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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對東盟投資比較及中國的策略

——基于“一帶一路”倡議下新考量[1]

金仁淑[2]

摘要:東盟是中日兩國重要的投資對象國。雖然中日兩國對東盟的投資都具有市場尋求型特點,但日本對東盟投資早,產業集約化程度較高,投資歷程經歷著波浪式的發展,其資源尋求型特點較顯著;中國對東盟投資增速迅猛,其效率尋求型投資特色鮮明,卻存在著投資地區分布、相互投資等方面結構性失衡的問題。隨著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中日在對東盟的高鐵建設、湄公河流域的投資及融資方式上呈現新特點,其資源尋求型投資比重逐漸增加。而日本傳統的投資模式和效應對中國推動東盟投資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中國應對東盟實施差異化投資戰略,構建以相互信賴為基礎的合作共贏的投資環境,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關鍵詞:東盟 直接投資 “一帶一路”

目前,中日作為世界第二和第三經濟大國,在東亞乃至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東盟作為亞洲最重要的區域經濟合作組織,成為中日參與和主導東亞經濟一體化的主要貿易和投資伙伴。進入21世紀后,中日兩國均加快了與東盟的合作,在“10+3”模式受阻的背景下,中日與東盟分別組建和簽訂了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CAFTA)和日本與東盟經濟合作伙伴協議(AJCEP),而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FTA)、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也處于談判進程之中。至此,在東亞形成了中國與東盟、日本與東盟以及東盟與其他國家間自貿區并存的多重自貿區格局。在“一帶一路”倡議下,東亞形成的具有“意大利面碗效應”[3]的多重自貿區格局,雖然表面上加劇了中日對東盟市場的競爭,但是從長遠來看,日本對東盟投資的經驗和中日的競爭,也將有助于中國加快調整對東盟的投資策略,推動“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建設。

近年來學術界關于中日向東盟的投資研究主要集中在中日對東盟投資現狀、影響因素及對策分析方面,如王勇輝和周憶麗重點分析了中日對東盟地區投資的現狀及比較優勢,提出了中國企業應發揮自己的優勢,提升對東盟投資競爭力的對策;[4]張怡斐、郝帥比較了中日對東盟投資動因、影響因素及經濟效應,提出了中國加快東盟直接投資的策略。[5]自2013年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以來,劉瑞研究了“一帶一路”倡議下中日基礎設施出口博弈,提出中日兩國在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各有優勢,我國應冷靜應對與日本在“一帶一路”沿線基礎設施建設中的競爭,同時積極創造和尋求合作空間的觀點;[6]常思純認為中日在地區、多邊層面競爭加劇的同時,也面臨著依托“一帶一路”多邊框架下實現合作、促進互信的重大機遇;[7]翁鳴以高鐵產業和農業為例,分析了中日海外投資差異,提出了“一帶一路”倡議下如何抓住歷史機遇,規避和化解海外投資風險的對策。[8]與以往的研究不同,本文基于中日對東盟投資演變及動因上的差異,分析“一帶一路”倡議下中日對東盟投資呈現的比較優勢及新特征,重點探究中日在東盟投資中競爭與合作的基礎,進而提出中國加快對東盟投資的策略。

一 日本對東盟投資演變及主要特征

日本對東盟投資由來已久,但其投資規模卻呈現波浪式的發展,主要受到日本國內經濟周期、海外經濟擴張戰略及東盟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的影響。早在20世紀6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增長時,東盟已經成為日本海外進口礦產資源和能源的主要供應基地。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隨著日本經濟實力的不斷增強,日本對外直接投資的迅猛增長,東盟進一步成為日本在亞洲重要的海外生產基地和工業品市場。然而,1997年爆發的東南亞金融危機極大地沖擊了日本在亞洲的“雁行模式”,[9]打破了日本在東盟構筑的傳統的貿易網絡和產業鏈條,迫使日本推行雙邊或多邊自貿區的發展戰略。由于泡沫經濟的破滅,日本陷入長期的衰退,在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日本對東盟直接投資總體呈下降趨勢(見圖1)。

進入21世紀后,日本把東盟作為重振日本產業、走出經濟低迷的重要的投資伙伴,加快了合作步伐。2002年小泉政府正式制定了“日本FTA戰略”,并把東盟作為優先推進區域經濟合作的對象。尤其是面對中國經濟的迅速崛起,為了遏制中國在亞洲經濟一體化中的主導地位,日本加快了與東盟的經濟合作計劃,不僅簽訂了日本-東盟EPA(2008年12月),而且正在推進日本與東盟的投資服務談判。

