馬克思主義贏得了重要的地位。正如霍默所言:“他駛上了一條穿越當代馬克思主義批判的困難小徑,卻又力圖保有其政治解放的核心宗旨。”[8]佩里·安德森也曾經指出的:“杰姆遜著作,猶如黑夜空中升起的鎂光照明彈,照亮了后現代被遮蔽的風景。后現代的陰暗和朦朧霎時變成一片奇異和燦爛。”[9]
但是,必須清晰地認識到,詹姆遜的總體性思想,在本質和內涵上是有很大不足的。它過分強調各種可能性的融合,卻忽視了這些相對獨立的理論本身是否相互兼容,或者說對立的存在是否能夠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的問題。可以說,詹姆遜的這種融合在某些時候造成了理論上本身的緊張;此外,他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停留在資本主義的框架中,忽視了時代進程中馬克思主義的新發展,比如,馬克思主義在第三世界的發展等問題。這些都是值得我們注意和反思的。
[1] Steven Best.,Jameson,Totality and the Poststructuralist Critique,Douglas Kellner(ed.)(Maisonneuve Press):p.336.
[2] Jean-Francois Lyotard,The Postmodernism Condition:A Report on Knowledge,trans.Geoff Bennington and Brian Massumi,(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nesota Press,1984),p.82.
[3] Martin Jay,Marxism and Totalit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pp.514-515.
[4] 〔美〕詹明信:《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陳清僑等譯,三聯書店,2003,第341頁。
[5]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政治無意識》,王逢振、陳永國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第46頁。
[6] Douglas Kellner,Postmodernism,Jameson,Critique,(Maisonneuve Press,1991),p.376.
[7] 俞可平編《全球化時代的“馬克思主義”》,中央編譯局出版社,1998,第71頁。
[8] 〔英〕肖恩·霍默:《弗雷德里克·詹姆森》,孫斌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第241頁。
[9] 〔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文化轉向》,胡亞敏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第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