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協和語”研究
- 宮雪
- 3066字
- 2021-04-29 18:25:28
三 中國方面對“協和語”現象的關注與研究
中國學者對“協和語”現象的關注與研究始于日本戰敗撤出中國以后。目前能查找到的與“協和語”相關的資料,可以追溯到1947年。無論是《物調旬刊》中的《協和語與國語對照表》,還是《生活報》中的《“填鴨式”與“協和語”》(作者不詳)和《六要六不要——寫作漫談之一》(作者是魏東明),均認為“協和語”源自日本帝國主義者對偽滿洲國的殖民統治,是日語與漢語的雜糅。本書通過大量的例證與考察辨析,找到了“協和語”并非起源于偽滿洲國的證據,而且根據史料推測出,“協和語”的產生可以追溯到日俄戰爭甚至更早的時期,同時進行了必要的考證。
20世紀50年代,即1954年文風、王正發表于《中國語文》上的《肅清殘存的“協和語”》、1958年同刊物發表的王立達的《現代漢語中從日語借來的詞匯》和1959年《戲劇報》上登載的黎摯的《“怪話”可以少講》三篇文章,是“協和語”研究發端以后,探討與其相關的話題的重要成果。首先,這三篇文章都認為“協和語”與日本侵占中國東北有關,其中《“怪話”可以少講》提出的“協和語”的“怪話”不僅存在于日本侵略下的中國東北,還包括華北等地,是當時“協和語”研究中的新觀點。筆者通過調查,不但證實了“協和語”現象存在于偽滿洲國,而且證明了在日本侵華期間,日本人存在的地方幾乎都有“協和語”的影子。此外,《肅清殘存的“協和語”》舉具體例子說明“協和語”的樣態,并呼吁徹底清除摻雜在漢語里的“協和語”。與此相對應的是,《現代漢語中從日語借來的詞匯》雖然提出了“協和語起源于協和會”的觀點,然而沒有進行具體的論證。該文作者王立達認為,“大小漢奸在講話中喜歡夾雜幾個日語字眼”,這是對“協和語”的一種誤讀,不但縮小了“協和語”的使用范圍,框定了使用者,而且對于“協和語”的產生與發展等的認識帶有明顯的局限性。
20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的“協和語”研究有了進一步的發展。1990年,王文襄、緱瑞隆發表于《漢字文化》上的《殖民語文政策的怪胎——簡論偽滿“協和語”》,以1906年在沈陽創辦的《盛京時報》、1920年在大連創辦的《關東報》和偽滿洲國時期的南滿洲教育會教科書編輯部編纂的《修身教科書》等為考察對象,通過對詞語、語法等方面的例證分析,發現“協和語”具有日語、漢語雜糅的特點,并且認為這種“雜糅”方式的表意并不準確,它只能進行“大體意義”的表達。此外,研究者認為,“協和語”的表達方式沒有豐富漢語詞語,而且破壞了漢語詞語系統的規范性。雖然該文的論點明確、論據較為翔實,但是沒有對“協和語”的使用人群、流傳范圍等展開論述。
除了上述觀點以外,20世紀80年代至今,認為“協和語”是一種“洋涇浜語”的觀點也十分突出。其中,比較典型的是1980年陳原對“協和語”的論述。他認為,“協和語”是對語言的“污染”,在將“協和語”劃入“洋涇浜語”范疇的同時,他將19世紀中國人與英國人在進行貿易往來時使用的“洋涇浜英語”看作“一種敗壞語言規律的‘協和語’”[16]。1991年,李元授在《交際學》一書中,也闡述了類似的觀點,“我國解放前的東南沿海一帶,如廣州、上海就流行過一種‘洋涇浜英語’,其主要特征是用漢語的語法規則,把英語的詞匯組織起來進行交際。這雖然不是一種正常的語言現象,但它的出現也是為了適應交際的需要,是本地人與外國人打交道時,如從事商業貿易等互相遷就而形成的一種‘協和語’”[17]。由此可見,這種認為“協和語”是一種“洋涇浜語”的觀點雖然拓展了“協和語”研究的視野,但是此種觀點在“協和語”與“洋涇浜語”的概念劃分上不但有模糊之處,而且有脫離日語與漢語混合的“洋涇浜語”進行研究的偏頗。