圖1 日本對東盟直接投資額

資料來源:https://www.jetro.go.jp/world/gtir.html。

然而,受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日本經濟陷入了低迷,甚至出現了負增長(2009年),而對東盟的直接投資也再次陷入急劇下降的局面(2012年)。為了振興日本經濟,重新上臺的安倍政府在國內實施“安倍經濟學”,而對外展開了“地球儀外交”。日本從國際經濟與安全保障角度出發,極為重視鞏固和加強日本與東盟國家之間的政治、外交以及經濟合作關系。[10]如圖1所示,為了搶占持續增長的東盟市場,日本重新掀起了對東盟的投資熱情,加上2013年釣魚島撞船事件后中日關系陷入“政冷經寒”,原來在中國投資的日本企業從中國轉移到東盟,致使東盟再次成為日本企業海外轉移的重點地區。根據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的報告,2013年以來日本對東盟的直接投資連續三年突破了2萬億日元,占日本對亞洲總投資的58.4%(2014年)和64%(2015年)。

長期以來“10+3”模式被公認為是東亞經濟一體化的最佳模式。但日本認為該模式不利于日本在東亞的政治經濟利益,因此對“10+3”模式消極懈怠,轉而熱衷于“10+1”模式,最終于2008年12月正式啟動了日本與東盟經濟合作伙伴協議,從而也加快了日本對東盟的直接投資速度。然而,由于東盟十國的經濟發展階段、產業層次、投資環境等存在較大的差異,所以日本對東盟的投資地區分布不均衡,呈現不同的投資產業結構。在東盟,新加坡為唯一的發達國家,其經濟發展階段、產業結構、技術水平最接近日本,也成為東盟國家中引進日資最多的國家(2015年)。如圖2所示,2014年新加坡(8084億日元)、泰國(5351億日元)、印尼(4693億日元)三國占日本向東盟投資總額的80%以上,其中新加坡占四成以上(在日本向三國投資總額中所占的比重)。

圖2 日本對東盟投資的國別分布

注:在東盟十國中,日本對緬甸、老撾、文萊、柬埔寨的投資較少,因此本圖比較了日本投資較多的東盟六個國家。

資料來源:根據日本貿易振興機構、東盟統計年鑒相關數據進行計算。

雖然東盟國家經濟發展水平參差不齊,屬于不同的工業化階段,呈現不同的產業結構,但如圖3所示,制造業一直是日本對東盟投資的重點產業。然而,近年來日本對東盟的直接投資不僅要考慮到東盟十國不同的產業層次和產業分工,而且為了把東盟投資納入全球產業鏈中,日本進一步調整了對東盟十國的投資方式,使投資產業結構呈現特定產業向特定國家集中,即產業集約化程度較高的特征。

圖3 日本對東盟投資的產業分布

資料來源:根據2005~2015年東盟統計年鑒制作。

(一)通過并購方式構建全球生產鏈

近年來日本企業對東盟的投資中以成長性投資為特點的并購方式投資比例顯著增長。如2013年日企對東盟的并購(M&A)無論是金額還是數量均創歷史新高。根據IMF統計,2013年日本企業的海外并購同比減少36%,在中國的并購同比下降60%,而東盟在日本海外并購總額中所占的比例由2012年的2.8%急劇升至16.7%。[11]日本跨國企業通過并購等方式在東盟國家建立汽車等“外需”性制造業的生產分支機構,實現“邊際產業”向東盟的轉移,并擴大金融與零售等“內需”性的投資,把東盟納入自身的全球產業鏈中。

(二)不同國家投資產業集約化方向不同

(1)對處于后工業化時期的新加坡重點擴大以金融、批發、零售、物流業等為中心的服務業投資和與高新技術相關的制造業投資。進入21世紀后,日本對東盟的制造業投資起伏較大、整體下降(見圖3);而金融、保險、物流等服務業雖然也有起伏,但整體處于上升態勢,主要投資于東盟十國中最發達的新加坡。如2014年日本企業對東盟金融、保險業等非制造業投資中新加坡占最大比重(新加坡為2439億日元、印尼為2313億日元、泰國為901億日元,三國所占比重為93.5%),而批發零售業和通信業各占60%和70%以上。[12]

