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侵略戰爭與語言交流
第一節 殖民主義的東方企圖
19世紀中葉前后,日本和中國幾乎同時被歐美資本主義列強列入殖民名單中。明治維新和產業革命的發生使日本逐步從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發展到帝國主義階段,迅速擺脫了被殖民的命運。不僅如此,作為屈指可數的幾大帝國主義列強之一,日本還成為瓜分殖民地的受益者,開始侵略中國和朝鮮等亞洲國家。
“殖民政策和帝國主義在資本主義最新階段以前,甚至在資本主義以前就已經有了。以奴隸制為基礎的羅馬就推行過殖民政策,實行過帝國主義?!?a id="w001">[1]武力侵略與殖民占領會使被占領地發生種種變化,尤其是語言交流問題會凸顯出來。
清朝道光末年,隨著殖民主義的擴張和世界性貿易的發展,英美在與中國的接觸中便出現了所謂的“洋涇浜語言”。上海開埠以后還流行過一種“洋涇浜文字”,選用26個漢字部首代表英文26個字母來完成拼寫。就本質意義而言,“洋涇浜語”也好,“協和語”也罷,都是為達成交流目的而出現的語言文化的退卻和讓步。應該說,這是殖民時代留給人類文明史的一個頗具研究價值的課題。
原口統太郎于1900年隨日本軍隊到過北京和天津,在日本侵華戰爭期間來到中國東北。關于“協和語”,他這樣回憶:
那時,世界數十個國家的士兵分別部署,聯軍于天津和北京之間與義和團展開了激戰,如同萬國軍隊博覽會一般。當時的我,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各國士兵在面對中國人時,都操著自己國家的語言,半通不通地進行硬性交流。唯獨日本士兵盡可能地不使用日語。
這樣一種不想使用日語的日本人的習慣,如今依然在滿洲持續。多數日本人使用日本人創造的一種變形的漢語,如“你呀不可以”之類,與中國人進行頻繁的交流。“我的が昨天你呀に今天快快的來と說話したのに你呀慢慢的來だから不夠本ぢやないか?!?a id="w002">[2]中國人在和我們說話時,也盡量不使用日語,完全使用漢語。[3]
原口統太郎的回憶在多大程度上能夠接近真實的歷史,是今天的研究者很難完全說清楚的。從19世紀初到20世紀中葉,帶著強烈的殖民統治者的意愿和心理,“說不明白漢語也要硬著頭皮說下去,而不依賴日語的”這種集團志向型的文化特點和行為方式,迄今為止也沒有得到中日學術界應有的關注。不僅如此,而且對原口統太郎的疑惑,無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都漠然置之,這實際上是一件非常不正常的事情。
在原口統太郎的回憶中,至少已透露出兩種歷史信息,這樣的史料價值是不應該被忽略的。一是在侵略過程中,日本人與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交流,總體上并不是依賴軍隊中的漢語譯員完成的,除了重大的軍事行為之外,在軍隊的大量日常性需求領域,只能依靠士兵的語言交流能力進行。二是在極其需要掌握漢語的現實面前,那些不會說漢語的日本士兵,只能在沒有路的地方硬性地踏出一條路來,詞不達意便成了題中應有之義。這也便是“協和語”的先天不足之處。
面對語言交流的難題,日本軍部采取了一些措施,“陸軍本身在日清戰爭(1894年)時出版了《兵要中國語》(近衛第一旅團)和《日清會話》(參謀總部)等。以后每次戰爭時都出了入門之類的書?!疂M洲事變’(1931年)后,關東軍參謀部出了《速成滿洲語自修書》(1934年)等。陸軍在戰爭中,特別是在盧溝橋事件以后,十分清楚在占領區進行‘宣撫’工作,不多少懂一些中國語是毫無辦法的。所以各部隊都出版了教科書,但可以說絕大部分是供下士官用的”。[4]
但是,這并不能從根本上解侵略者在語言交流方面的燃眉之急,但其從另一個側面印證了“協和語”的產生,在一個較長的歷史時期和不同的歷史階段內,并不是由日本軍隊和日本政府的意愿所致。這種麻木和默許的態度導致和加劇了語言使用的不規范和混亂狀態。究其原因,對于一種民間色彩濃烈的語言,受限于諸多歷史因素,日本軍方和日本政府并不具備梳理和推廣的能力。
沒有任何資料表明,日本官方在殖民占領期間出版過任何一本推廣“協和語”的書。這種情況也導致二戰后日本的“協和語”研究,或因日本的侵略歷史而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或淺嘗輒止、一帶而過,表現出十足的日本式的曖昧立場。有模有樣的研究成果很難被發現和找到。這使因殖民入侵而產生的“協和語”這一重要的語言現象,至今尚未得到應有的關注和研究。