此外,還有研究者提出:“1905年—1945年,日本侵占中國東北期間,產生了一種漢語和日語雜交的語言——洋涇浜協和語。協和語只使用于中國人之間,與洋涇浜英語用于中國人與英美人之間有所不同。其特點是在表達中不僅夾雜一些日語詞,而且借用了部分日語語法。因為協和語是由學校強迫教學引起的,所以文化程度較高的人和城鎮居民用得較多,也用于新聞報紙和教科書等出版物上。”[18]這種認為“協和語”產生于1905年的觀點突破了將“協和語”框定在偽滿洲國時期的研究現實,但是沒有舉出確切的例證予以支撐。實際上,使用“協和語”的人不僅包括中國人,日本人也是使用“協和語”的一個并行主體。此外,對于“文化程度較高的人和城鎮居民用得較多”的觀點雖然有可以肯定之處,但是該觀點完全忽略了日本侵略軍的存在。筆者通過考察,證實了“侵華日軍是使用‘協和語’的主要群體之一”。
近年來,隨著對偽滿洲國史料的發掘,對于偽滿洲國時期奴化教育的研究也在大踏步前進。其中,一部分學者證實日本帝國主義者在中國東北推行奴化教育的過程中,大肆普及日語,造成日語和漢語混合的事實:“協和語式教科書,偽滿奴化教育教材。就是在語文、歷史、地理、政治以及理科課本中,把外國地名、人名、技術專有詞等用日文的片假名寫,動詞、形容詞、副詞等用中文寫,造成在一課書中出現漢語和日語混合的所謂‘協和語’。1935年2月出版的西洋史教科書,是協和語式教科書的開端。”[19]
實際上,“協和語”不僅存在于教育領域,而且是在那個時期的整個社會都十分流行的一種語言,只從教科書的角度探討“協和語”還是有些片面的。由于日本殖民統治當局的宗旨是推廣日語,雖然其從未有過推廣“協和語”的原始動機,但是在教科書中千方百計滲透日語的努力,實際上造成了漢語、日語混淆的結果。如果把這種情況理解為推廣“協和語”的話,那么這與日本殖民統治當局的初衷是有抵牾的,也不符合史實。
2003年,石剛在《殖民地語言政策研究》一書中提到:“‘協和語’的出現,與‘滿洲假名’有很大關系。在日常生活中被迫使用的壓力之下,不僅詞語,而且連語法都發生了兩種語言混合的現象,這就是所謂的‘協和語’。”[20]目前,國內已有專業研究表明,“滿洲假名”系日本利用偽滿洲國的知識分子搞出來的一套拼音體系,旨在推廣和傳播日語,而不是“協和語”。[21]用日語假名注明漢語詞語讀音,是將日語滲透到漢語中的一種方法;“滿洲假名”的使用同樣是為日語,而不是“協和語”張目。
2012年以來,有關“協和語”研究的新成果出現在佳木斯大學張守祥教授的博士學位論文——《“滿洲國”地區的日語語言景觀:從圖片資料看日語的普及史》中[22]。該論文的第七章題目為“滿洲國的語言接觸”,其以日本侵華戰爭時流通的大量的軍事明信片以及相關數據庫為考察對象,通過實例分析表明,存在于偽滿洲國的語言接觸形式具有多樣性。與此同時,其亦從語音、詞語、語法、句型等幾個方面揭示了“協和語”的構造及特點。該文用日語寫成,目前還沒有在中國發行,因此,不懂日語的中國研究者仍無法了解該論文的具體內容。此外,雖然張教授推動了“協和語”研究的進一步發展,但其僅考察了“協和語”在明信片等印刷物中的樣態,并沒有從其他方面展開相關研究。
2014年,于湘泳、張守祥發表在《邊疆經濟與文化》上的《日偽時期的“協和語”新考》一文,將“漢語的協和語”細分為“沿用日語漢字詞”等六種情況,是“協和語”研究的新面貌。但是,該文僅以從偽滿洲國時期的抗戰題材小說中抽取的例句為例進行說明,缺乏更多的史料予以證明。
綜觀二戰后中國學者對“協和語”的研究,雖然在不斷深入,但是受到前人研究成果的影響,呈現進展緩慢的狀態。到目前為止,中國的“協和語”研究大抵屬于語言學、史學領域。不但沒有有關“協和語”的專門研究,而且已見的專業論文缺乏實證性,較少做到扎實可言。因此,這也導致對在中國的土地上傳播了半個多世紀的“協和語”的認識具有人云亦云,甚至以訛傳訛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