(2)對處于工業化中期的老東盟四國(泰國、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重點投資電子信息、汽車運輸業等工業制造業。如2014年運輸機械等汽車制造業投資主要集中在泰國(1758億日元)和印尼(1079億日元),兩國占比為82.4%。[13]

(3)對處于工業化初期的湄公河流域的新東盟四國(CLMV[14]),除了對越南的投資較集中在電子產業等制造業之外,對其他三國主要投資于基礎設施建設,并從中國轉移出口型企業。日本擬構建該區域的互補性生產據點,強化其經濟合作,同時削弱中國的影響力。

從日本對東盟投資動機來看,雖然半個多世紀以來有所變化,但日本對東盟直接投資符合小島清所提倡的“邊際產業”向外轉移的“順貿易導向型”模式,[15]即日本主要利用先進技術和產業優勢,獲取東盟豐富而廉價的資源,通過邊際產業的對外轉移,構筑了亞洲區域內的產業循環機制,有效地推動了從“貿易立國”向“投資立國”“技術立國”戰略轉型及產業結構的優化。而東盟較快的經濟發展速度、良好的投資軟硬環境、逐漸擴大的市場以及比中國更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優勢、產業結構的梯次分布以及新興產業的迅速崛起等要素成為日本向東盟轉移不同層次邊際產業的重要保障,屬于資源尋求型和市場尋求型投資。

二 中國對東盟投資演變及主要特征

進入21世紀以前,中日對東盟的直接投資均呈現結構性失衡,即中日對東盟的直接投資方向均為單向投資,但其性質和方向卻不同:日本是東盟最大的投資國之一;而東盟是中國引進外資的主要來源地。隨著中國加入WTO,中國與東盟之間經濟一體化進程加快,東盟地區逐步成為中國企業競相投資的海外戰略目的地。尤其是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建設,推進了中國與東盟國家之間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的自由化與便利化,為中國與東盟國家相互投資創造了有利的發展條件和良好的投資環境。而“一帶一路”倡議極大地促進了中國向東盟的投資,并呈現雙向投資的特點。如圖4所示,中國與東盟自貿區啟動后,2011年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規模增長迅猛,由2010年的40多億美元增長到78億美元,幾乎翻了一倍。雖然2012年有所下降,但隨著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中國對東盟的投資直線上升,到2015年增加到96億美元,逼近100億美元大關。但是中國對東盟的直接投資仍然遠遠小于東盟來華投資規模,更是達不到日本對東盟投資的一半水平(2015年日本為202億美元)。[16]

圖4 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總額

資料來源:根據中國商務部相關統計數據計算。

如圖5所示,從中日對東盟投資占東盟吸引外資總額的比重來看,其投資力度、深度相差甚遠,即使2011年中國對東盟投資最高時也達不到日本的一半。可見,與日本相比,我國對東盟國家直接投資尚處于初級階段,中日投資屬于不同層次。

圖5 中日對東盟投資占比比較

資料來源:根據東盟統計年鑒數據制作。

值得關注的是,在“一帶一路”倡議下,一方面中國對東盟投資規模迅速增長;另一方面卻存在著中國與東盟之間相互投資規模失衡、中國對東盟投資地區分布不均衡的雙重失衡問題。[17]如圖6所示,2004~2015年,中國對東盟的投資地區分布雖然有所起伏,但除了2008年、2010年等個別年份外,新加坡成為吸引中國FDI最多的國家;相較于老東盟四國,中國對新東盟四國投資波動較大,處于低位,[18]而對新加坡和老東盟四國的投資仍然占重要比重。

圖6 中國對東盟投資的國別分布

注:由于中國對東盟十國的投資中馬來西亞、菲律賓、老撾、文萊四國投資比重相對少,因此本圖比較了中國投資較多的東盟六個國家。

資料來源:根據中國商務部相關統計計算。

由于東盟十國經濟發展水平和資源稟賦差距較大,中國對東盟投資產業結構呈現不同的分布,但“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對東盟基礎設施投資規模持續擴大,其技術和勞動力成本優勢明顯,成為東盟基礎設施建設最活躍的投資國。如圖7所示,從2015年底中國對東盟投資存量行業分布來看,電力、熱力、煤氣及水、交通運輸、采礦、農林漁業等其他非制造業呈現顯著下降趨勢;信息運輸、計算機、租賃等服務業和商務服務業比重明顯上升;制造業漸趨平穩;金融業和房地產業相對停滯不前。根據商務部《中國對外投資合作發展報告(2015)》,2014年中國對東盟的投資流量中,50%左右的投資流向了采礦、電力、熱力和煤氣等能礦領域。從具體國家的產業分布來看,緬甸、泰國、印尼等成為中國制造業投資的重點地區,而新加坡、柬埔寨、老撾等國的金融業及批發和零售、租賃等服務業的投資明顯升高。從中國對東盟投資主體來看,電力、石油天然氣開采等資金密集型行業主要由國有大企業來承擔,如中國對緬甸、柬埔寨、老撾和越南電力行業投資的42家企業中,中央企業有22家,占52.38%;而投資柬埔寨、老撾、越南的制造業、農林牧漁業、批發和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等勞動密集型領域的投資主體九成以上為地方個體或民營企業。[19]

圖7 中國對東盟投資的產業分布

注:圖中其他非制造業包括電力、煤氣及水、批發零售、采礦、建筑、交通運輸、油儲業、農林牧漁業等,服務業包括信息運輸、計算機、租賃等服務業和商務服務業。

資料來源:根據中國商務部相關數據整理制作。

顯然,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起步較晚,呈現其投資水平偏低、投資國別不均、投資產業層次較低等不成熟、不平衡的特點。中國對東盟的投資目的為提升自身競爭力以及促進產業結構的優化調整,[20]更具有學習型的特征。從投資動因來看,中國企業更加重視東盟的市場開放度、雙邊的共同語言和文化以及區域經濟一體化制度因素。[21]如中國與東盟自貿區的啟動及“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從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制度層面保障了中國企業向東盟直接投資的軟環境,因此中國雖然沒有日本先進的技術和管理,但在通信等小規模技術及地方化技術方面尚有比較優勢,而高鐵、橋梁、港口建設等基礎設施領域在技術創新及產業升級、成本方面已經超過日本,占有絕對優勢,也成為中國加快對東盟直接投資的重要因素,其市場尋求型和效率尋求型投資特色鮮明。根據世界銀行預測,到2035年,中國能源需求將占世界能源需求的24%,中國能源需求增量將占世界能源需求增量的38.5%,而東盟豐富的能源有利于中國擴大對東盟能源的投資,將進一步提高中國對東盟的資源獲取型投資的比重。

三 “一帶一路”倡議下中日對東盟投資相對優勢及特征

如上所述,長期以來,東盟成為日本實現經濟結構轉型和新的經濟增長的重要貿易投資對象。進入21世紀后,隨著中日經濟實力的反轉,東盟亦成為日本牽制中國、爭奪亞洲經濟主導權的重要戰略伙伴。雖然日本比中國率先進入東盟地區并開展了長期的經濟合作,但中國與東盟之間天然的地緣優勢及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也極大地加快了中國與東盟之間的投資貿易合作。值得關注的是,在“一帶一路”倡議初期,日本不僅不參加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倡議和亞投行的設立,而且還專門設立大于亞投行資本金的基礎設施基金來加強對東盟的投資,但在“一帶一路”倡議獲得越來越多國家的響應、亞投行成員不斷增加的新形勢下,日本政府、民間金融機構及學者們已經表露出肯定“一帶一路”倡議,并與中國合作的積極態度。如日本安倍首相于2017年6月5日出席在東京舉行的一次國際交流會議上發表講話,稱贊“一帶一路”是“連接東西方和區間不同地區的有潛力的構想”,并表示“日本也愿意進行合作”。富士通總研認為“一帶一路”建設是未來世界發展的方向;曾任日本駐聯合國大使的谷口誠則認為“日本應該參與‘一帶一路’建設,這不僅是為了改善中日關系,更有利于亞洲和世界經濟”。顯然,在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下,位于“古絲綢之路”的東盟地區將會迎來加快與中國合作的新機遇,有利于中國推動對東盟的投資,而日本對東盟投資的傳統優勢雖然加劇了中日在東盟投資的競爭,但兩國的相對比較優勢也為兩國在東盟投資合作奠定了基礎,不僅有利于恢復中日經濟的正常合作,而且也將有助于日本經濟結構性改革和經濟復蘇。

(一)東盟高鐵建設中中日相對優勢各異

日本的新干線曾經聞名世界,其速度和質量全球領先,日本在高鐵建設中積累了良好的口碑和聲譽。然而,進入21世紀后隨著中國經濟實力的增強,中國依靠強大的機車設備制造能力和鐵路建設的綜合優勢,使其高鐵建設突飛猛進,技術快速提升,且其建設成本明顯低于日本,中國逐步發展成為世界上高鐵運營里程最長、運營速度最快、在建規模最大的國家,[22]有足夠實力挑戰長期以來日本對東盟的高鐵投資優勢,形成了中日激烈競爭的格局。如中國先后爭取了昆明到老撾、昆明到仰光、從萬象經曼谷到吉隆坡和新加坡的高鐵建設項目,贏得了雅加達至萬隆高鐵項目的投資,而印尼的第一條高鐵也由中國來承建,成為“一帶一路”沿線投資的重要成果。相比之下,日本在東南亞的高鐵競標遇到中國這一強勁的競爭對手,僅爭取到了吉隆坡至新加坡的高速鐵路項目。中國對東盟地區的高鐵建設,不僅有助于中國高鐵企業加快“走出去”戰略,有效地強化中國與該區域國家之間互聯互通,而且有助于加強與該區域國家之間政治和經濟上的相互依賴和支持,推動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下區域經濟戰略的全面實施。東盟十國經濟發展水平參差不齊,尤其是新東盟四國基礎設施建設普遍落后,具有很大的投資空間,中國在高鐵建設中的綜合成本和技術方面均具有適合該區域國家的比較優勢,但日本對東盟投資歷史悠久,具有豐富的投資經驗,且擁有子彈火車技術等先進的尖端技術和成熟的管理優勢,因此日本絕不會輕易放棄在東盟的高鐵建設等基礎設施的投資。目前,中國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具有周期短、成本低等特點,而日本在東盟基礎設施投資中具有耐用性強、節能、環境負荷小、城市建設系統化等優勢和先進經驗,未來中日在東盟高鐵建設等基礎設施領域既有競爭也要合作,如此才能使雙方的利益最大化,實現互利共贏的“正和博弈”。[23]

(二)湄公河流域成為中日對東盟投資的新據點

眾所周知,湄公河流域包括新東盟四國和泰國、中國的一些省份,陸上連接中國和新東盟四國,海上貫通太平洋和印度洋。作為中國連接東盟的窗口,湄公河流域的共同開發和援助不僅直接關系到中國廣西、云南等地的經濟發展,更是打造中國與東盟命運共同體、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舉措。日本雖然與湄公河流域沒有地緣關系,但隨著中日經濟實力的反轉,日本認為“湄公河流域的和平與安全非常重要”,希望擴大在該區域的經濟影響力和話語權。中日與其經濟合作不僅涉及兩國在整個東亞地區的產業分工和布局,而且中日在湄公河流域基礎設施投資方面的競爭也將影響中日在東亞經濟一體化中的核心地位和作用。為了爭奪該流域基礎設施的投資,中日兩國先后宣布增加對該流域的政府援助:2015年7月,在“日本與湄公河流域國家峰會”后的聯合記者會上,日本安倍首相承諾今后三年將向湄公河流域國家提供7500億日元(約合人民幣379億元)的政府開發援助,并于2016年起付諸實施;2015年11月,在第18次中國-東盟(“10+1”)領導人會議上,中國李克強總理宣布,中方將設立100億美元的第二期中國-東盟基礎設施專項貸款,為有關項目提供融資支持。為了加強該地區的投資,日本還加大了湄公河流域人才培養和改善東道國產業結構等提高軟實力的投資,為實現在與東盟的合作中占據主導權以及“爭奪東南亞”的區域經濟戰略奠定基礎。目前,中國在該地區的投資相對落后,鑒于中國與湄公河流域各國之間天然相接的地理優勢,應借鑒日本的經驗,不僅投資于基礎設施等硬件方面,還應該與該流域國家的國內經濟發展戰略相結合,逐步融入各國產業結構的優化進程,實現共贏。

(三)政策性融資成為中日投資東盟市場的重要保障

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說,中日兩國在東盟地區的競爭可以分為政府援助、直接投資和貿易等三方面。而政府援助往往為對外投資創造便利的投融資環境。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崛起,日本對中國的政府開發援助(ODA)于2008年開始停止并轉向東盟,東盟已經成為日本政府開發援助最大受益地區。尤其是日本與東盟自貿區的生效,更加促使日本政府通過政府援助為企業投資創造良好的金融環境,為企業消除后顧之憂。而中國實施的“一帶一路”倡議、亞投行建設、絲路基金的運行將有力地推動中國企業對東盟的投資,為更多的中國企業參與東盟基礎設施的投資提供良好的融資環境和條件。為了抗衡中國在東盟的影響力,針對亞投行1000億美元的投資計劃,2016~2020年,日本安倍政府針對亞洲基礎設施項目投入近1100億美元,較之前五年的總投資增加了30%。針對交通基礎設施和電力等項目投資時間長、資金規模大、風險較高的特點,2016年5月,日本國際協力銀行(JBIC)修改了經營章程,通過修改貸款規定,設立一個特殊賬戶專司較高風險的投資,[24]從而幫助日本中小企業更有力地與中國企業競爭東亞地區電廠和其他電力相關基礎設施的投資項目。目前,中國對東盟基礎設施的投資以國有大企業為主體,中國應借鑒日本通過政府金融機構牽頭為中小企業提供資金融通、規避風險的措施和經驗,鼓勵中小民營企業參與東盟的投資,使更多的中國企業在公平、公正、透明的經濟規則下與日本企業進行競爭與合作,進而消除日本企業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戒備和顧慮,改善中日經濟合作關系。

四 “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調整東盟投資策略

綜上所述,在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對東盟的投資規模和競爭優勢顯著擴大和提高,但與日本長期投資東盟所積累的生產技術及人力資源等軟硬投資優勢相比,中國對東盟的投資尚處于初級階段。雖然中國擴大對東盟的投資,加大基礎設施建設的力度,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日本在東盟的既得利益,但未來新東盟四國等基礎設施建設需求和資金缺口仍然較大,為中日兩國共同合作開發和投資提供了難得的機遇。日本政府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積極態度也將為中日在競爭與合作中尋求雙方利益最大化奠定良好的政治基礎。中國應借鑒日本的成功經驗,進一步調整和改善對東盟的投資策略。

(一)因地制宜,實施梯度化投資戰略

目前中國與東盟、日本與東盟均為單向投資關系,即日本是東盟最大投資來源國之一,而東盟對日本投資較少,是典型的垂直型投資;相反,中國對東盟的直接投資遠遠小于東盟來華投資,屬于水平型投資。與日本對東盟直接投資相比,中國對東盟國家直接投資仍然停留在初級階段,投資力度不夠,[25]投資結構單一,對東道國經濟的拉動作用有限。鑒于中國與東盟之間產業梯度性顯著的特征,中國應借鑒日本的經驗,結合東盟各國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自然資源和人力資源稟賦等特點,制定出差異化投資合作政策:①新加坡作為世界經濟強國,是東盟地區唯一的世界金融中心和人民幣離岸金融中心,對東盟地區貿易和投資具有較強的輻射作用。因此,中國企業對新加坡的投資不僅要擴大金融、保險等相關的非制造業項目,而且基于學習型投資目的,也要充分利用新加坡新興產業優勢和豐富的管理經驗,增加新興技術和高端產業領域的投資和合作,為優化國內產業結構而服務。②根據中國與老東盟四國之間產業互補和替代特征,發揮中國小規模技術等比較優勢,加強機電、電子、通信、信息等技術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制造業的投資,構建新常態下互惠互利的產業分工體系。③對新東盟四國充分結合“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發展構想,為湄公河流域的共同開發和建設提供更多的資金和技術,進一步加大高鐵等道路建設和基礎設施開發力度。④對于擁有豐富的石油資源且政治穩定、地理位置優越、基礎設施建設較完善的文萊,中國一方面要投資石油開采、石化工業等能源領域,拓展新的能源基地;另一方面要進一步增加金融等領域的投資。2016年中國銀行已獲準在文萊開設分行,提高了中國金融業在東南亞的影響力,為中國企業進入東盟投資提供資金支持和金融環境。隨著人民幣國際化、人民幣離岸金融市場的不斷推進,文萊也將成為中國在東盟地區除新加坡以外的新的金融合作伙伴。

(二)增加投資紅利,實現共贏

“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對東盟國家的直接投資規模增長迅速,廣泛參與湄公河流域的基礎設施建設投資,但近年來中國和新東盟四國的關系有些惡化。中國的一些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已經引起了新東盟四國的抗議(包括在老撾和柬埔寨的大壩建設、在緬甸的油氣管路建設、在越南的鋁土礦挖掘計劃等),因為這些國家認為中國的投資傷害了東道國的國家利益。[26]針對這些不利局面,中國應該及時采取措施避免矛盾升級。中國可以借鑒日本對東盟人力資源投資的經驗,加大對當地人才培養的投資,增進交流、互信。同時加大對小項目的開發和投資力度,尤其是向農業、資源、環保等方面傾斜,進而帶動大范圍的區域合作,[27]使東盟國家切身感受到來自中國投資的紅利。不僅如此,從長遠發展來看,“一帶一路”倡議應為東盟國家擴展自身對外經貿創造機遇,幫助東盟國家經濟轉型,這樣才能實現中國與東盟在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的大框架下共同發展,實現共贏。

(三)消除戒備,夯實信賴基礎

長期以來東盟國家在軍事和外交上依賴美國,雖然近年來中國對東盟的投資增長迅速,但除了在緬甸、柬埔寨等較落后的新東盟小國以外,中國對東盟其他國家的投資與日美等發達國家相比仍有較大差距。

未來一段時間內,東盟依然不會改變在經濟上依賴中國、安全上依賴美日的“二元格局”戰略,今后中國應加強與東盟國家之間政治、經濟、外交全方位的合作和信賴關系。從日本對東盟長期投資的經驗來看,除了進行生產性投資以外,對人力資源的投資也較為積極,培養了很多親日的年輕人,提高了東盟國家對日本企業的好感度。如表1所示,除了在馬來西亞中日旗鼓相當以外,在印度尼西亞、菲律賓、泰國和越南等四國,日本獲得的好感度均高于中國,尤其是在菲律賓和越南兩國,中國所獲好感度遠低于日本,說明中國在東盟國家中的認可度和親密度上落后于日本。

中國可以借鑒日本的經驗,一方面基于東盟各國區位優勢和產業優勢,擴大對東盟的投資來幫助東盟國家發展經濟;另一方面也應增加對人力資源、文化等領域的投資,提升東盟各國對中國的認同感,消除東盟各國對中國企業的戒備,從而構建以相互信賴為基礎的合作共贏的投資環境,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表1 東盟國家喜歡中、美、日三國程度比較

參考文獻

王勇輝、周憶麗:《中日對東盟投資的比較分析》,《東南亞研究》2012年第2期。

張怡斐:《中日對東盟直接投資比較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海南大學,2015。

郝帥:《基于SWOT分析視角的中日對東盟直接投資影響因素比較》,碩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15。

劉瑞:《基礎設施出口戰略博弈下的中日競爭與合作》,《東北亞學刊》2016年第4期。

常思純:《日本在“一帶一路”沿線的投資格局及對華影響》,《東北亞學刊》2016年第5期。

翁鳴:《中日海外投資差異分析和對策建議》,《國際經濟合作》2015年第10期。

劉光友:《日本企業的“中國+1”海外直接投資戰略探析》,《現代日本經濟》2016年第6期。

「M&A東南アで最高にー日本企業成長市場に足場」『日本経済新聞日刊』2013年12月17日。

日本貿易振興會世界投資報告:《2015年東盟投資報告》,2015年8月7日。

〔日〕小島清:《日本的海外直接投資——經濟學的角度》,文真堂,1985。

徐敏:《中國與東盟國家相互投資的現狀、特點及展望》,《東南亞縱橫》2016年第2期。

魏占福:《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存在的問題及對策》,《企業技術開發》2014年第3期。

衣長軍:《中國與美日對外直接投資戰略動因國際比較》,《宏觀經濟研究》2010年第4期。

鄧超正:《中國對東盟國家投資選擇的決定因素:動態分析及中日比較》,《海南金融》2013年第8期。

張建平、鄧瑩:《高鐵建設提高中國在湄公河流域的影響力》,人民網,2011年5月25日。

謝東丹:《“一帶一路”視角下中日合作趨勢探析》,中日經貿合作45周年回顧與展望:全國日本經濟學會2017年會暨學術研討會論文,哈爾濱,2017年6月。

《日本擬加大對東盟基礎設施投資》,FT中文網,2016年6月17日。

王曼怡、石嘉琳:《新常態下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研究》,《國際貿易》2015年第5期。

Huong Le Thu,“An Opportunity,A Challenge and A Threat:An Assessment of the Sino-Japanese Competitionin CLMV,” Singapore:RISI Policy Report,Nan 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2014.


[1] 本文原載于《現代日本經濟》2017年第6期。

[2] 金仁淑,經濟學博士,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日本經濟、國際金融。

[3] 1995年巴格沃蒂提出了“意大利面碗”現象,主要指在FTA和RTA等特惠貿易協議下,各個協議的不同優惠待遇和原產地規則。原產地規則就像碗里的意大利面條,一根根地絞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在東亞既有多個雙邊自貿協定,也有RCEP等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的談判,相互交叉,形成了“意大利面碗效應”。

[4] 王勇輝、周憶麗:《中日對東盟投資的比較分析》,《東南亞研究》2012年第2期,第38~45頁。

[5] 張怡斐:《中日對東盟直接投資比較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海南大學,2015;郝帥:《基于SWOT分析視角的中日對東盟直接投資影響因素比較》,碩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15。

[6] 劉瑞:《基礎設施出口戰略博弈下的中日競爭與合作》,《東北亞學刊》2016年第4期,第38~43頁。

[7] 常思純:《日本在“一帶一路”沿線的投資格局及對華影響》,《東北亞學刊》2016年第5期,第39~45頁。

[8] 翁鳴:《中日海外投資差異分析和對策建議》,《國際經濟合作》2015年第10期,第26~29頁。

[9] 關于“雁行模式”的弊端詳見筆者早年的研究成果:金仁淑《日本對東亞直接投資“雁行模式”再思考》,《日本學論壇》2003年第1期,第33~39頁。

[10] 劉光友:《日本企業的“中國+1”海外直接投資戰略探析》,《現代日本經濟》2016年第6期,第30~33頁。

[11] 「M&A東南アで最高にー日本企業成長市場に足場」『日本経済新聞日刊』2013年12月17日。

[12] 日本貿易振興會世界投資報告:《2015年東盟投資報告》,2015年8月7日。

[13] 日本貿易振興會世界投資報告:《2015年東盟投資報告》,2015年8月7日。

[14] CLMV國家包括柬埔寨、老撾、緬甸、越南。

[15] 〔日〕小島清:《日本的海外直接投資——經濟學的角度》,文真堂,1985。

[16] 2015年日本占東盟吸引外資總額的17.8%,位居第一,而中國僅占8.4%。

[17] 日本與東盟之間投資流向一直是以日本向東盟的單向流動為主;日本對東盟投資地區分布雖然也是相對集中,但對不同國家的投資產業集中度較高,因此與中國對東盟投資相比,呈現相對多樣化的特點。

[18] 近年來中國分別為緬甸和柬埔寨的第一大外資來源國、老撾的第三大外資來源國。

[19] 徐敏:《中國與東盟國家相互投資的現狀、特點及展望》,《東南亞縱橫》2016年第2期,第76頁。

[20] 衣長軍:《中國與美日對外直接投資戰略動因國際比較》,《宏觀經濟研究》2010年第4期,第66頁。

[21] 鄧超正:《中國對東盟國家投資選擇的決定因素:動態分析及中日比較》,《海南金融》2013年第8期,第31頁。

[22] 張建平、鄧瑩:《高鐵建設提高中國在湄公河流域的影響力》,人民網,2011年5月25日。

[23] 謝東丹:《“一帶一路”視角下中日合作趨勢探析》,中日經貿合作45周年回顧與展望:全國日本經濟學會2017年會暨學術研討會論文,哈爾濱,2017年6月,第323頁。

[24] 《日本擬加大對東盟基礎設施投資》,FT中文網,2016年6月17日。

[25] 王曼怡、石嘉琳:《新常態下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研究》,《國際貿易》2015年第5期,第45~46頁。

[26] Huong Le Thu,“An Opportunity,A Challenge and A Threat:An Assessment of the Sino-Japanese Competitionin CLMV,” Singapore:RISI Policy Report,Nan 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2014:9-11.

[27] 王曼怡、石嘉琳:《新常態下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研究》,《國際貿易》2015年第5期,第45~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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